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要累点,“不过现在好了,咱们有钱了,你看肖然多疼我,给我买几千块钱的化妆品。”韩妈妈破啼为笑,慈爱地望着女婿,肖然含羞带笑地接受丈母娘的检阅。韩妈妈在屋里遛达了一圈,突发奇想,说你们也算成家立业了,要个孩子吧,这是一辈子的事啊。说得韩灵脸刷地白了,转过身冷冷地看了肖然一眼,肖然本来正在微笑,一看见她的眼神,笑容立刻定在脸上,瞳孔收缩,下巴轻轻颤动,象见鬼了一样。
韩灵第二次打胎后大哭了一场。那段时间肖然一直在外出差,等回到深圳,她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经常嘎嘎地恶心,按她的意思,这孩子一定要生下来,她身体一直不好,年龄也不小了,谁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怀孕。肖然激烈地反对,喷着唾沫星子说创业阶段,啊,哪有精力去照顾孩子?而且婚都没结,孩子生下来连户口都上不了,“你想让他当一辈子黑人啊?”说得韩灵无言以对,呜呜地哭,第二天就跟着肖然去了医院。
手术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韩灵大汗淋漓,叫得嗓子都哑了。肖然在门外焦燥不安地来回踱步,心里狐疑不定:他一走就是四个多月,谁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好容易打完了,肖然横抱着韩灵往外走,那个女医生站到他面前,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说你们造孽呵,“是个双胞胎。”肖然腿肚子蓦地抖了一下,低头看见韩灵双眼流泪,有气无力地问:“现在你满意了?”
韩妈妈在深圳住了一个月,去了世界之窗、锦绣中华、大小梅沙,肖然也挤出几天空闲,开车带着她们母女到处游览,说起韩灵小时候的故事,三个人都笑。临走前,韩妈妈郑重嘱托:“肖然,你现在有钱了,可不能学坏啊,韩灵没有爸,我脾气也不好,她从小到大受了不少委屈,你不能欺负她啊。”肖然满口答应,说妈你就放心吧,我们感情好得很。说完抬起头,韩灵正在内视镜中冷冷地看着他。
韩灵幸福地打了两次胎,从此没了生育能力。这一点,她妈到死都不知道。
韩妈妈死前的两个小时很清醒,摸着韩灵的头发,说你也别挑了,找个人嫁了吧,生个孩子,这都是一辈子的事啊。韩灵抓过她妈的手,脸上泪如雨下,说:“我知道,我知道……”
两个小时后,韩灵伏地大哭,几个人过去拉她都
拉不起来。那时肖然正在葡京赌钱,不到一个小时输了70多万,输得他心烦意乱,走到回廊上闷闷不乐地抽烟,这时灯光朦胧,笙歌悠扬,在一群金发碧眼的美女中间,肖然象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低下头幽幽地长叹了一声。
那时刘元正在筹备婚事,他的新娘翻出一张照片,不怀好意地问他:“这女的是谁?是不是你的老情人?”刘元接过照片,看见十一年前的韩灵慢慢转过身,对着他微微一笑。刘元放下照片,感觉心轻轻地跳了一下,他把新娘搂进怀里,低声说别瞎猜,“她只是我的一个同学。”
(十四)
1997年是刘元事业最兴旺的一年,他们公司在马来西亚新建了一个生产基地,把他抽调过去干了三个月,刘元受命于危难之中,鞠躬尽瘁,奋勇干活,三个月里招聘了四百多名员工,建立了全套的管理制度,还抓了一个贼。日本运来的生产设备有巨大的事故隐患,试生产不到两小时,接口电缆就烤焦了,滋滋地直冒火星,刘元没跟当地的皇军商量,就果断地拉了电闸,连夜向日本总部汇报,要求立刻派工程师进厂检修。事后刘元自己都有点后怕:如果他再多迟疑上半分钟,整套设备就要报废,那可是几百万美元啊。回国后,排行第二的日本老板专程到深圳来看他,说我正在考虑如何奖励你,旁边的中国区总裁一个劲地对他眨眼睛,刘元笑笑不理,对老板鞠了个躬,说身为公司的一员,这都是应该做的,我不要任何奖励。
此老板经常跟日本皇太子打球,跟掌管金融财政的大藏省有很极深的渊源,他女朋友在中国期间一直带着一副大墨镜,打死都不肯摘,原来此人是个万人景仰的大明星。刘元觐见时没想到这个相貌猥琐的老家伙有这么大的来头,应对之处颇有失礼,但他明白一个道理:越是不要,得到的就越多,所谓“善用兵者隐其形,有而示之以无”,刘元没读过《孙子兵法》,这招却也暗合了兵法的道理,叫作“要而示之以不要”。
一个月后,刘元在上梅林买了一套八十多平米的房子,连房价带装修花了六十多万。搬家那天可谓是三喜临门,升官、置业,性病也治好了,洗澡时刘元搓着自己的身体长叹,想我现在比99%的中国人都过得好,人生至此,夫复何求啊。
刘元至今也不知道是谁把性病传给他的,他那段时间找了不下二十个姑娘,想起来每一个都颇为可疑。到1996年,嫖客刘元对他的皮肉生涯已渐生厌倦,这事费钱劳力又伤身,严重不符合经济原则。当热情一泻如注,无边的空虚潮涌而来,四壁冰冷,灯光黯淡,多年前那张年轻而纯洁的脸就会沿时光飘飘而来,在身边忽远忽近地问:这是你吗,刘元,这是你吗?
