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时,早就习以为常的容欢必定纹丝不动,可这次却下意识的挣了挣。
月桂眸色一暗,再度缠的更紧些,眼尾有意无意的向宝姝扫去。眸光略带挑衅,还有些许警告意味糅杂其中,脸上更是写了十个大字:
此草以有主,生人请勿近!
宝姝与她目光稍一接触,登时掉脸望向夜微。胸腔那颗心砰砰乱跳,像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连她自己都感觉匪夷所思。
夜微了然的泯唇笑起:“姝儿,方才有事儿耽搁了,我这就去为宝容疗伤。”
宝姝这才将心思陡然转了回来,面无表情的道:“如此,麻烦辅政王了。”
夜微提步前,皱眉看向妖娆:“外头风雪大,你怎么出来了?”
妖娆低眉顺目:“我与宝姝十年未见,心里记挂的紧,这就回去了。”见夜微颔首,她侧身拉起宝姝的手,“这几日身子不好,就不送你回去了,有夫君在,容儿会没事儿的。你若有何需要,尽管来找我。”
宝姝道了谢,与她寒暄几句,再望着她离开。
心头一块儿大石头似乎落了地,看上去,夜微与她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般糟糕,虽不说相亲相爱,至少相敬如宾。
她与昕烈,何尝不是相敬如宾?
正思量着,月桂忽然道:“天妃娘娘,我能不能随你前去探望宝容殿下?”
宝姝一怔,容欢亦是楞了楞,阴郁道:“你去做什么?咱们该走了。”
月桂叹口气,指着容欢道:“虽说是宝容殿下挑衅在前,可终究是你将他打伤的,如今他命悬一线,你怎么着都难辞其咎,就由我替你尽点儿心意吧!”
宝姝闻言神色一凛、纵然她也认为容儿错了,但面对打伤儿子的罪魁祸首,护犊之心作祟,终究难忍心头那股愤怒。
瞥他一眼,她道:“不曾想,原来打伤容儿的人,竟然是你!”
容欢讷讷无言,待他知道容儿的身份,自己何尝不心痛?
可转念一想,身为容儿的娘亲,竟然将孩子教导的如此跋扈嚣张,实在是……可他真正在气恼些什么?恼她不会教导孩子么?
还是恼她带着容儿改嫁他人?
不能想,不能想,始终不够勇气去想……心口熟悉钝痛感再次向全身蔓延,容欢微一闭目,兀自平息紊乱的思绪。久久,方才冷冷道:“姝天妃言重了,打伤不敢说,只是代他父亲教训不成器的儿子罢了!”
他、他这话什么意思?是在说容儿有娘生没爹养吗?
宝姝愤慨万千,顿觉自己被人戳痛了脊梁骨!
想起昕烈早上那番霸道言论,此刻觉得不无道理,不由厉声道:“即便容儿嚣张跋扈又怎样?他的父亲乃是堂堂天帝!他的伯父乃是琅华掌门!容儿身份尊贵几人能比?何时轮到你一只下作妖孽代为教训!”
话一出口,宝姝即时懵住。
夜微在一旁默默立着,双手放置于袖筒中,举目幽幽望着墙角一枝红梅。
月桂看看宝姝,又看看容欢,脸上毫无表情。
而容欢不敢置信的抬手指向宝姝,措辞许久,喉结颤动,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视线牢牢凝住她,像是想要从她脸上捕捉些什么。末了,仅是颤颤指着她,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曾受斩妖腐蚀,他的声线早已嘶哑,似是笑的狂放不羁,却让人觉得无比哀戚。
红梅上的雪簌簌而落,细碎的雪屑稀疏飘飞。
容欢足尖一点,踏雪无痕,须臾之间便飞的无影无踪。
宝姝怔怔望着他消失之处,半响回不过神。她承认自己这番话是说重了,原本考虑着是否向他道歉,可他至于这么大反应么?好像自己欠了他什么一样?
况且,纵然容儿有错,终究还是一个小孩子,他却出手如此歹毒……
宝姝睇了一眼夜微,想起方才这二人在一处,不由打了个寒噤。
便在此时,月桂突然“噗通”一声跪下,低声嗫嚅道:“天妃娘娘,他这个人脾气古怪,您大人大量,切莫与他一般见识,宝容殿下的事,我替他还,我会好好伺候宝容殿下的。”
宝姝蓦地回神,显然思绪还在散乱着,迷茫的“嗯?”了一声。
………………
一路不知跑了多久,多远,容欢停下来时,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滚落。汗水浸过伤口,像是煮沸的开水,汩汩作响。
他立在一处河滩前,低头看着河中倒影,思绪却越飘越远。
……
“如果有一天我的脸毁了,你是不是也能认出我来?”
“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
“快说!”
“当然。”
“那如果我连眼睛也瞎了怎么办?”
“我说,你能不能说句好听的?”
“你快说!”
“好好好,你化成灰我都认得出,行了吗,大少爷?!”
……
唇角勾起,容欢扬起头来微微的笑,笑着笑着,眼泪便混着汗渍流过耳畔。他捂住耳朵,他什么也不想听,可那些话不是听来的,像是长在脑子里的,不,是被人拿着刀子一刀一刀刻在心上的!
可笑么?容欢,你觉得普天之下,还有比自己更可笑的人么?
或者说,你敢不敢再可笑一些?
他蹲在地上,死死攥住心口,眼神呆滞的望着河面中那张可怖的脸。
曾经,他是六界中的天子骄子,他是旁人争相吹捧的小天君。如今呢,他是什么?不过是她眼中一只下作妖精,有家归不得,有子认不得,有仇报不得,他活在天地间,不过只是废人一个……
这一切,难道皆是他咎由自取?
可他能选择伤害她么?
不必想。
他欠过她,爱过她,恨过她……她是他的爱人,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所以,他拿她没办法,当真没办法。
仰头望向碧空,他眼里一片猩红,纷纷而下的素雪,再也染不纯净他的心。
飞上天宫时,已是夜幕。
以他如今的修为,躲过那些天卫易如反掌,但他从未来过天宫,绕了半个时辰亦没有找到碧霄神殿。只有先抢了灭日弓,他才能去杀天族太后,抽她的龙筋。
略一思量,他便于僻静处抓了一名天奴:“碧霄神殿在哪里?”
那天奴微微摇头:“我不知道。”
容欢怔了怔,这声音听上去有些熟悉,只是片刻,被他扼住锁骨的天奴竟然一个旋身,摆脱了他的钳制,反手向他攻去。
容欢错愕,不想小小一名天奴竟会有如此好的身手,不过,无疑是以卵击石。
不想节外生枝,他欲出手直接杀了他,待抬眸看清她的相貌之后,容欢立刻收手,几乎脱口而出:“碧凝,怎么会是你?”
碧凝亦是即时收手,讷讷看着他:“你是何人,认识我?”
容欢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表面平静,心头难免有些感慨,如今,她再不是当年那个刁蛮小公主了,而是天族王后。
看来,今日必须将灭日拿到手,否则一旦碧凝告诉昕烈,再想偷便不容易了。
屈指正欲定住她,她却蓦地伸出双手,紧紧攥住他的手:“容……容欢师兄?是你么,真的是你么,容欢师兄!”
容欢陡然一颤,正欲辩解,她忽然喜极而泣:“我一直知道,你不会死的!我能感觉得到,你没有死,因为我只难过,却不伤心……”
容欢再次动唇,想说自己不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碧凝空出一只手,本想摸摸他的脸,却不知从何下手,眼中疼惜溢的满满皆是:“这十年,你究竟是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