>一路上,笑笑心情沉重,就像背着重负走出了叶青家门。她出声地哭着走着,走着哭着。
叶大妈从背后望着她,笑笑摇摇晃晃蹒跚地迈着步子往前慢慢地走着。叶大妈感到一阵阵剧烈的悲哀袭上心头。
她立在原地,目送着笑笑,一步也没挪动,直望着笑笑远去,消逝。
叶大妈回到家,看到叶青还站在院子里。
叶青正忧郁地注视着树上飞来飞去的小鸟。他习惯地抬起头来,一往情深地朝从前曾多次往笑笑家那个方向张望的天空望去。这时,他那颗愁绪万千的心里起着无可言状的变化。
儿女们放假归来,以及金声教授全家的光临和袁光的美国回来探亲,使环山支路这条耸立着别致小洋楼的幽静小街上,空前热闹起来。
欢天喜地的韩家正准备举行盛大家宴,款待袁光和他的老朋友金教授全家,韩春和韩笑自然也跑不掉了。
“我这次回来,一是到各处看看,二是在大陆做点生意。噢,这次回来我的心情和上次简直大不一样,可以说有天壤之别!”
忙了一天后,大家入座寒暄了一阵子,袁光和金声教授举杯媚媚交谈起来。
桌子的另一端,金杰和韩春正兴致勃勃地比划着手在交谈什么。
袁芳和金杰妈里里外外忙活着,韩教授频频给客人们斟酒让菜。
“怎么,舅舅,你不在乐团任职了?”
笑笑大吃一惊,她没想到舅舅会弃艺经商。
“啊,对对,笑笑!舅舅年岁大了,指头也不那么灵巧了,乐团把舅舅给解雇了。哈哈,舅舅现在在新泽西州的一家电子仪器公司任职。”
袁光不以为然地说。
“那你多可惜,舅舅!你演练一手那么漂亮的手风琴,据说在美国也颇有名气,听说还灌制了不少唱片和磁带!”
笑笑说着说着,倏地站了起来。她感到无法理解,她甚至感到费城管弦乐团做得太过分了。
“那有什么可惜的!在国外就是这样,今天你有用,你可以成为舞台的明星,明天没用了,就会立刻销声匿迹。”
袁光说完,坦然自乐地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舅舅,国外职业随心所干,不永远固定这一招,也有许多好处,它能迫使人人都是多面手,学些真本事。国外这些作法我就很羡慕!”
袁光刚想开口再讲些什么,韩春在一旁搭上了腔。
“我看也是,国外那种生活到处都充满着迷人的阳光,每个人的才能都得以最大限度的发挥,不像咱们中国人这样,嫉妒心强得吓人。打不着鹿,也不让鹿吃草!不然,为什么中国人一出国就能做出成绩来?譬如——”
没等韩春说完,金杰又慷慨激昂地站起来讲。
“行了,行了!孩子,你老实给我坐好,别胡言乱语的!”
金教授打断儿子的话,拿着筷子的手打着手势让儿子坐好。
“如今年轻人接受新事物快,比咱们那个年代开明多了!”
韩教授一边斟酒,一边说:
“其实,资本主义既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国外也并不像国内的青年想像的那么美满,那么理想!这些国家的富裕有好多也是表面现象。总之,我的印象是,它的最大特点是贫富两极相差悬殊!穷人饿不死,富人有钱可通天!年轻人的天堂,老年人的坟墓!”
袁光闲谈中又给大家讲了点美国风情和那个社会的底层贫民的一些情况。
“那我看还是比咱们现在过得这种死不死,活不活、要干施展不开、要娱乐没处可寻的混天摸日子的生活好得多!”
韩春跟金杰差不多一个观点,仍然不服气地说。
“好是好,究竟好多少我一时也跟你们说不清楚。我就举一个咱们身边的例子说说吧。譬如,笑笑的朋友那个叫叶青的小伙子,听说得了肺结核病,可他不必为医药费担半点忧,这在国外可真是天大的灾祸啊!就这一点的优越性来说,你们年轻人是很难以体会到的。我认识不少美国人,往往今天是暴发户,可明天却会因为一次投机失策而倾家荡产,一贫如洗!在国外,最有钱的人一是律师、二是医生!”
袁光点燃一支香烟,若有所思地对大家说。
“哎呀呀,都干坐着在这听大鼓书吗?干吗都放下了筷子?你们谈归谈,说归说,笑归笑,可不能忘了吃饭呀!”
袁芳和金杰妈一前一后又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走了过来,没放好,她就喋喋不休地叫嚷起来。
宴席立刻又恢复了刚才的欢快。大家熙熙攘攘地又说又笑,十分热闹。这些学问界的知音们今天聚到一起,真有点“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味道。
“你怎么啦,笑笑,不好受吗?”
金杰妈偶然发现笑笑似乎心事很重,她惊讶地看着她问。
“这不,开始她说叫她那位叶青一起来赴宴,我没同意。因为他患的那种病很容易传染给别人,怪吓人的。她就不高兴起来,一直和我别着股劲。再说,我们今天在座的都是些体面人物,有身份的人家,哼!”
袁芳说完,脸上泛起了不悦的神色。
“您说什么?妈妈!亏您也是上过大学的人!人家叶青哪儿不好,谁愿意得这个倒霉的病?”
笑笑从座位上忽地站起来喊道。她感到委屈和生气,禁不住哭了起来。
“笑笑,别这样!妈妈也是为你和大家着想,以防万一嘛!再说肺结核这种病就是传染性很大的嘛!”
金杰妈觉得都是因为自己这一多嘴,才引发笑笑上这么大的火。她感到十分尴尬,赶忙劝着笑笑。
“什么?肺结核?那可不得了!”
金杰没等笑笑开口,抢先大惊小怪的嚷道。
一瞬那间,一个幻影像通了电似的使他的妒火在血管里燃烧起来。这个幻影过去不知伴随着他在多少个梦境中闪现过,他也曾几次对这个幻影的破灭而悲观绝望。一听说“肺结核”这么个意外“喜讯”,他心中又燃烧起对这一失望的幻影的渴望。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看把你高兴的!”
笑笑理也不理金杰一眼,气哼哼地顶撞说。
说完,她顺手摸出手绢来,捂在脸上,鸣鸣地哭了起来。
“这孩子太没礼貌,太不像话了!怎么能这样说话呢!金教授,自己人,都别见怪!啊!”
韩天教授一看笑笑把金杰呛得很尴尬,金教授夫妇也面带腼色,慌忙赔笑地说。
“走,笑笑!到你屋里去,好好歇歇!”
袁光舅舅赶紧上来把笑笑劝开了。
“妈,你净说些什么?真是哪壶水不开你就偏拎哪壶。讨厌!不怕客人笑话!”
韩春气呼呼地狠狠瞪了母亲一眼,拉起金杰就往他那房间去了。
“你凭什么也对我用这种口气说话!?要不是一个劲地迁就你们,说白了吧,这门所谓的亲事我早就想打退堂鼓了!”
袁芳感到莫大的冤屈。她一个高跳起来,冲着韩春的背影喊道。末了,她一屁股坐在沙发椅上,撩起围裙蒙在头上,哭得很伤心。
她似乎给委屈压倒了,她觉得她不应成为今晚上众目睽睽下的众矢之的,她感到下不了台,恼羞成怒。她的一双手颤抖着,漫无目的的搓揉着围裙。
这一下,大家都慌了,围住袁芳劝了好一会儿,才使她止住了泪水。
金杰和韩春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他们觉得在这间屋里呆呆反而更清闲些。
“原来笑笑妈一直对这门亲事耿耿于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