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还能─”玄冥没看她,仍然盯著帐中人,崩痛的胸口开始一点点麻木。
“罢了吧!”瑶姬知晓他所想,“她此刻的精魂也就是神莲的精魂,魂终有一天会散,任何精气对她再也没用,这样睡著才是能让她活长久的唯一办法。”
身体深处漫出来的冷意让手脚冰冷如石,玄冥堪堪还能勉强和她对视:“我,能做什麽?”
“……她要的是那个他。前世你们欠了她,今生是你们归还的时候了。”纵然冷静更甚,灯台的明亮让脸上的悲伤逃遁不了,至末皆化为无力的叹息。帐中人曾在她手中羽化成蝶,另一人对她敬爱有加,漫长孤寂岁月里,始终相伴左右。倘若再一次的灰飞烟灭,叫人如何承受得了?
透支了千年的身体开始撑不住,靠著极大的能耐才勉强抵挡住潮水般涌上的晕眩。长久的死寂之後,耳边依稀传来一句:“……你何须担心?他也会醒的,他会醒的,我答应过他,我不会再骗他……”沈哑的声音飘而远去,道不尽的苦楚。
想笑,却笑不出。曾经皆是叱吒风云的天神,如今狼狈於此种地步,始终胜不了天命。
天神劫 第十五章
小院子出奇的安静,还笼罩著一层薄薄的晨曦之雾。玄冥在门前默默站了片刻,才伸手推开院门。举目间,一树杏花正纷扬如雪,飘飘洒洒坠了一地。目光遥遥穿过粉白的花絮,那古旧的屋门紧闭,雕花的木窗大敞,屋里院外一般安静,没有任何声息。
小和尚走了。
茶几上的茶壶茶盏不动分毫,叠得方方正正整整齐齐的被褥被摆在床头上,还残留著些许温热。小和尚不留只字片刻就离开了,却走得不彻底,留下一室熟悉的水一般纯澈的气息缕缕绕鼻。
玄冥静静坐在床上,失魂落魄,一手死死攥住那如同未被翻过的豆腐块一样方正的被褥。
“你说过不走的……”许久许久,漫天漫地涤荡的落寞化为一声沈哑的低喃,玄冥抬起头,紫发下是一张笑容萎靡的脸,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似被敲破的锣,浓墨一样的眸子几许紫光隐现,终化为浓浓的苍白。
“我知道我骗了你,我知道……”
千年後,他知道千年前的种种,不过一场让他始终笑不足玩不足却痛足了的梦。
那时的小仙子不改本性,勤劳能干,一双手妙笔生花,寒凉的天北被他侍弄成了另一个!紫嫣红的“香园”。然这往往招来素来爱简单和素来便瞧不惯的神君一番怒视。如此通常会吓坏一干熟悉他脾气的下人,唯有小仙子傻愣愣地和他对视,大眼里剩满无辜:“你不喜欢吗?”
盛怒的神君斜睨著他:“不喜欢!”小仙子便会很受伤,举著泥迹斑斑的手:“那我能做什麽?你知道我爱弄这些的。”不带丝毫做作的语气,很熟稔很天真很无辜,让玄冥一窒,恶声恶气的话语就哽在喉咙里却再也说不出,忽明忽暗的眼里带著一丝难言的深邃,到最後化均为冷哼:“罢了,本大神懒得理你。”一转身,满脸的嘲弄。身後的人没发觉,痴痴看著他的俊挺的背影,委屈受伤的眸子里悄悄漏出了一点狡黠。
往後的每日每日,身边的小仙子含羞带怯,一双秋水顾盼生辉。玄冥从来不知道,小仙子会有如此一面,有些难以置信和震惊,曾不著痕迹上上下下细细审视,小仙子眉目清澈不带半分杂质,始终没半点破绽,仿佛生来就是如此。於是,心头不免得意非凡起来。就算你曾经再倔强,也不过是小小的仙子,怎能和我比?哼,不自量力!
