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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研究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目光最后落在自己那薄薄的一沓资料上,不敢抬头看江长明。
“说话呀,你们哑巴了?”江长明愤怒了,要知道,他们跟的可是国际上最负盛名的沙漠专家郑达远啊。
问了半天,除了问出一肚子气,江长明一无所获。他做梦也没想到,孟小舟竟然利用课题组副组长的职权,一开始便将几个研究生排斥在外,三年里很少给他们安排有意义的研究和调查,尽是帮他做了辅助性工作。这几个研究生也是,一看这样,要么在外面揽活儿,给人家写些不痛不痒的文章,要么帮书商编几部大全,挣外块,有的索性就给基层的同志写论文,出专著,帮人家评职称。郑达远还是他一贯的风格,课题定下来,选人是自愿的,分担任务也是自愿的,何时下去,从哪个角度入手,他从来不提醒,也不提具体要求,完全靠参与者的自觉,或者直接交给孟小舟,由孟小舟全面按排。尤其这几年,郑达远对所里工作人员的要求越来越松懈,一头扎下去,便很少再想起沙漠所的事。这也许跟龙九苗和孟小舟有关,郑达远属于那种独善其身,自得其乐的人,他怕斗争,也怕分神,他的世界不在沙漠所,而在空旷寂廖广袤无边的大沙漠里。殊不知这正合孟小舟心愿,孟小舟巴不得郑达远一头扎沙漠里不回来,反正出了成果有他的名,出不了,责任却全在郑达远。
没有数据,一切就得从头搞起,这谈何容易!
江长明这才反应过来,周晓哲为什么那么迫切地要把他追回来,为什么又要那么果决地将课题交他手上。
看来,沙漠所远不像他想的那样。只要是单位,就充满斗争。江长明忽然想起一位朋友的话来。
果然,在师母家里,林静然说:“周晓哲跟孟小舟谈过课题的事,孟小舟说课题由郑达远负责,资料和数据都在郑达远手里,老师去世后,他曾四处找过,奇怪的是,除了一些基础性资料,关键的东西全都找不到。”
“他在说谎!”江长明怒道。
“谁都知道他在说谎,但谁也没办法。沙漠所多年的体制,课题正式出成果以前,资料和数据都由第一负责人掌握,这你不是不清楚。孟小舟这样做,其实是在否定老师。”林静然说。
“没那么简单,这里面一定有名堂。”江长明耿耿于怀,他不相信孟小舟手头没资料,一定是周晓哲把课题交给自己,他故意刁难,想出自己的丑。这个卑鄙小人,他在拿工作报私仇!
江长明把情况汇报上去,周晓哲并不吃惊:“长明,你先不要急,也许郑老真没把资料交给孟小舟,你跟了郑老那么久,应该了解他的个性。资料是他的生命,他不会轻易交给谁。可惜他走得太快,怕是他自己都没想到,会突然离开这个世界。”周晓哲的话里有一种掩不住的伤情。他重重地叹口气,接着道,“我坚信,资料一定在,不会在办公室,也不会在家里,你去沙县,很可能在那儿会有新发现。当然,如果孟小舟真的拿到却又不交出来,问题的性质就变了。”周晓哲无奈地叹道,“孟小舟这个人,我也吃不准呀——”
江长明这才相信,这次定孟小舟,周晓哲是坚决反对的,这也是孟小舟一上任便跟周晓哲讲条件的原由。看来孟小舟也不简单呀。江长明还在怔想,周晓哲突然话峰一转,盯住江长明问:“罗斯这个人你了解多少?”
5
沙沙回来了。
一同回来的,还有外国人罗斯。
谁也没想到,为罗斯接风的,竟是孟小舟,地点在本市最耀眼的大漠汉宫。江长明当时在医院,陪师母叶子秋做定期检查。肖依雯领着师母走进检查室后,江长明坐在楼道里翻看手机信息。就有一条短信跳出来:孟为罗斯接风,地点大漠汉宫。消息是他手下一个研究生发来的,就在这天上午,孟小舟把这个研究生叫去,狠狠训了一顿,意思是他对学术不求上进,搞歪门斜道却有一套。听来听去,所谓的歪门斜道原来是该研究生对孟小舟发表在最新一期《沙漠研究》上的论文提出质疑,说是剽窃了导师郑达远的研究成果。郑达远不久前写过同样一篇文章,还是他帮着清稿,完了又寄给《沙漠研究》编辑部的,怎么发表出来名字变成了孟小舟?这位姓方的研究生当下很气愤地将电话打到《沙漠研究》总编室,质问到底怎么会事?总编助理吞吐半天,解释说,他们同时收到两篇文章,内容很接近,研究的也都是腾格里沙漠,作者又是同一个沙漠所的两位专家,比较很久,他们还是发了孟小舟的。
“绝对是屁话,一定是偷梁换柱。”姓方的研究生愤慨难平。他是年轻一代里郑达远最为欣赏的,却屡屡受到孟小舟和龙九苗的压制,一年前他一篇很有分量的论文被龙九苗看中,起先说是要两人同时署名,发表出来后作者却成了龙九苗一个人。他对沙漠所这种极不正常的学术空气恨之入骨,但人微言轻,投诉了几次都没得到答复,本来他要离开这里,去新疆发展,江长明硬是将他挽留下来。
看完短信,江长明并没多想,但沙沙回到银城却不来看母亲,令他伤心。这事儿他没敢跟师母说,等全部检查完,回到家,叶子秋突然问:“沙沙回来两天了,跟你联系没?”
