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他的眼光影响我,我垂了眼眸,抿抿唇,懊恼道:“不见了。定是我执意要来北晋惹的祸,楚王一定是探得你不在齐国的消息才敢驱兵北上的……”
“真的决定不见了?”他朗声一笑打断我,旋即神色一整故作焦虑状,“只不过,这可怎么办?为兄早在楚王率兵北上的时候便已集兵二十万众于曲阜之侧了呢。他若实在想不明白死活要攻下曲阜不可的话,估计也得花个一两年的时间,损个十万八万的将士……”
我吃惊地抬头看着他,一时不知是该欣喜还是该钦佩。
原来他一直神神密密的是有缘由的。还是意说得对,公子无颜是世间最聪明的狐狸,从来只有他算计别人的份,却无人能够算计他。
“在想什么?”他拧了眉,似是对我处于游离状态有些不满。
“在想你是只狐狸。”我直了脑筋,冲口而出。
他脸色顿时一变,伸手拉住我的胳膊转身便要走。
“干什么?”我紧张地拽住他的身子。
“不是不要见晋穆了吗?我们回金城了。”他冷了脸。
“二哥……”可怜兮兮的请求。
他身子怔住,叹了口气后,手缓缓从我臂上滑落。
“进去吧。”他回过身,迈步先进了兴庆宫。
尽管宫宴还未开始,晋襄公与王后也未到,但此时兴庆宫里来宾虽多,人人都坐于自己的位子上,安静而又认真地欣赏着殿中央的歌舞。气氛依然热闹,却远不同兴庆宫外的自由与喧哗。
请柬交给迎上来的内侍后,无颜与我被领去殿中左侧第三排靠后的席位。
视线很好,眼前没有蟠龙金柱挡着,隐蔽性也不错,一眼瞧过来,也难在意我们坐着的这个地方。
青玉席上,美酒佳肴已呈案上,夜光杯,银色箸。
我和无颜到得不早也不晚,左右两侧第一排那些留给王族显亲、各国贵宾的位子都空着,而后三排的位子上差不多都已坐满了人。
我转眸略略看了看周围,见没有熟悉的面孔和异样的目光后,终于慢慢放下心来,随着他人一般把注意力移向了殿中央的歌舞上。
霓裳羽衣,簪羽碧钗,香散飞巾,红袖长舞。
众舞婢皆美色,体态也轻盈,动作也灵活,不过我却看得频频摇头。
齐国的歌舞之技于天下五国中最为出色,尤其是齐宫廷的舞,但凡见过的人皆称惊艳无双。
既然眼前舞姿平庸无奇,我也失了兴趣,心中微生倦意。
“觉得无趣了?”半天没再说话的无颜终于开了口。
我侧眸看了他一眼,撇唇一笑,反问他:“难道你觉得有趣?”
他饮了一口酒,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殿中舞婢,似是看得津津有味:“丽人满目,对于生性爱美色的我自然有趣。”
我语噎了半天,翻眼白他:“是生性好色吧?风流郎!”
他勾唇笑了笑,不答。
我瞅着他的脸颊看了许久,心念一动,忍不住呢喃出声:“二哥的容貌看起来很像某个人呢。”
他神色骤然怔仲,回眸看我时,眸底幽暗不明。
“像谁?”他慢悠悠地问,看似毫不在意。
我笑笑,终究还是把要脱口而出的那个名字给咽回心中,挑了挑眉,移开目光,漫不经心地答:“不就是聂荆。”
无颜扬了眸,动了唇角正要再说什么时,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却骤然划破了殿间的融融和谐:
“王上,王后与夏王惠公驾临兴庆宫!”
