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闻言大窘,忙扭头看向说话人的方向。入眼处,只见无颜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坐在了窗棂上,细长的凤眸瞥向我,满脸皆是温柔的笑意,却看得人不寒而栗。
我又羞又急,跺了跺脚,气得满脸通红、话语结舌:“你……你……何时来的?”
“刚来。”他说出这两个字时,眸中闪过几许不怀好意的捉狭。
“果真……刚来?”我红着脸,手指攒紧了衣襟,不确定地再问一遍。
见我怀疑,他脸色变了变,清亮的眸子一点一点地暗沉下去。他挑眉看着我,似笑非笑:“你以为,你的二哥是个不守礼法的偷窥狂?”
他生气了。
我却安心了。
我松开了攒紧衣襟的手指,忙快跑到他身旁,笑着赔礼:“夷光错了。不过二哥,我请你办的事,你都办妥了吗?”
他沉默着凝眸瞅着我,不置一词。
“怎么了?”我被他眼中的认真和深邃吓到,心中惴惴的。
他只瞧着我,容颜一下子变得如霜冰冷。我知道,但凡他开始担心我时,神色大抵都会如此。
“你当真要去晋国?”他锁了眉,嗓音清凉似有水意。
我笑笑,咬了唇,缓缓点头。
“去了又能如何?”他眸光一寒,语气有些急促。
我转眸想了想,笑道:“去看看晋穆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若他是个英雄,我便嫁他;若他不是,我便杀了他。”
无颜莞尔,唇边勾起,笑魇清冷而又媚惑。
“孩子话。你如何能杀得了他?”他虽笑着,话语却是淡淡的。
“我是说如果,”我轻轻一笑纠正他,抬眸看着天幕的黑色,想着那个素未逢面的晋穆,徐徐道,“我心中有个感觉,他会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无颜默然看了我半响,再开口时,声音已一下子沉下来,似是怅然:“你既是如此想,那还去晋国作甚么?”
我侧头看着他,也不回答,只抚唇笑道:“你说这么多,是不是我请你办的事你办不了呢?”
无颜淡然一笑,伸指轻轻地由我鼻尖点过,柔声道:“我说了,无论如何,但要夷光所求的,二哥一定办到。”灯光暖暖地罩在他的脸上,他垂眸瞧着我,眼神清朗:“你放心,这次离开你可以只带爰姑一人走,王府的上下和宫廷那边的问询我会安排妥。另外,你要的那个人,我也替你招来了,明日起程时,他自会来见你。从今往后,他的命便是你的。”
“谢二哥。”我弯唇浅笑,抱住他的胳膊缓缓依上去。
耳中似闻得二哥一声叹息,只听他开口嘱咐道:“这一路要小心。若有不妥,即刻回来……不过你到时若真要杀那晋穆,记着二哥可替你杀。”
说到最后,他话中笑意深藏,浪荡之风又现。
我含笑点点头,不再言语。
明天,夷姜和
君的大婚之日,正是我独上北晋之时。
第二日,天气好得堪称祥瑞之兆。
秋阳高照,清爽的阳光洒遍了金城每一处角落。天蓝如洗,澄澈的苍穹泛着琉璃般的谧,净瓷般的滑,让人一望心飞鹜。
这样好的天气,自然也适合出行。
城北,小树林。
总算出了王府。我骑在马背上仰头看了看天,深深吸了一口气,笑得开心:“齐国的礼官们算得真精准,知道今日是十年难得一见的吉日。”
可是一旁坐在另一匹马背上的爰姑却显然有些心神不定,她担忧地瞧着我,忍不住又将出门时问过的问题再提一次:“公主,你真的不去宫中见一见夷姜公主。”
我微微拧了眉,依然笑得轻快:“她叫我去见她,我便要去麽?”
