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穆长笑转身,金色的衣影渐隐在淡黄的宫灯光晕下时,视线模糊的我,唯看到了那在夜色中随风飞扬的如缎黑发……
出宫并不似想象中那般困难,无颜安排得天衣无缝,我只要从容淡定地走出那堵宫门而已。
两人去山下的齐国军营牵了坐骑,无颜领着我一路东驰,经过曲阜时,我顺便去行宫接出了药儿。
“为什么要带她?”无颜皱了眉问我。
我侧了眸打量他许久,奇怪道:“你会洗衣做饭吗?既说家里没有第三个人,难道你会下厨,你会洗衣?我可不想饿死。”
他红了脸,眸光毫不客气地顶回来,一副振振有辞的模样:“据闻这些都是为人妻子该做的事。”
听完,我果然脸红得比他还甚,挑了眸怒道:“谁说是你的妻子了?少往自己的脸上贴金!风流郎!”
无颜勾了眸子盯着我看,笑容古怪得似是欠揍:“你要是不愿嫁我,还会跟着我走?分明是口是心非。”
我闻言抽了马鞭挥向他,恼火:“闭嘴!你再说我就扭头回去了!”
果真是欠揍,我这一鞭挥过去,他再也不说话了,只得意笑了两声,夹了夹马肚子,风驰似练般闪开了。
药儿与我同乘一骑,此刻见我们这般斗嘴,不由得抱着我笑得欢快:“就知道公子是喜欢公主的,公主也是喜欢公子的,奴婢早看出来啦!”
“就你机灵!”我笑容没来由地发苦,回头吩咐她,“以后别再叫公主,也别称自己奴婢了……叫我阿姐就行了。”
“奴婢……不,药儿不敢。药儿叫您小姐吧。”药儿的笑容似铃铛脆响,无忧无愁,满是离开行宫禁锢的开心。
我笑了笑,没再阻止。
无颜……
带走药儿,只不过是我想找个能照顾你的人而已。若我五日后不告而别了,好歹还有个人能帮我看着你,不做傻事……
情深不悔
无颜与我的坐骑皆是日行千里的神驹,一夜快马加鞭、追星赶路,待天际刚蒙蒙露出一丝金色霞光时,无颜带着我和药儿到了一处清幽寂寥、只闻山鸟叫声的深谷。
公子无颜爱竹,他选的地方,果然是满山皆种修竹,纤影婆娑,入目凝翠。偶有谷风隐隐吹过,绿枝舞动时,竹叶沙沙作响,青竹之气缭绕在整座山谷间,让人神思明爽。骑马淌过谷间小溪,直到行入山谷深处、竹林之后,才看到他说的“家”。
竹居三四间,位在半山腰上。看上去虽不至于简陋,但绝对与公子无颜一贯奢华的喜好毫不相干。
我下马牵着缰绳左右前后看了又看,心中困惑时忍不住横了眸瞥眼看他,怀疑:“你不是从不愿委屈自己的吗?怎么转性转得这么快?”
无颜不答,栓好马后转身笑看着我:“你喜欢就好。”
我扬扬眉,微微侧过了脸,既郁闷又心虚:“我什么时候说喜欢了?”
他走来拉住我的手,一边带着我往竹居里走,一边笑得肆意张扬:“我喜欢的,你自然会喜欢。”
瞧他得意成什么模样!我侧目,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走近竹居后,才知道何谓死性不改。厅里面,是红色锦缎铺成的地,雪白玉石砌成的墙,碧玉茶具,宝石鼎炉,紫楠木桌,窗口悬着天青镶金丝的纱帐,屋与屋之间皆隔着层层重重的绛雪轻软帷帐……满眼满目,没有一丝逊于宫廷的地方。
我刚回眸瞪了眼要问他时,他已笑着伸指掩住我的唇,道:“本公子就算委屈了自己,也不能委屈你。”
我抬了胳膊打落他的手,蹙眉问道:“这竹居不是一时半刻建成的……你什么时候有这打算的?”
