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噎得洪塔山再也没有吭气。
田细佰的家在汤河村边上,三户人家共着一个屋基场。田毛毛知道孔太平要来家里,一边在门口守候,一边同隔壁那个叫屏儿的少妇说着悄悄话。孔太平过来时她们一点也没有察觉,猛听到说话声时还吓了一跳。孔太平问她们有什么话如此投入。屏儿要开口时田毛毛拦着不让。屏儿挣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屏儿说她丈夫已经忙完了双抢,明天就要出门打工,田毛毛问她为什么这样狠心,放走了丈夫就等于虐待自己。孔太平觉得屏儿的样子让人看着挺舒服,嘴里却说田毛毛将来结婚了一定是个心疼男人的好妻子。孔太平进屋时,田细佰正在后门处用水冲洗脑袋。屋里有一股农药味。孔太平开玩笑说田毛毛的化妆品怎么这样的香,可不可以说出是品牌,他也好卖些回去给月纺作礼物。舅妈泡了一杯茶端上来。田毛毛要孔太平别喝这烫人的茶,自己进房拿了一杯凉茶给他。孔太平笑一笑,放下凉茶,拿起热茶呷了一口。田毛毛不高兴,说他也守着老规矩、一点开拓思想也没有,这热的天,放着凉茶不喝,而去喝热茶,真是自找苦吃。田细佰走过来,找了张凳子坐下,随手从地上的菜篮里拿出一根没有洗过的黄瓜,拧了一把,自顾自地啃起来。
孔太平说:“刚打农药回来,小心中毒。”
“我喜欢农药的味道。”像是觉得自己说话的语气不够硬,田细佰补上一句:“我命贱,轻易死不了!”
孔太平赶紧叉开这个话题:“棉花长势很好吧!”
被田细佰吃进嘴里的黄瓜蒂显然很苦,他皱着眉头使劲嚼了几口将其吞下后才说:“不怎么样。”
孔太平说:“能这样已经够不错了。”
田细佰从苦味中缓过劲来,不高兴地说:“你不要当干部当修了,同前几年比起来,这棉花要逊好几分,每看一次,就觉得自己可耻。”他突然抬起头来,望着孔太平说:“外甥儿,你能不能让洪塔山将那些养王八的池子都拆了?”
孔太平说:“为什么呢,镇上的人都指望靠它发家致富。”
田细佰说:“你这话不对,我就不指望它。只有你们这些当官的才指望用它赚钱发工资奖金。”
舅妈插嘴说:“你别以为自己是个国王,什么事都要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田细佰不做声了,低着头转眼就将一只黄瓜吃了个精光。
田细佰吃黄瓜的模样让孔太平看了后,心中生出许多感慨来。他说:“舅妈,不要紧,我就是想多听听舅舅的想法。”
田细佰将一支烟抽完后,站起来,拿上一把锄头,帽子也没戴便往门外走。
舅妈说:“太阳这么毒,你光着头去哪?”
见田细佰没有理她,孔太平说:“我同舅舅一起出去走走。”
屋外热浪逼人,太阳照在地上反射出许多弯弯扭扭的光线,像是燃烧着的火苗。田细佰在前面缓缓地走着。一只狗趴在屋檐下懒洋洋地看了他们一眼,连叫也不愿叫一声。几头牛在一片小树林里无力地垂着头,偶尔用尾巴抽打一下身上的虻虫,发出一声声响来,却一点也不惊人。夏日炎炎的午后乡村,比半夜还安静。半夜里可以听见星星在微风中唱歌。可以听见悠远的历史,在用动人和吓人的两种语调,交叉着或者混杂着讲述过去故事。骄阳之下,淳厚的乡土在沉默中进行一种积蓄。孔太平跟着田细佰走过一垄垄庄稼时,心里处在一种无语的状态,两个人终于来到了棉花地前。
田细佰问:“你怕农药吗?”
孔太平说:“不怕!”
棉花叶子被太阳晒蔫了,白的花朵和红的花朵也都变得软软的,垂着花瓣,颇像女孩子那丝绸裙子的裙边。
孔太平问:“这地能产多少棉花?”
田细佰说:“从来没有少过两百斤。”
孔太平心里一算账,也就一千多元钱,要比养甲鱼收入低很多。
田细佰指着养殖场的围墙说:“那个洪塔山,将这么大一片良田熟地全毁了,也将这儿的好男好女给毁了。过去村里一个二流子也没有,现在遍地都是游手好闲的人,等着天上掉面粉,下牛奶。他还想要我这块田,没门。”
孔太平说:“有些人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田细佰说:“吃喝玩乐也是分工分的吗?我未出远门,可心里明白,这围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些什么样的角色?外甥儿,别看洪塔山现在给你赚了很多钱,可你的江山也会毁在他的手里。”
孔太平说:“我哪来什么江山。”
田细佰说:“还记得小时候在大河里乘凉时,半夜里有人喊狼来了吗?”
孔太平说:“记得,可我不知道那人是谁。”
田细佰说:“还有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洪塔山。洪塔山自己成了狼。”
孔太平怎么想也觉得不像。
田细佰说:“人是从小看大,小时候大人都说洪塔山不是块正经材料。”
孔太平说:“大人们说过我吗?”
田细佰说:“说过,说你能当个好官,可就是路途多灾多难。”
孔太平轻轻一笑。这时,从旁边的稻田里爬起来一只大甲鱼。田细佰上前一脚将其踩住。然后用手捉住,看也不看一挥臂就扔到围墙那边去了。跟着一声水响传了过来。
孔太平说:“这儿经常有甲鱼?”
田细佰说:“这畜牲厉害,那么高的围墙,它也能爬过来。叫它王八可真没错,过去除非病急了,医生要用王八做药,人才吃它,不然就会遭到大家耻笑。没料到世事颠倒得这么快,王八上了正席,养的人当它是宝贝,吃的人也当它是宝贝。”
孔太平说:“事物总是在变化。”
田细佰拍拍胸脯说:“可这儿不能变。”
这时,围墙上的塔棚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