爰姑驱马靠近我,柔声劝道:“可是今日是她的喜日,而且她一大早地便派人来请你去宫中见她,说不定是有要紧事。”
我闻言懒懒笑起,刚要开口回话时,却忽地听到远方那隆隆的震天爆竹声,靡靡的管弦丝乐声,正顺着秋风一丝一缕地传入耳中。连带吹来的,还有那百里皆可闻的溶溶花香。
我抿抿唇,笑意发凉。
“她今日成亲,群臣朝贺,红锦地衣,怒放鲜花……那自是要紧的事,只是与我没有太大的关系。再说了,若她要找我,前几日我在宫中时她不找,却非得等到今日才找上门来,说不定又是一些羞辱讥笑的嘲弄……”我轻声笑着看似若无其事般,却暗暗咬了牙,“那些话我三年前就已受够了,今日我也没有什么必要再去给别人做一次无辜的嫁衣!”
爰姑看着我,柔和的面容间添出了几分心疼的爱怜,不再劝。
“公主,那我们要何时才动身?”
我撇撇唇,不置可否,只抬眸看了看天色,问道:“辰时已到了吧?”
爰姑勒紧了缰绳,笑道:“早到了。”
我不禁皱了眉,回头看了看金城的方向。只见大道上行人虽多,却没有一个是走来我这边的方向,想必,他们都是进城去观摩夷姜和
君婚礼的。
我收回了视线,心里既纳闷又埋怨,道:“二哥说那个人会在今日辰时到这小树林来见我……怎的那人竟如此不守信用,辰时早过了还没出现!可恶!”
话音刚落,头顶上方便飘荡起一人冰凉不屑的冷笑声。
“聂荆早已在公主出王府时便已追随左右,不知公主为何要说我无信?”声音淡漠沙哑,带着几分讨人厌的别扭疏离。
我闻言冷了脸,转眸四处看了看,笑道:“人声鬼影……不敢出来见日光麽?二哥怎么给我找了这样一个人……”
话未说完,但觉眼前黑影一掠而过,有人稳稳站在了我面前。
“这样行了麽?”他嗤笑着,态度很是嚣张。
我也不答,勉强压抑住刚被他这身轻功惊得心有余悸的慌乱,凝眸仔仔细细地将他上下打量一遍。
那人身穿着一袭深蓝的长袍,旧得发黑的颜色衬得他原本高大的身材更加修长,他头上戴着一顶罩着黑色绫纱的斗笠,叫人只能隐约见到他的脸形轮廓,却看不清他五官的模样。但从他披散在肩上的黑色长发来说,他该不是很老。
他此刻正抱着双臂面向我,左手中握着一柄看上去古老得已经开始生锈的破刀。
我越看眉皱得越紧。
这便是二哥帮我找来保护我的人?
瞧他这盛气凌人的架势,即便我现在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却也能猜到,他此刻看向我时,面庞上涌现的定不是什么好的脸色。
“把斗笠摘了。”我冷冷出声,从心底里反感他这样的故作神秘。
他闻言身子一僵,凌厉的眼光隐隐透过那黑色的绫纱射到我的脸上。
“为什么要摘?”粗声粗气地顶回来,一点规矩也没有。
我的第一条命令他就已开始反抗。
无颜无颜,无颜,无颜……
我被他顶得喉间一咽,忍不住暗自在心底咒骂着那个始作俑者的名字。
“你家公子难道没和你说过,你既来保护我,从此便要听从我所有的命令麽?”我沉下气,试图和他讲道理。
然而对方的回答却让我彻底失了任何期翼:“公子只说,聂荆要保护公主的命不受任何威胁,身体不受任何损伤。其余的,他一概未说。”
好你个无颜!
我咬唇盯着他,踌躇再踌躇:若是此刻回去找无颜理论,那未免太过费事和夸大,而且,看他刚刚现身时的那神出鬼没的轻功,倒真的是有些震慑人……
可是他这态度……
我抬指揉了揉眉,心想唯有在路上好好调教调教了。
思量完,我挑眉看向他:“那这一路……”
“这一路聂荆会保公主安全。”他冷言打断我,竟是完全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我重重哼了一声,扭了头,看着在一边瞧着我俩正自发怔的爰姑,高声道:“爰姑,我们起程。”
爰姑缓回神来,瞅着那昂身挺胸站着的聂荆,关心道:“那这位侠士,他没马……”
“他虽没马,却还有腿!”我没好气地接过话,挥手马鞭抽下,骑马飞快地越过聂荆后,顺道着留给他马蹄践踏下漫扬起的黄沙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