“什么打算?”他挑了眉笑嘻嘻地搂住我,垂首瞧我时,深湛的眸底掠过几丝细微却又狡黠的光芒,摆明是明知故问的戏谑。
我闭了口不说话了,不禁开始觉得有被骗上贼船的挫败感。然而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底缓缓升起的那能迷惑死人的甜蜜,堵住了我的口,蒙住了我的眼睛,心甘情愿就这样让他一直紧紧地抱着。
“小姐!”药儿突然冲入厅里,喊了一句后,又马上伸手遮了眼跑去了墙角,口里使劲嚷嚷,“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我面色一红飞快地挣脱开无颜的怀抱,不自在地咳了咳嗓子,走到药儿身边拉下她掩着脸的手,轻声道:“有事就说。”
小丫头睁开了纯澈的大眼睛,转眸看了看我和无颜,小声:“小姐,这里不是人住的。”
“你说什么?”无颜高了声,眸光一寒,剑眉斜飞。
小丫头吐舌,撇撇唇躲到我身后,不怕死地顶回去:“公子,你这房子看着好看,但是一点烟火气味都没有,找不到一点点能吃的东西……难不成,你真要和小姐做神仙不做人?……你们倒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可药儿要怎么办?”她越说越玄乎,到了最后却是自己把自己吓得泪眼盈盈,可怜兮兮地唇角一撅,半敛了眸,苦着脸道:“药儿现在已经饿得受不了啦!”
我好笑地握住她的手,软声安慰道:“屋外马背上行囊里有甜点,你先去吃些填饱肚子。待会等我们收拾好屋子后一起去谷外的镇上再买些锅碗什么的。”
小丫头吸了吸鼻翼,止了眼泪,神色期艾了好一阵后,这才低了头一声不吭地出门找吃的去了。
收拾好屋子,去镇上买了要用的东西,不觉天色已晚,垂暮晚霞流光似锦,映红了谷间溪水、青青竹林。
第一日居然就这么轻易地不见了……我站在窗口盯着天边霞光,恨不能拽住日光的影子让时间永远停留在白昼。只是愈在乎时间的长短,它偏偏流逝得愈快。眼见红霞渐消、而夜色渐染,我懊恼无措地叹口气,抓着窗棂的手指不由得狠狠用力,用力到指尖青白、隐隐作痛,我却似浑然不知觉般依然痴痴站立。
“你在担心什么?”身后忽地传来无颜清冽的声音,有些温暖,又有些冰凉,听得我心中那股难以平静的心绪更加作祟不安。
我回过头,讪讪一笑:“我怕王叔找不到我们,一定会急疯了的。”
无颜走过来抱住我,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我垂至腰际的发,淡声道:“你不是给父王留了信?他一向宠我疼你,会再宽恕容忍我们一次的。”
我苦笑着叹了口气,依在他怀里不做声。
“何况……”他低头认真地看着我,细长漂亮的凤眸里那清浅流转的光泽在此刻尤是动人,“你既然和我出来了,既然已决心从此隐居山谷,那就不要再管那些烦心的事了。若你放不下,你就不会快乐;若你不快乐……”他拧了眉笑,轻轻道,“那我会很自责,也会遗憾。”
我心中一慌,忙伸手抱住了他,口中急道:“不是的,我很快乐。”
“真的?”他低声一笑,俯首吻向我的眉间。
我点头,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着他的怀抱、他的温度、他的气息,启了唇慢慢道:“是真的。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是一辈子难求的快乐。”
声音虽轻,却是字字坚定,字字不悔。
他欣慰地笑了笑,只紧紧抱着我,却不再说话。
眼前的这个人是如此地了解我,我的一个叹息一个眼神总是能轻易被他猜透看穿……我依偎在他怀里静静地想:如若自己再这般伤感这般心神不定,聪明如他,一定会发觉出我的不妥……
于是心中纵使再酸苦,我还是藏去了脸上、眼里所有的愁色,再抬头时,巧笑嫣然。
要用五日弥补一生,似乎真的很难。
竹屋只有一间房,晚膳后,药儿抱着被子睡在了厅里的软塌上,将房间留给了我和无颜。
梳洗过后,我怔怔地站在房门前,湿润的鬓角被谷间夜风吹得一阵寒凝,冻得我不禁一个激灵。抬了手想要掀开那层层迭迭的绛雪帷帐,几次三番,却又无端端地红着脸垂下了手,心中忐忑非常,一时不辨是喜还是哀。
等终于鼓足了勇气撩开了纱帐进了房,这才发现无颜早已躺在榻上睡着了。房里面摇曳的烛火穿透了细致纹路的灯罩,照得满室皆飞散着蝶翼般的媚惑灯影。一室温如春,墙角的暖炉袅出不绝的轻烟,将整个屋子都薰绕起一股子浓郁的瑞脑香气,腹鼻直入人心。
我移步靠近了塌侧,低眸细细看着榻上躺着的男子。许是累了一日一夜的缘故,无颜此刻的睡容难免显出了些许的困倦和散懒。凌乱灯影投上他的脸侧,浅浅的斑斓光晕,一时衬得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庞愈发地妖娆动人。
见他已睡着,我心中一动,忍不住大了胆子坐上塌侧,伸手在他脸上慢慢地勾勒着他安静的睡颜,一点一点,想要透过这般轻轻的触摸将他的样子深深刻上自己心头,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