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了!”
“如果不是葛尔丹虎视草原,你也不会涉足朝政。这一次,你可愿随我出征?”
“……”纳兰性德淡淡的笑了,康熙以为他笑的风轻云淡,殊不知,他笑得愁苦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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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深夜,窗棱挂霜,枝叶凋零,松球孤零零的悬在半空,随风摆动。
灯下人影翩然,举手投足弘雅不凡,冷梅淡香的味道借着火炉熏蒸,弥漫在屋内的每个角落。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坐?”纳兰性德拿起一只酒杯斟满,搁在桌边。
门帘挑起,窗外的清冷袭来,“时辰到了,咱们该走了。”
“听说,是你给她打造了紫晶棺?”玉腕微动,一杯酒递到曾遶面前。多年不见,他竟苍老到这般田地。
“是!”曾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搁下酒杯,问道,“你又为何要帮我?”
“这件事,她没做完。”话音将落,翩若惊鸿的身影一掠而出,曾遶紧随其后,两抹身影顷刻间与夜色融为一体。
篝火照耀犹如白昼,舞动的火苗耀的兵勇面目狰狞,与周围阴森的气氛再契合不过。
鱼肠剑于天窗轻轻一磕,金刚铜锁立刻缴械,曾遶和纳兰性德游鱼般的跃入天牢。
随着石板上若隐若现的脚印,纳兰性德熟门熟路的带着曾遶进了密室。
曾遶惊愕的盯着纳兰性德谨慎的侧脸,“你居然给康熙下了栾萤粉?”
“浸天早已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一丝的线索,难道你有更好的法子吗?”
密室牢门大锁被曾遶捏了个粉碎,二人小心翼翼的顺着脚印、避过重重机关,直达密室囚笼。
石壁光洁如镜,月光和寒意从天窗倾泻而下,豆大的烛光映出曾鹤宸苍白老迈的面容。
曾鹤宸惊愕、尴尬、难以置信的盯着这对神奇的组合,“牧之,怎么是你?他…怎么也……”
“先出去再说。”纳兰性德丢给曾遶三粒混元丹,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一盏茶的功夫后,是戍卫交班的时辰。那时候防备最为松懈,你们可轻松脱身。”
“永定河故道有人接应你们,他只会等到子时。”
曾鹤宸急忙叫住他,神色焦灼、急切,“纳兰性德,你等等,我有话要说!”
“你是想说,今天这里的一切都是陷阱。皇上马上就到,对吗?”纳兰性德冷峻的神色令曾鹤宸和曾遶不约而同的大吃一惊。
从容的推开颈间的剑锋,他度到曾鹤宸面前,冷冷道,“有我在,你们可以安全脱身。但是,曾鹤宸,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曾遶揪住他的前襟,森然的瞪着他如水的玉容,喝道,“我凭什么信你!”
纳兰性德侧过脸,轻轻的说道,“大漠的军事详图,一个月内必须送达。”
“一个月?简直是信口开河!”曾遶咬紧牙关,满眼的欺人太甚,恨不得一剑结果纳兰性德。
“这个,并不难!”曾鹤宸郑重其事的点头应允。
“那么,跟我走吧!”
火光熠熠,剑拔弩张,禁卫军个个神色紧张,空气凝固,紧张的气氛令人窒息。
四面合围,城楼火铳、弓箭手悉数到位,只待一声令下。
垓中央,纳兰性德被迫挡在曾遶父子身前,火焰流光射的他睁不开眼睛。
康熙的身影出现在高台重兵护卫之中,居高临下的喊道,“曾遶,放了纳兰性德,朕放你们走!”
“没有纳兰性德,我等岂出得了京城?”曾遶话到,袖箭乘着疾风擦着康熙的耳垂飞过,直挺挺的楔进敦实的城墙。康熙后脊梁一阵发凉,周遭的侍卫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备车!让路,让他们出城!”康熙一声令下,弓箭、火铳、兵器猝然归拢。众目睽睽之下,纳兰性德被押上马车。
“康熙,你最好不要搞什么小动作,我们死一定会拉他陪葬。”马鞭猛抽马匹,骏马疾驰而出,向西门一路狂奔。
纳兰性德挑帘,正色吩咐道,“街市口弃车,城门处一定有埋伏。”
三道身影并排跃下马车,纳兰性德和曾遶二人一左一右架着曾鹤宸穿房跃脊,在永定河故道的马车前停住脚步。此时,三人累的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曾遶环顾四周,警觉的问道,“接应的人呢?”
“他不这么说,咱们走的哪里会这么快?”曾鹤宸对着纳兰性德深深作揖,一躬到地,“康熙二十年起,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康熙一手导演的。水浸天的死,他也难逃干系。”
“记得,一个月后今天,军情详图。”纳兰性德抖抖衣襟,神色淡然,一脸的不屑一顾。
“沈宛,是朝廷的人。子人暝烟早在康熙九年就背弃二十八所,成了十三密探的爪牙。”纳兰性德身子突然一震,仍旧是波澜不兴的玉容。
“她们只有一个目的,引水浸天出山,以她违背誓言为借口,将她处死。”康熙言出必行,有仇必报。他记仇、好名的性子,这些年来,越演越烈。
“就算今夜你不救我,军情详图一样会飞抵龙案。”今夜,康熙又送给他一个大大的人情。以康熙的睿智,怎会看不透他是有意落入敌手呢?
“现而今十三密探早已跟二十八所合二为一,眼线遍布天下。你自以为行事隐秘,实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一点,倒令他颇为意外。
曾鹤宸如此做派,等的便是纳兰性德此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难道你不怕死吗?”
“我最怕生不如死。”暗无天日的囚笼生涯的确足以令人发疯。
“你说过,我听过,仅此而已。”纳兰性德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双瞳虽澄澈见底,灵秀光芒却早已不在。
“你不恨他吗?”曾遶忍不住想问,他不解,为何纳兰性德不恨,也不怨?
“恨?那么沉的东西,我扛不动。”纳兰性德近乎漠然的态度令曾遶父子的疑惑又多了一重。曾遶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爱水浸天。
“纳兰性德,你可知我为何非要造一口紫晶棺!”
纳兰性德轻轻点了点磐石一般的废臂,双唇微动,“怎奈右臂已失。”
子时初刻,纳兰性德回到丹棱沜,康熙的身影出现在湖心小筑。
“他们走了?”康熙指尖抚过颜体风骨的碑文,心底酸涩翻滚,他直觉连舌根都是酸的。
“已经从永定河故道离开。”
“曾氏父子的麻烦已了。”康熙点燃一炷香,恭敬的对着水浸天的牌位拜了又拜。
“夜长梦多,曾鹤宸再待下去,麻烦只会更多。”三支香笔直的立在香炉正中,康熙缓缓转回身。
“皇上圣明。”纳兰性德欠身施礼。
“曾鹤宸都告诉你了吧?”曾鹤宸睚眦必报的性格,不添油加醋已是口下留德。
“是。”
“你怎么想?”他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的不正常。
“帝王所做皆为江山社稷,奴才无话可说。”他的说辞素来冠冕堂皇,越是如此,情况越是糟糕。
康熙手掌轻抚玉颈,亲吻他的脸颊,于耳边低声叹息道,“知道吗?你现在冷的像块冰,硬的像块石头。我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
“古来帝王皆寂寞,奴才陪不了您一辈子。”
“水浸天死了,你可以长久的活下去。难道说,你要抛弃她的一片情意吗?”近在咫尺的容颜,魂牵梦萦的爱人,究竟是什么让他远离?康熙,不懂,更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