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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天气愈发炎热。转眼便是端阳,清扬王府上下,都在紧张的忙碌着。
晟国习俗,端阳须登高望远。仲夏登高,顺阳在上,五月正是仲夏,它的第一个午日正是登高顺阳天气好的日子。
达官贵人喜欢登上上京城南边的青灵山,吃粽子,解暑气。有些登徒子更是趁着妇女们也上山之际,四处打量。
胤国也一样,不过庆祝的礼仪更加繁琐。
白羽玥阙犹记得从前的端午节,一起床便要以兰草汤沐浴去污、喝雄黄酒避五毒。头带豆娘(一种艾草编织的头饰),系端午索,戴香囊,佩五毒灵符。随后跟随父皇,去天河看龙舟竞技。
明日,慕云天和慕云双也要进宫家宴。从一大早开始,慕云双就闹腾起来,一件一件的翻出她的衣衫,一件一件的试。无他,只因为在明日的家宴之上,苍曦遥也一定会出场。
兰陵王苍曦遥,过去一直是以风流不羁、不学无术的纨绔形象示人的。他的母亲是先帝极为宠爱的贤贵妃,论地位直逼慕皇后,可惜早亡。
说起来这位兰陵王与苏咏絮还有点联系,他的母亲贤贵妃本是苏咏絮的父亲,苏朝英的表妹。故此算来,他与白羽玥阙也称得上是“表兄妹”的关系。
出于对早亡的贤贵妃的思念,先帝对这位儿子甚是宠爱,这一宠便让他渐渐不务正业起来。
苍曦遥的兰陵王府,是除了皇宫之外最为奢华的所在,府中据说藏有三千美眷,修建的仿佛瑶池仙境一般美丽。
折杨柳
苍曦遥平素最喜欢的,是在上京街头斗鸡走狗,软辔轻骑。如果不是这次苏家嫁女事件,引得皇帝苍曦麟甚为不快,苏家的后台苍曦遥也不会被派到天门关去,自然也不会建立这等功勋了。
冥冥之中,一切的因缘起伏,似有天定。
闲话休提。五月初四的早上,白羽玥阙爬了起来,洗漱完毕,随便用过早饭,便自觉的走去求缺苑打扫。
寒霜今天不能来了,杂院事情繁忙,走不开身。临走,她交给白羽玥阙几个白面馒头,害怕她中午没饭吃,饿着。
打扫完竹林和花圃,中午时间到了。白羽玥阙按照惯例,来到八角亭上。打开包袱,却吃不下饭。于是她又好好的合上包袱,拿起那支笛子,横在嘴边吹奏起来,却是折杨柳》。
曲调磅礴大气,有如大江大河之水,奔流不息。
恍惚间,仿佛眼前能看到一道长河,辽阔而空疏。在古老的河床旁边,一座孤城竖立在崇山峻岭之间,不知过了多少岁月。
曲调一转,忽然又哀伤起来,眼前的景致忽然成为江南无边的春色,虽然美极,却只是镜花水月,看不见、更难以触碰。
原来这些春和景明,只是人脑中的幻想罢了,想之无益,徒增伤悲。
一曲方罢,白羽玥阙缓缓放下笛子。折杨柳》是汉代笛曲,本是亲友临别之时的曲子,颇有“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意思。
此刻身在晟国,她又何尝不想念如画江南,她的家乡。可再怎么想念,也只不过是“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千山暮雪,渺万里层云。关山劳梦魂,此生难渡!
忽然听到背后有人拍手,白羽玥阙惊得回头。
那人穿着儒服,身材瘦高,从近月池边沿着九曲长廊走过来。
微醺
等他走近,白羽玥阙才看到一个十七八岁上下的少年,头上系着青色头巾,白色的腰带。看面貌,正是那晚解救自己的梅思禹。
“姑娘,好曲子!”梅思禹笑着,阔步走来。白羽玥阙不动声色的退后一两步,身体抵着栏杆,这才整装敛容道:“梅公子好。”
梅思禹大大咧咧的笑着,似乎没有看出白羽玥阙的窘色,只是笑道:“想不到姑娘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恩人之名,自当了解。”白羽玥阙依然回答的滴水不漏。梅思禹就是镇守天门关的晟国大将军梅凌西的第三子,日前随着苍曦遥进攻云州,得胜归来。
梅思禹找了一个凳子坐下,头一扭,看着外面的垂柳,忽然笑道:“是因为这枝垂柳,引发了你的曲子么?”
白羽玥阙有些奇怪,问道:“你知道我吹的是什么曲子?”
“不是折杨柳》么?难道是我听错了?”梅思禹把身体靠在栏杆之上,轻轻的笑问。
白羽玥阙也没有答话,只是点点头,而后头一转,安安静静的看着垂柳,一言不发。
微风吹过,一缕黑发的飘起来,仿佛舞蹈一般。
上回见她,毕竟还是在晚上,夜色迷离,看不真切。如今天朗气清,看着她的侧脸,不知不觉便有了一丝微醺的醉意。
梅思禹半眯着眼,喉咙里忽然有话想说,临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上一回,真的谢谢公子了。”忽然,白羽玥阙转过头来,轻声道。
她的脸转过来,是小巧的瓜子脸。身体虽然略显瘦弱,可是眼睛又深又静,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让人琢磨不透。
还是穿着下人的服饰,不过收拾的干干净净,袅袅婷婷的往跟前一站,就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你不是已经道过谢了么?上次的时候已经说了。”梅思禹也笑道。
笛声
白羽玥阙道:“上一回其实算不得正式道谢,今日补上,还请公子恕我怠慢之罪。”
梅思禹轻笑,忽然指了指湖边的一块空地:“我见那里写满了字,是什么?”
“公子见笑了,”白羽玥阙轻声答道,“那是我教寒霜读诗经》时在地上写写画画。”
“你还会认字?”梅思禹眉毛一扬,忽然又心里一动,想起了什么事情来,便问道:“寒霜?就是那个和你一起的婢女么?”
轻轻点点头,白羽玥阙有些喜悦也有些忧虑的道:“这个傻丫头,一心只为我的事情。受苦受累都不理会,劝也不听,真是让人担心!”
“那个……我有一个问题。”梅思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上次我听寒霜叫你‘小姐’,怎么你们不都是丫鬟么?”
“哼,”白羽玥阙自嘲的笑笑,“现在的我,和丫鬟又有什么分别?”
“你不是丫鬟?”梅思禹眼睛一亮,“那么,你是……”
…
“思禹!”忽然,岸边传来一声呼唤。两人转过头去,见是慕云天走了过来。
“思禹,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慕云天看到端坐的梅思禹,又看了一眼立着的白羽玥阙,不禁问道。
“听到笛声,所以过来。”梅思禹淡淡一笑。
“笛声?”慕云天眼睛斜了一下白羽玥阙,看到她手中拿着一支笛子。又不动声色的道:“方才陛下要我进宫商量明日端阳登高一事,一回来就听说你来了。”
“明天的安排如何?”听到这件事,梅思禹也不禁问道。
慕云天道:“和过去一样。只是这回,兰陵王的封赏,应该较往年为多。”
“还不是没什么新意,真是无聊。”梅思禹打了个呵欠,“我倒是宁愿去京郊打猎,也不愿上山!”
归宁
“你啊!还是这般懒散,看来这几个月的戎马生涯,没有改变你的性子!”慕云天轻声呵斥,不过这言语里倒是颇有一丝亲近。
“坐在这里真是无聊,还不如到静思轩去,好好和你下盘棋。”梅思禹站了起来,先自向静思轩走去。
慕云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一回头,就看见白羽玥阙面无表情的站立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