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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康熙诏谕举国为大行皇后举丧。第三日,将独一无二的谥号“仁孝”赐予意映。
十二月十三,康熙亲帅王公大臣,奉移大行皇后梓宫于巩华城。是日,诏谕全国孝期结束,除服。
十二月十四日,命西安将军瓦尔喀率大军进驻四川。坚守滇入川险隘之地,相机讨贼。
十二月十五日,诏谕停撤平南、靖南二藩,以求在政治上孤立吴三桂。
同时,由纳兰性德执笔,以康熙的口气草拟一份诏书,派十三密探秘密送抵吴三桂行辕。内容大致许诺吴三桂与清廷划江而治,并援引朝鲜之例,承认其治下为大清属国,从政治上迷惑吴三桂。
55。凤栖梧…第三十章:冬梅傲霜枝(一)
一空氤氲聚,一碗虎狼药,一策凤栖梧
吴三桂叛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城拔寨,直逼长江防线。东南郑经与耿精忠篡谋,于福建沿海登陆。前方告急、不战而降、失守战死的败报频传,康熙不堪重负,病倒了。
一月之前,纳兰性德在慈宁宫一战成名,令举朝百官、皇室公卿刮目相看。众位议政王大臣纵使识破纳兰性德的谎言,但苦无有力证据反驳,只好咽下哑巴亏。加之,平叛战事吃紧,康熙龙体抱恙,若不同仇敌忾则爱新觉罗氏江山不保。
一个月以来,纳兰性德寸步不离的随在康熙身旁,只接个眼色便心领神会。康熙抬眼侧目之处便能捕到潋滟晴方的眸子,这份直达心底的安宁和信赖任谁也替代不了。
十二月二十六,亥时初刻,南书房
康熙服药刚刚睡沉,贾孟城悄悄走到他耳边,低声道,“纳兰大人,派去荆州的侍卫夸塞回来了。”
纳兰性德侧过脸,看了看将将睡沉的康熙,轻轻抽回手,悄悄起身,蹑手蹑脚的转进了前殿。此刻,满脸风尘的壮汉子夸塞坐在桌旁狼吞虎咽的吃喝,想是他一路奔驰回京,吃不得吃,喝不得喝。
夸塞见纳兰性德快步走来,连忙起身行礼,“副统领!”慈宁宫一役之后,康熙升任纳兰性德为御前侍卫营副统领,官居正三品。
纳兰性德做个了噤声的动作,低语道,“皇上刚睡下。”
夸塞伏在纳兰性德耳畔,语调沉重的说道,“沅巡抚卢震弃长沙,奔岳州,武昌、安庆危及。”
纳兰性德双眉微蹙,略略的点了点头,尔后便进了里间。于行军图前,沉思片刻,提笔写下两道谕令,预备等康熙醒了再行用印:“闻巡抚芦震已弃长沙奔岳州。朕念武昌重地,不可不豫为防守,诏令都统觉罗朱满率兵即往……即于岳州以北之水路要地驻防。”
“诏令兵部,令江宁将军额楚、镇海将军王之鼎……由水陆分路先往安庆防守。并敕将军尼雅翰,将所领之兵及马哈达之兵共选六百名速抵安庆……”
放下狼毫,墨迹尚未干透,贾孟城便急急忙忙从寝殿奔了出来,“纳兰大人,皇上的热度又高上去了,现在正满嘴说胡话呢。”
“传太医,快传太医!”话音未落,衣诀摆动,人已经掠进了寝殿。
“玄烨,玄烨,你听得到吗?”康熙额头汗珠密密涔涔,沾帕子的雪水竟变作了温的。
纳兰性德焦急的吩咐道,“魏敏珠,换水,拿冰块!”魏敏珠一刻也不敢耽搁,应声而去。
康熙双目微睁,烧的脑袋糊里糊涂,断断续续道,“容若,我要死了……容若……”
“又在说胡话……你是急蒙了,内火攻心,调养些日子就好了。”
康熙紧紧攥住纳兰性德玉雕一般的手,哀愁的目光配上摇曳的烛光,更显凄凉,“意映弥留之际曾说,今生不随玄烨,何随旁人……这话……可是你说的?”
“是。”
康熙声音呜咽,眼眶又一次湿润,“她……把你的话听进了心里,不然绝不会死……容若,皇宫好可怕……”
纳兰性德悲悯的目光落在康熙苍白的脸上,“你不是说,政治都会吃人吗?你不是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吗?你后悔了吗?”
