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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2 / 2)

他说:……你含一张刀片在嘴里试试看?舌头两下就会被割得血糊血海的不?他可以在嘴里含三张刀片,还可以同时跟你讲话。你讲牛不牛?

讲到这一段的时候,红灰正好放学回来,路过张满的槟榔摊,她很好奇有些人围着张满,不买槟榔,而是在听听张满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于是她站下了,也听了起来。

张满继续说:许家大爹的手段现在是没人比得上的,就是在解放前的南门口也没哪个能高过他,所以潭阳市的第一次对地痞流氓小偷的公审就是他的主角,那次我还去看了,被这么粗的麻绳捆着,脖子上用铁丝挂个这么大的牌子,跪在台上。

有人问:那他被枪毙了,这些工夫不就失传啦?

张满说:失传什么咯,他还有两个崽,都得了真传的。当然罗,他的崽是不如他厉害。他一转头,看见红灰站在他身后,他想也没想,就拍了拍红灰的头说:看咯,这是孙。你还说失传,孙还有两个,都没跑。

这时候,有人笑了起来,也有人皱起眉头。红灰开初并没有完全领会到这个故事跟她有什么关系,只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愣愣地问张满:你讲什么?张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搪塞道:没什么没什么,啊啊,你们哪个还要槟榔?

红灰和张满的表情都有些尴尬,但张满很快就用不屑的表情赶跑了那一点点的尴尬,用属于大人的命令式的口气对红灰说:快回去做作业去,别在这里听大人说话。

红灰默默地走开了,她忽然意识到,张满嘴里的那个许家大爹就是她家堂屋里缺席的一幅炭画像,就是她爹的亲生父亲。他留下了古道巷里这一栋破烂的木板小楼和继承了他所有技艺的两个儿子,红灰的大伯成年以后去了城郊,与许秉昌少有来往。

红灰很后悔她呆呆地张着嘴站在张满的身后听他讲笑话般炫耀着自己家那段不光彩的历史,她也开始明白向别人询问关于她父母的一切是一种多么愚蠢可笑的行为了,而就是在那时,她才真正体味到了黎燕语的爸爸郑重地说出那些话的意思了。她暗暗发誓以后不再理张满,也不再去张满的摊子上看他切槟榔了。

但她不愿意相信,她也一点都不愿意承认她是小偷的后代。她想不通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做,她的爷爷为什么还要去做小偷。那她的爸爸呢?她的爸爸真的继承了爷爷的职业,也做了小偷吗?这个问题她已经不能再去问江蕙了,从她那里得不到任何想要证实的答案。她决定直接去问许秉昌。

晚上,蓝灰已经睡熟了,江蕙房里的灯也熄了,红灰还坐在楼梯口,靠着被人的手摩抚得乌黑发亮的木扶手边,等着许秉昌回来。她想他会给她一个解释,让她知道这一切只是一个误会,这个家里也许以前有人做过贼,但现在没有,谁也不是贼。她幻想许秉昌至少能告诉她:这个家里现在没人做贼。如果能听到这样的回答,她也许会好受许多。

许秉昌一般很晚才回来,早晨他们吃早饭的时候他还没有起床,所以即使住在一个楼里,他们也很少碰面。江蕙不太管他,只要他给钱,通常是不会问他去了哪里的。

很晚了,窗子外面麻将的声音没有了,走街串巷卖宵夜的老头也不再用他嘶哑的嗓音叫卖了,夜鸟也停止了游荡……整个城市进入了真正的梦乡,而红灰还在和睡眠抗争着。她的脑袋抵在扶手上,眼皮开始沉沉地盖了下来,她已经在脑子里为父亲构思了无数个卑微但很正当的职业。现在,她连巷子口扫厕所的那家人都很羡慕了,就连他们也能比许秉昌理直气壮地生活,哪怕是住在厕所楼上。

“那样就很好了”红灰想。

快十二点钟的时候,楼下的门“嘎”地一响,她立即跳了下去。她看见昏暗的灯光下,许秉昌正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立在门边扭着脖子瞪着通红的眼睛向她这边看过来。看清楚是他平时总是沉默着的女儿,他似乎很松懈地出了口气。问:怎么还不睡?明天不上学啊?

红灰说:上学。她拽了拽有些短了的白上衣,往楼下走了几步,鼓起勇气问:你是做什么的?

许秉昌惊异地望着她,有点心虚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红灰忍不住说:别人说你是做贼的,你是不是?!

许秉昌沉默了一会,他关上门,抓下头上的鸭舌帽,露出秃了顶的头,低声说:我爹没有教我做别的事,我又没有别的本事,我不走我爹的路你们吃什么?

他承认了,他真的承认他是贼了!红灰绝望地说:你怎么不去做工?!你去扫厕所都比做贼要好!