小仙子喜热闹,依旧喜欢拉著他到处闲逛,骄傲的神君往往随了他的意。自个儿的地方,小仙子却拉著他到处去,天北每个角落都要走上一圈,弄得宾客像是他一样。玄冥一边漫不经心回答小仙子的问题,都是什麽花啊什麽草的,一边无趣地撇嘴。得知小仙子末了还要再来一遍,玄冥烦了,话也不撂下就走,小仙子无奈之下只得快步跟上。
云端上,相伴而飞的二人,相隔很近。玄冥似是有意无意地瞟了小仙子一眼,正好撞上那偷窥的眼神,心神一转,便故意把他落在後面。果然不消片刻,眼角便瞄到小仙子不甚乐意的面孔,腮粉唇红,微微噘弯的嘴角,乌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玄冥一时间有些怔然有些震撼,小仙子却悄悄地挪近了,头是低下的,丝绸一般的黑发露出红透了的耳根。两人之下,侍弄花草久了的手依然白皙柔滑却无比烫热,正一点一点碰上对方垂下的另一只手,手指有些笨拙有些赧然地穿过指间夹缝,穿出、收拢,不再是那种随性的拉著衣袖,不再是攀著手臂,而是彼此间十指交缠,尽管有一手不知为何已经无端僵硬。
小仙子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了头。干干净净的脸庞春色红豔,上面镶嵌著宝石一般璀璨的眼瞳闪闪烁烁,只消一眼,此景此情便入了心底。玄冥低头看著交缠的手,没有挣开,既没轻蔑也没发怒,一下子没有了任何表情。
那夜,没心没肺的神君破天荒睡不安稳,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视线里老是晃来晃去的,时而是小仙子倔强清冷的面孔,时而又是春水荡漾的眉梢;时而是怒而气斥的凛然肃杀,时而又是不胜其扰的唠叨嘟囔:“神君,神君……”犹不自觉自己的表情也随之千变万化。如此纷纷扰扰百般纠结,一声沈闷的咆哮後,理智最终没能胜过自己的私心。红尘俗世里的恩怨情仇刀光剑影,往往系於前世的羁绊。於他,不过一念之差,便有了前世今生的抵死纠缠。很多很多年後,在那漫长无边的三世轮回里,当他孤独一人承担那赎不尽的罪孽时,他才在折磨般的等待里渗透,原来不是小仙子踏入了他的陷阱,而是他早已被他牢牢套牢,从此生生世世万劫不复翻身不得。
自那後,玄冥鬼神差使般开始了纵容。与其说是纵容小仙子不如说是在纵容自己活在那一假象里,为了那一张只为他绽放的笑容那两只晶亮的瞳。
小仙子很粘人,他便任由他所为。人间春暖花开之时,小仙子喜欢拉著他立在云头上俯瞰芸芸众生,看那花红柳绿草长莺飞,静静欣赏著那种安恬的美好。闲暇时,尤其是午後的怡然安宁里,二人便泡上一盅茶,细细品尝。暴躁的神君变得沈敛了,也喜欢偷眼来来回回打量小仙子,仿佛看不够般,被逮住了便会恶狠狠地瞪回去。也曾在某一日不经意睡著了,却被唇上覆盖的柔软温暖的触感唤醒,那是小心的、忐忑的,带点期待的吻。稍稍睁眼,入眼的便是那一张酡红了的脸。眯上的眼,微醉的表情,那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别样的风情。心里忽然就如万马奔腾,有什麽要挣脱理智叫嚣著要解放。最後,始终没能阻止那一股汹涌的浪潮,蓦地翻身朝小仙子狠狠地压了下去,唇舌粗鲁地钻进那温热的口腔里强势搅拌,舌头不断探入探出,一把叼起那条生生涩涩的细软舌头细细吮吸。直至好久好久,两人气喘吁吁险些透不过气来才不舍分开。清醒过来後,才发觉两人身下已不知何时湿透。骄傲的神君未料到会是如此,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过後索性便是一阵戏谑的大笑,一把勾起小仙子的下巴舔了舔,然後阴阴道:“还要麽?”话毕,身躯却骤然紧绷。心底的声音不合时宜地提醒,这始终还是一个梦。
而做了坏事被捉住了的人正一脸羞红,初尝情欲的迷醉脸庞更惹得对方下腹再次炙热绷紧,玄冥生生忍住,放开小仙子详作冷淡呵斥:“大胆,你竟敢对本大神做如此不敬的事?”小仙子先是诧异,然後慢慢地笑了,绞著手指别过脸结结巴巴地道:“小……小仙知道。神……神君别怕,小仙会……留下来……不会……不会离开你的……”说完,终究抵不过羞赧,未等後者反应过来就不好意思地一溜烟跑掉了。
身後的神君凝视著他远去的背影,直至人影杳然无踪亦始终站立不动。好久好久,才从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笑。笑声或悲或喜,或讥或叹,始终没人懂,包括他自己。却知道了一点,那就是再也放不了手。
朝朝暮暮暮暮朝朝,时光似流水,流光也生出了相思。那年的种种,虽不长不久,但却绮丽成了一个最华美的梦,让天神在千年後的孤寂岁月里细细回味。
曾经不可一世的神君仿佛一夜之间情窦初开,面对浅笑吟吟的小仙子,仍旧是一身傲慢一身钢骨,但似乎正悄悄化为绕指柔。日益甜蜜的相处里,两人的角色似乎倒转了。玄冥每天一副霸道语气使来唤去的都只是那一个人:“喂,本大神叫你……”
“喂,过来……”
“喂……”
某日甚至像个撒泼撒赖的人蜷在床上对著小仙子颐指气使:“喂,帮本大神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