康熙胡乱的晃动着脑袋,愈发的激动,“容若……偌大的紫禁城怎的连一丝人情都没有……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他坐到床头,将康熙的上半身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抚道,“安静些,玄烨,安静些,一切都过去了。”
“为何……慈祥的祖母都会要人性命……为什么……为什么!”康熙的语调近乎绝望。
“玄烨,你想的太多了。安静下来,好好睡一觉,听话。”
康熙的神智又开始不清醒,话语也跟着含糊起来,“容若……这里好冷,我好怕……”
他霍的抬起头,双眸迸出杀人的目光,喝道,“太医呢!太医都死到哪里去了!”
太医院政胡宫山提着官服快步走到近前,刚要跪倒行礼,只听纳兰性德焦躁不安的说道,“都什么时候了,皇上还听得到你磕头问安吗?”
胡宫山一愣,这才意识到康熙的情况不妙,“皇上之病系操劳过甚积累所致,半年来肝经损耗过甚,平素又不按时按量服药,再加上外感风寒,才导致此次病发来势汹汹。”
“胡太医,您有什么好办法吗?战事吃紧,千头万绪都等着皇上示下……”
胡宫山迟疑了片刻,面带为难的说道,“有一剂猛药,但怕皇上受不住,所以不敢贸然开具。”
纳兰性德低头望着怀里的康熙,声音低沉的说道,“下不下这剂猛药,一旦龙体有失,大清江山定然不保。胡太医,你尽快开方抓药,出了事情你只说是受了纳兰性德的胁迫便是。太皇太后明辨是非,一定不会怪罪于你。”
胡宫山神色动容,对着纳兰性德深深一揖道,“好!”
众人散去,清冷的大殿只剩毫无生气的烛光相伴,火苗慵懒的扭来扭去,时而躁动不安,时而幽怨暗淡。
“容若平生未有入宫之愿而入宫,平生未有遭遇之机而相遇,此生不随玄烨,何随旁人?身虽九死,意犹未悔。”
“太皇太后把你交给了我……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若犯错,即是纳兰性德之过。你若有失,纳兰性德岂能独活世上?”
“只要你能好起来,我宁可不要子嗣,只陪着你一个……绝无怨言……”
待胡宫山急冲冲熬得了药,纵然费了两盆冰块,康熙的热度仍旧未有丝毫减退。
“皇上,皇上,您张张嘴!皇上,皇上!”贾孟城急的几乎哭了出来,眼见喂进去的药顺着嘴角又淌了出来,康熙牙关紧锁,药汁半分也进不到嘴里。
纳兰性德接过药碗,低声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胡宫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故意放慢了脚步,回过身轻声叮嘱道,“纳兰大人,此药刚猛异常,平常人吃不得。”
纳兰性德微微欠了欠身,嘴角微动,说道,“多谢胡太医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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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抽搐的近乎窒息,水浸天木得坐起身,缕着胸口大口喘息。见身旁的揆叙仍旧甜梦酣睡,心才稍安。窗外寒风呼啸,今年冬天冷的邪乎,雪花一旦飘落就好似没了尽头。半月以来,未见半日的晴朗,太阳也被盘桓在京城上空的悲凉之气逼得隐在云间,不敢露头。
水浸天已有半个月未见到纳兰性德,就算进宫陪伴孝庄,也未曾谋面。方才心口作痛,不知是不是与他有关,难道说他又出了什么差池?又一转念,能出什么事情呢?现而今朝野上下对他的态度为之一变,两宫太后对他信赖器重,内阁大臣对他夸赞有加,熬了这么些年,终于看到了些许的光亮。
水浸天终究放心不下,转天巳时车驾就进了神武门。
水浸天从后门进了南书房正殿,隐在帷幔后面,悄悄窥视:康熙面带病容,靠在软榻上聆听内阁朝臣的奏报……索额图、明珠、陈廷敬、佟国维……纳兰性德呢?他去了哪里?
一个激灵,肩头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侧脸一瞧,原来是魏敏珠。“诰命夫人,你躲在这儿做什么?”
水浸天拉着他蹲下身,开着玩笑低声说,“找我家爷们儿啊。”
魏敏珠掩面轻笑,耳语道,“纳兰大人去内务府造办处了,过一会儿就回来。”
水浸天暗自松了口气,叮嘱道,“知道了,回头见了他用不着跟他说我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