……

然后,她没有等到回答就跑掉了,她知道他不会再有别的解释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红灰开始仇视她的那些有着古怪笑容的邻居们,她开始留意张满打他儿子的声音,每当她透过薄薄的木板墙听见隔壁家传来的孩子和大人鸡飞狗跳的嚎叫声就会觉得异常痛快。

张满的儿子张大力比红灰高两个年级,他的个子也比他们高多了,功课差劲得要命,又常常在上课的时候睡觉,所以他经常挨张满的胖揍,所以他的耳朵总是红的,所以他要整天耷拉着脸。

张满家一直在做着小本生意,张大力也不能闲着。他每天放学后回家丢下书包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端着一簸箕被分成一小撮一小撮的小葱走街串巷地卖,夏天他会抱着个用脏兮兮的棉被包着的木箱子卖冰棍,白糖的卖两分钱一支,绿豆的要贵一点,五分钱一支。他很抠门,从来不请同学们吃他的商品。

小学毕业以后,做买卖就正式成了他的职业。后来他接管了他爹的槟榔摊子,成为了古道巷延续的风景。

在这条巷子里,很多人都承继着父辈的生活,在工厂里做翻砂工的孩子初中毕业就顶了父亲的职,做小生意的像张大力,想什么时候接班就什么时候接班……那她们呢?

红灰开始有了一种惶恐,她怕她也会像许秉昌那样的生活,她不敢确定她的未来不会和他们一样。

自从那个晚上,许秉昌就很少跟她说话了,甚至有点躲着她的目光了。他们很少打她,也没有想过让他们的儿女去学着做点什么小买卖。他们对她的态度似乎显得过于放任。这样的放任让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淡漠。

从那个夜晚开始,红灰的心里就滋生出一个愿望,那就是赶快长大,赶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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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新的同桌,新的老师

每一个假期,红灰都在憧憬着未来,她急切地盼望着中学生活的开始,她对新的生活充满了比别的孩子更多更复杂的渴望和向往。

到了中学,一个孩子就该长大了,就能够脱下红领巾了,她的身份是中学生,是少年,而不是儿童了,她的大部分同学都将是新的,那时候应该不会有太多的人了解到她是谁的孩子了,只要她保持住沉默,也不会有太多的人试图去了解她是谁的孩子。她可以有一种稍微开阔一点的生活。

古道巷的孩子们都长大了,黎燕语的妹妹黎雀语跟蓝灰一同上了小学,也成为了同桌。她们的爸爸为黎雀语买了架钢琴,于是那条古旧的小巷子里就会时常地响起不连贯的钢琴练习曲的声音;红灰长大了,小山坡对她的吸引力开始衰退,那里被新成长起来的儿童:蓝灰们占据了,当黎家那断断续续的钢琴练习曲和着麻将的声音在古道巷上空飘荡时,蓝灰们正在那座被假想为战场的小山坡上厮杀。

中学,对现在的红灰来说,是一个无限美好的向往。红灰的中学比她的街道小学要大多了,虽然也隶属于南门口,但相对小学来说,它离她的家算是比较远了,她有理由每天中午不用回家吃饭。以前江蕙每天中午给她和蓝灰做的饭都很对付,有时候用酱油炒点剩饭,有时候下碗面条,手气好起来就在牌桌上随手给他们几毛钱,让他们去巷口的面馆里端一碗馄饨回来分着吃。所以红灰很向往中学,那时候,她就会有充分的理由不回来见整天粘在牌桌上的江蕙了。

红灰的新同座是他们班的班花,她长得很洋气,皮肤很白,下巴尖尖的,淡褐色的眼睛像琥珀一样镶在深深的眼眶里,睫毛长而卷曲,她有很多漂亮的裙子和衣服,还穿只有成熟女人才拥有的丝袜和美丽的小羊皮鞋。红灰悄悄数过,她至少有五双颜色和款式各异的漂亮皮鞋,而且她还不会在一个星期内穿重样的衣服到学校里来,包括在罩衣里头的衣服都不会重样。

她唯一的缺点就是说话的声音有些嘶哑,不过有的人也许会认为那是砂糖的感觉。开学的头一天,班花穿着条蓬蓬纱的新裙子,齐齐的刘海,两个扎得高高的辫子上绑着彩色的玻璃头花。她拿出一只新的大文具盒放在桌上,红灰偷偷地瞥了一眼,那文具盒上包着海绵,裹着印了坐着花车,手里拿着魔杖的花仙子的塑料皮,还有亮闪闪的磁性扣子。班花打开盒子,那里面分了好几层,分别放了闻上去很香很香的彩色橡皮擦和嵌着金属环的红色硬塑料杆自动铅笔和玉米造型的钢笔…。。而那时的孩子们通常用的还只是笨头笨脑的灰白色普通橡皮和黑绿底子上印了几片竹叶的简单而粗糙的木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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