江长明暗暗一惊,原来师母早就知道沙沙回来了。但他掩饰着,轻轻摇摇头。叶子秋脸色一阴,进了卧室,躺床上一言不发。江长明按照肖依雯的嘱咐,煎好药,端到床前。叶子秋推开碗:“长明,我喝不下去。”
江长明劝道:“沙沙的脾气你知道,打小她就这样,你又何必生气呢?”
叶子秋摇头道:“她原来不是这样的,最近她变化太大了。”说着说着,师母突然抓住江长明的手,“长明,沙沙会不会抛下我不管,你们是不是都要抛下我不管?”
“不会的,师母,怎么会呢?”江长明紧着安慰叶子秋,可两股泪水还是从叶子秋眼里喷出来。她像是受了啥刺激,情绪变得非常激动,死死地抓着江长明的手,一口一个会不会,问得江长明全身发毛。这段日子,师母就像一个可怜无助的老人,眼神里充满了恐慌。
“会的,你们一定会的,报应呀,这都是报应……”叶子秋伏在床上,发出绝望至极的悲泣。
尽管江长明理解师母,可叶子秋的反常还是令他心中起疑,不由得胡思乱想,一定有什么秘密埋在师母心里,难道沙沙的变化跟这有关?
叶子秋说啥也不肯喝药,见江长明不停地劝她,她说:“我就这样死掉算了,免得遭大家笑话。”江长明正无可奈何地叹气,叶子秋原单位的同事恰好在此时来看她,叶子秋是个在单位同事面前死能撑起面子的人,这是她一贯的作风。果然,同事进来没多久,她便强打起精神,跟她们说起话来。江长明抽出身,到楼下给沙沙打电话。沙沙像是喝大了酒,说话大着舌头,江长明也不知哪儿来的气,冲沙沙火道:“你马上回来,我在楼下等你!”
一个小时后,沙沙醉醺醺地回来,想不到护送她的是孟小舟。江长明心里一暗,真是不想见谁偏遇谁。
孟小舟也喝多了,两人目光相碰的瞬间,孟小舟悸了一下,沙沙并没跟他说江长明在等她。不过他很快恢复了自然,借着酒劲,摇晃着走下车,问江长明站在楼下做什么?江长明没有搭理他,一把扶住沙沙。沙沙喝得满面通红,头都抬不起来,她扑在江长明身上,哇一声吐了出来。沙沙原本不胜酒力,也不知孟小舟和罗斯给她灌了多少,总之,这天她吐得江长明满身都是,一股污浊味熏得江长明差点也跟着呕吐。
江长明恨恨地瞪住孟小舟,这时候他心里不只是气了,是愤怒,是想冲谁发作一场的欲火。但他忍住了。他看到孟小舟也蹲地上吐起来,孟小舟决不至于喝到如此程度,他喝酒跟他做事一样,总是暗中留有一手。是沙沙带给他条件反射,再说这时候吐是上策,要不然江长明真要发起火来,他一定会更尴尬。
江长明猛力一拽,将沙沙的头从怀里拽起来:“你看看你,成什么样子!”
“不要你管!”沙沙猛地挣开江长明,头摔了一下,目光有点凶。但一失去搀扶,她的身体便由不得她了,坚持了没两分钟,一头栽地上,接着呕吐。
孟小舟见状,坐车溜走了。
江长明将沙沙扶回宾馆,这个样子当然是不能见师母的,沙沙自己也不肯上去,江长明没难为她。这次回来,沙沙在银城宾馆包了房,大有长住下去的架势。江长明劝过她,她不听,江长明也就任她由着性子胡闹了。
进到房间,折腾了好半天,江长明才将沙沙安顿在床上,沙沙的哭闹渐渐平静下去,江长明这才到洗手间清洗自己的衣服。电话一遍遍的叫响,催命似的,江长明接通电话,听出是林静然的声音。
“你在哪里,我到处找你?”
“什么事?”
“周副省长要请你吃饭。”
“对不起,我这阵走不开,改天行不?”江长明征求道。
“你以为你是谁,人家是副省长,还有院里几个领导都在,你自己看着办。”林静然在那边发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