此种孤独不可言说亲爱的执此冰冷之手让我们一起孤立无援……
这是校园诗人刘元一生中唯一发表过的诗,写于1989年秋天,名字叫《雨水飘落》。十三年后,他在阳光酒店二楼的餐厅里对我说:其实没有哪只手可以握一辈子,是不是?过了一会儿,他凄然一笑,说你不要把我写一个好人,你写肖然吧,“他已经死了。”
他那时刚刚离了婚。
刘元从马来西亚回国的时候,肖然正在发动他的第一次夏季攻势,“伊能净”香皂在中央一套日夜不停地轰炸,各地的订单象雪片一样飞来,每个人都在加班,周振兴连续面试了十七个小时,招了27名销售员,每人发一万块钱,日夜兼程奔赴全国各地。那时候君达公司还没有自己的工厂,肖然找陆锡明谈了三天,总算暂时解决了生产问题,但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他以成本价的双倍收购安尔雅生产的香皂,每次发货再多付总价10%的运费,光这两项,陆锡明一年就可以赚几百万。
所谓生意,其实就这么简单。到6 月30号截止,伊能净共销售回款2400万,除去300 万生产运输成本,540 万的广告,200 多万的其他费用,还有一点可以忽略不计的工资和税款,肖然至少赚了一千万。周振兴说,老板,你该考虑两件事了:第一,建个工厂,不解决生产问题,我们就永远受制于陆锡明;第二,买辆车吧,你成了千万富翁,再坐出租车就太不象话了。
肖然的第一辆奔驰是老款的SEL560,车开到家的时候,他和韩灵都很兴奋,这可是奔驰啊,两年之前,两个人做梦都没想过有今天。肖然刚上手,不敢开快,以每小时六公里的速度开到南海酒店,花七百多吃了顿烛光晚餐,然后一直兜风到上海宾馆,韩灵看了一路,笑了一路,笑得肖然柔情发作,探过身去在她脸上梆地亲了一下,韩灵幸福得差点昏死过去。
那是他们的蜜月,肖然一生中唯一的、最后的蜜月。
1997年8 月20日,韩妈妈离开深圳的第九天。周振兴在新落成的君达工厂调试设备,陆可儿在宝安跟两家供应商谈判,谈价格时象吵架一样,老板娘韩灵给陆锡明送去了最后一张支票,74万元,刚回到办公室,肖然就通知她:你被开除了,所有人都诧异地抬起头,韩灵一时反应不过来,象傻了一样望着他,只见肖然满脸通红,低声怒斥:“你回家吧,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肖然跟安尔雅合作期间一直很憋气,陆锡明在两个月里把原材料的报价提高了60%,还多次向经销商直接发货,根据周振兴的估计,这至少让君达公司损失了三、四百万。肖然暗示过、恳求过、警告过,最后不惜以砍头相威胁,陆锡明丝毫不为所动,笑嘻嘻地回应他:“狗吃了屎还得谢谢主人呢,肖老板,你忘了当初是靠谁起家的了?要知恩图报嘛。”肖老板怒极,四环素牙咬碎,一脚踢翻椅子摔门而去,心中恨不能生撕了他。
韩灵在外面跑了一整天,身上脸上汗水直流,肖然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心中也有点不忍,但一想起陆锡明那张可恶的狗脸,立刻又暴怒起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付款之前要跟老周通一下气,你,你,”他忽然找不到词了,“你他妈的!”
韩灵她妈刚走九天。九天前,她一脸慈爱地对肖然说,韩灵受了不少委屈,你可不能欺负她。肖然微笑:“妈,你放心吧,我们俩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会好好对她的。”
韩灵环顾四周,所有的人都低着头静静地做事,连一声咳嗽都没有。韩灵看了肖然一眼,默默地低下头去,过了一会儿,她再次抬起头来,眼圈已经开始发红。办公室不是吵架的地方,她强忍悲愤,一声不发地把东西收拾好,转身就往外走。肖然几次想叫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叫出来。韩灵下了楼,走进喧嚣杂乱的蓝园公寓,一对情侣偎依着从她身边走过,韩灵看着他们的背景,眼泪终于忍不住慢慢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