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了扯他的衣角,拉着他走入人群,口中笑道:“不要伤心了。走,我帮你去买好看的皮裘,换去这一身的旧蓝衫。”
从街尾到街头,走了很久,也看了很多商铺,我却都摇摇头觉得那些货色看不上眼。聂荆也不吭声,只任由我拉着他东闯西闯。
偶尔遇到人实在多得水泻不通的地方,他会反过来拉着我,高大刚毅的身子挡在我的前面,既护着我不受挤,又给我开了路。
我躲在他背后笑得狡猾,要知道我过去可是随着无颜在那些利箭弯刀、硝烟弥漫的战场下浴血厮杀过的将军,那样恶劣凶险的环境下我都还能活命杀敌,又何惧这区区的人潮。看来,聂荆他倒真是把我当作深宫中娇柔金贵的公主了。
指尖一凉,却是他攒在我衣袖上的手突地滑了下来,五指紧紧扣住了我的手掌。
我心底某根弦莫名地一颤,脸颊暗自发烫。
刚刚握他的手时,心中正惭愧,也不曾顾及什么男女之别。只是此时……
我不安地动了动手指,示意让他松开。可忙于对付汹涌人群的他不仅丝毫没有感觉到我的挣扎,反而地,他的手竟越握越紧,箍得我的指骨隐隐作痛。
我瞧着眼前聂荆的宽硬后背,抿抿唇,想起刚刚他落寞的话语,心中忽软,不再挣扎。
好不容易到了一处人烟稀少的旮旯,两人倚着一处墙壁喘完气后,聂荆扭过头对着我,轻轻笑起,道:“总算好了。”
我闻言点头,心还牵挂在他正握住我的那只手上。
“你还要买皮裘麽,一路走过来,不见你有看得上的。”他咳嗽一声,似完全没有发觉出有什么不妥,说话时,言词一如既往地淡然。
我低头哼哼一声,目光仍然纠结在我和他交缠在一起的手指上,缓缓道:“聂荆……”
“怎么了?”
他大概是奇怪我的欲言又止,随着我的视线那斗笠一点一点地慢慢下垂,当墨黑绫纱拂上我的面庞时,他触电般地松开了我的手指,人一下子后退好几步,与我硬生生地扯开几丈之远。
我莞尔浅笑,尴尬地摆弄着被他牵过的手,心想:自己手指上大概是沾了毒,瞧他骇成如此。
“我……我……咳,咳……”他明知我见不到他的容貌,却还是侧过了身,像是很难为情的模样,踟躇开了口,估计是想解释,但想了半天,除了咳嗽外,却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字眼。
“咱们习武之人,不拘小节。”我实在瞧不下去他的忸怩,替他说出口。
他转过身来,面向我,绫纱微微颤动。
“你会武功?”等了半天,他冒出这么一句。
我摆出一个弯弓射雁的姿势,笑得轻快:“幼时二哥教我拉弓射箭,这在沙场上倒是颇为实用,却不知道算不算是会武功。”
他闻言扶住墙一阵剧烈的咳嗽,轻轻笑出声。
“算。”
话依然淡淡的。却带了几分温暖。
我一笑转身,正待离去时,眼睛却盯着前方阁楼的门匾久久不动。
“终于找到地方买皮裘了。”
我低声一叹,如释重负。
真假玉笛
眼前的楼名作“聚宝阁”。
楼三层,两侧檐翼流飞低坠,每一角各悬着一溜明彩华贵的琉璃灯。看似普通的天青墙壁上处处雕着复杂而又精致的百花争妍图,那一笔一刻的逼真,直让人看得叹为观止。
我站在楼前徘徊许久,沉吟时,不觉蹙了眉。
临淄虽是北番重镇,却缘何有着比齐国都城还要气派富贵的商贾?而且还不止一个,连同我刚歇下的洛仙客栈,这些地方门轩恢弘,布置奢华,直让人怀疑他们背后的老板都拥有着富可敌国的实力与能耐。
乱世之中,能维持性命家园的完好本就已是幸事,而他们居然还能懂得这般地敛财聚富……
我思索着,心缓缓下沉。
因为此刻我脑中唯想到了一个可能。
“怎么了?”聂荆抱臂站到我身旁,淡声问道。
我扬头看着他,抿了唇,手指指向自己的腰囊,轻笑:“我在算身上带的钱,可以在这聚宝阁里买几件衣服。”
他静默了一会,斗笠微微一抬,自作聪明地建议:“你若嫌贵的话,那我们还是折回去,去刚才的那些店铺再看看?”