酉时总算到了。
王上一到,殿内顿时安静得鸦雀无声,我和无颜跟随众人匍匐于地参拜后,回位肃然坐好。金銮上置有三席,晋襄公居中,王后、夏惠公各坐一侧。我禁不住好奇心,抬眸飞快地瞟了眼端坐高处的三人。
只见晋襄公身着明黄龙袍,肤色净白,颚下留着三寸美髯,眸间光华内敛,长相虽不俗,却不是传说中那般地英武不凡。坐他左侧的是他王后,也是我的姑姑、齐国夷长公主。齐国夷女的美貌素来传闻天下,姑姑也不例外。她今日穿着暗红色绣凤钿钗
衣,头上青丝葳蕤盘旋若凌云,牡丹国色的面庞上,因心中喜悦而浮现着淡淡的粉红光泽。
而那个夏惠公……
我凝了眸,因心中惊讶而不禁多看了他几眼。我从未想到原来意口中夺去他王位的叔叔居然如此年轻,他看起来长不了意几岁,但他正容坐在金銮上时,那不动声色的庄稳气度,眉宇间隐隐露出的枭桀霸气,却是意身上没有的。
我暗暗一诧舌,刚要低眸收了眼光时,殿外又传来内侍的高呼声:
“王上宣众公子、公主及各国贵宾入殿!”
我心中一惊,手指一颤差点打翻了面前的酒杯。
好在无颜眼明手快抢先扶起,避了杯子猝然落地的尴尬声响。
我脸上一红,不敢抬眼去看无颜的反应,只得心虚地垂下头。
无颜轻声叹了叹,忽地伸指过来用力地握住我手,掌心柔软温暖。
这样的温度消去了我指间的冰凉,更让我心中没来由一安,我呼出一口气,不再紧张慌乱,缓缓抬了头。
抬眸时,那些贵胄们正鱼贯进入殿内。他们弯腰躬身行过礼后,转身入座。
我看了看进来的众人,只见无苏与
君同席坐在左侧第一桌,羽冲和一身着淡黄色绣龙长袍的男子坐在右侧首席……
那人我不认识,不过看来应该是晋国的公子。我仔细瞧了瞧他,只见他长得并不难看,反而英气勃勃,看上去很是俊朗。
不是丑面。
我正想着时,无颜已凑过头来在我耳边低语:“和公子羽冲坐一处的是晋国储君望。公子穆坐在左侧第二桌……”
我下意识的眼眸一转,按着无颜的指引看过去后,不禁心神一震。此时已不再是指间冰凉的问题,而是全身如坠冰窖的寒。
即使他将黑裘换成了金色的长袍,即使他那乱糟糟的长发皆束起来用银色的发冠拢住,即使他现在脸上戴的是一面流溢着万千光华的金色面具,即使……他这次露在面具外的除了他的眼眸还有那看上去弧度相当优雅的下颚……
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便是那个鬼面无常。
而他也正勾了眸子有意无意地朝我这边看过来,唇角扬起时,笑容无端断地让人瞧出三分邪气。
看什么看!
我瞪了回去,脸色一寒。
原来他就是公子穆!原来他之前一直是在耍我,还利用我引出聂荆!
我又气又恼,扬手倒了一杯酒,饮下。
他眨了眨眼,眸光里顿时添上一丝古怪,唇边笑意愈发盎然。
我正要怒时,喉间一烧,随即脑中一阵晕荡荡……
我敛了眼眸,伸手按住了额角:该死,是烈酒!今日不像在金城宫廷,可不能乱饮了……
被无颜握住的手忽地一松,我扬眸看了看他,却见他凤眸含笑望着前方,眸底光芒却在这一瞬变幻莫测。
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入眼还是那张讨人厌的金色面具。
可他的眼光也不再停留在我脸上,明亮的眸子直直迎上无颜的目光,向来潋澈的眼神在此刻暗黑如夜。
莫名其妙!
我嗤然一笑,也懒得理他们,转了眸去看其他人。
才移开视线,首先入眼的便是坐在晋穆身旁的女子。我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她好几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这才凝神思索起来。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我去穆侯府时在晨郡住的院中遇到的那个女子。
外面虽冷,宫里却暖,今日的她身着绛色纱裙,衣单薄,但并不会觉得冷。她绾着美丽的涵烟髻,妆容依然精致无暇,只是眼神不再轻挑含媚,敛眸时,气韵高贵而又端庄。
她是谁?为何会坐在晋穆身边?她是公主,还是贵宾?
我扭过头正要问无颜时,却见那女子忽地扬首看着晋穆,手指拉了拉他的衣袖。待晋穆终于收回了与无颜对峙的目光侧眸看向她时,那女子娇然一笑,红唇靠近了晋穆的耳边,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