听完他的话,我忍不住咬了唇,凝眸瞅着那黑色的绫纱,心中暗想:真不知这绫纱里的人究竟是真傻还是痴绝。
他倒是一点也不知我的腹诽,竟转了头回身便要走。
我忙伸手拉住他,笑道:“不要走。我既然说了帮你买皮裘,那就要买最贵最好的。”
言罢,我眨眨眼,压低了声音,嘲他:“莫非你真忘记了我是谁?区区几件衣服本公主还会买不起?!”
他身子转过来,对着我呆了一会,什么话也没说就拔腿先进了聚宝阁的门。
我挑挑眉,愣愣瞧着他潇洒离去的身影,突然间恍悟过来此人才不傻,更不痴,倒是有将我唬得团团转的精明。
可恶!
我使劲跺了一下脚,却没想震得自己骨踝裂痛。
我一瘸一拐地走进聚宝阁,因脚上的疼痛,额角直冒着冷汗。
聂荆见状忙上前扶住我,急道:“你的脚怎么了?”
我挪挪唇,面色一红,十分没好气:“被一辆不长眼的马车轧了。”
他闻言笑出声:“马车那么大,你没能躲开分明就是自己不长眼……再说了,街上这么多的人,哪有马车能行得过来?”
他的笑声不冷漠时倒显得很是清冽耐听。只是可惜,当他开口说话时,那些可称得上是刺耳的言词完全抵消了他因这一笑而让我心生的些许好感。
“聂荆!”我高声一喝,生气地甩开他的手,怒道,“不要你扶!”
他也不反驳,只静静站到了一旁,不慌不忙道:“我刚问过了,一楼只卖字画,毛皮裘革都在二楼。你这样是走不上去的。”
“不要你管。”
我冷了脸,费力地捱近那上楼梯阶的扶手,慢慢地抬腿往上爬。
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似是无奈,也藏着隐隐的笑意。
“我抱你上去。”我怔了怔,心中虽明知是他在说话,但还是觉得那声音温和得异常陌生。
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从身后横臂抱起了我,极轻巧地朝楼上走去。
“快放下我。”我又羞又急,忍不住想扬手给他一掌。
可是高手就是高手,我的手刚要抬起时,他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扣,准确地拉住了我的衣袖,令我动弹不得。
他淡淡叹息一声,软声劝慰:“楼下人都在看呢,你还是别闹了。”
我闹?我气得眼前发黑。
“聂荆!”我恨恨咬牙出声。
“嗯。”他若无其事地答应。
黑色绫纱飘了飘,耳边听到了他吃吃的笑声。
我心中一动,偷偷地瞥眼由那飘起的绫纱望过去,入眼处只见一弧度完美的下颚,薄唇轻轻上扬,笑得很坏。
我咬了咬唇,趁他还不曾察觉时,悄悄地对那绫纱吹了口气。
绫纱终于拽起,正待看清他的面容时,身子突地一晃,却是他狠狠地将我放在了地上。钻心的痛由脚底传来,我横眉望向他,满脸是恼。
“到了二楼。”绫纱已落,某人淡淡开了口,风平浪静。
二楼很安静,除了阁里侍侯的青衣小厮两名外,只有一个客人。
我转眸看了看,初初了解了阁里的布置。货分三处,一处卖上好的丝罗绸缎,一处卖华贵的皮衣裘革;还有一处,珠光宝气,翡色玉耀,却是卖珍玩古物的地方。
“公子,请问您有何需要?”青衣小厮迎上来,态度恭谨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