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望着池子,目光却飘飘忽忽,没有着落。
我觉着今天的白素沉默异常,显然心思不在这里。
“……我,其实是故意想看他栽跟头,才同意灏景帝君的提议的。”
这阴损主意果然是那个流氓政客出的。不不对,我倒退三步,我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在诅咒生父倒霉来着?
“不要用那种满含‘最毒妇人心’的目光看我啊,”白素轻松道:“我会很受伤的。”
“……我完全看不出……”
今日白素没带那根华丽的烟杆,于是拈着下巴说:“实际上,我恨他。”
这不是最毒妇人心么……
“我娘,是他的正妻。”
我点头。
“他有一百多个侧室,还有数不清的野花。”
我了然。
“不过,”白素撇嘴一笑,笑里是说不出的寂寞。“他以为每个得到他的施舍的女子都该感激涕零,每个不受宠却得以苟活下来的儿女都应该崇拜他到誓死捍卫的地步。”
我不知该说什么,闲书里这些故事写得多到烂得像埋在地下二百年的烂树根,但是无论结局如何,受伤的都是所有人。
被认为毁掉别人幸福的人。
被认为幸福被毁的人。
被认为充满恨意的人。
其实都是被伤害的人。
只是有些人的伤害来于被伤害,有些来于报复,有些来于被报复。
同时被伤害,心情却多少有些不同罢。
唔,这么看起来,这天理还是昭昭报应还是不爽的。
“你别一脸同情了然的看我,我没那么脆弱不幸自怨自艾满心怨毒怀恨在心非要跟他争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或者整的他一败涂地惨淡收场什么的。”
“……我也没觉着我看你的目光里有那意思……”
“当然,”她点点头:“若你有那意思我便不会与你费这多唇舌而会直接叫你去看《史记。天界传》”
“史记啊……”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我读书虽多,却一向只看没有营养的闲书,那些正儿八经有学问的书从不沾手,更遑论这一听就一身正气的书,“这是什么书?”
“你可以把它看成一部不负责任居心叵测用意明显的帝王将相的烂俗歌功史,其主要用途即是阐述成王败寇此简单而且极不合理的言论后将之合理化并塞进每个人的脑袋里。”白素简明扼要语气轻快的诉说着。
“我认为成王败寇是条颠扑不破的真理……”
“那只能说明他们至少在你身上是成功了。”
“那你呢?”
她的身影在风中摇曳生姿:“我信奉的是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我觉着,你有空还是多读读这史记……什么传的……不,还是读读《女诫》比较好……”
“你喜欢那凡人瞎扯出来的莫名其妙的东西?”
“不,我只是为了天界的安宁不得已出此下策。”
“放心,我对征服天界什么事情的兴趣,还当不得你对《西游记》的兴趣。”
我略想想我对西游记什么兴趣,遂完全安心。
史记啊……
中午破天荒跑进灏景书房里东翻西翻,直到灏景进来,皱眉把我伸向墙角一堆疑似春宫图的画卷的手扯开来。
“你做什么?”
我拍拍身上的灰,淡淡道:“我想与你借本书。”
“借书?”灏景疑惑的重复一遍,然后挑眉道:“闲书都在你枕头底下,我这里没有。”
我捂着几度受伤的心脏,认真道:“不是闲书,我想与你借《史记。仙界传》”
“……”他罕见的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半天未回神,直到直到我不耐的拿团扇对他眼睛戳过去,才表情怪异道:“你真要看?”
我严肃而认真的点头。
他思索了一会,终于弯身从地上搬起一个我一直以为是存书的匣子的东西,“蓬”的扳到书案上,顿时满屋尘埃飞舞,待到尘埃落定时,眼见着上头金灿灿的一行大字:史记。天界传
我默然无语的看着灏景。
“若要看,你自己搬回去。”他亦看着我淡定道。
第十九章
古板者,不知变通者也。
灏景淡定的叫我搬回堪比一只小型书柜的东西,我若真就淡定的搬回去,一定会听见那个秉性恶劣的人在后面嗤之以鼻:“愚者,痴傻者也!”
我一只脚跪在书案前的椅子上,一手撑着仿佛重了五斤的头,翻着眼前巨大并散发着浓浓霉味的暗黄书页,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史记》者,装正经之八卦也!作《史记》者,装古板之闷骚八卦者也;读《史记》者,如我上述,愚者也!
之所以有如此多的之乎者也,盖《史记》通篇,尽是此等字样也。
唔,不一定也,因为我总共只翻了大约百十来页而已,是以后面是不是也是之乎者也,我也说不准。
之所以我翻了百八十页,完全是因为前面百七十九页全是,白页。
当我翻开第一页时,曾震撼的以为我翻到了无字天书,还大大的赞叹了一回以往被我小看成古板僵化教条的天族文化。
人手一本的上古八卦竟是以无字天书写就,这是多么高深的境界啊!
翻到后面我才知道,原来前面是故意留白,以便随时添上新章。唔,多深刻的心思!
天族人一向如此多心么?
未必吧,但当我捶着酸痛的腰步出灏景的小书房迎接红彤彤的夕阳时,有一件事至少是确定的。
天族的八卦精神,至少可以上溯至远古众神那一战。
不过,我揉揉酸胀而且还突突跳着的太阳穴,惋惜着:即使是八卦,天族的八卦也是古板僵化教条的八卦。
简言之,发现这本书完全不像白素所说的那样轻松刺激富有挑战性,我觉着很失望。同时还有些奇怪,就那些集人间闲书烂俗部分之大成的东西,有必要写这么大本书么?唔,这中间必然穿插着不少白页。目的么,即是插在中间,当然不是为了便于添加新东西;以我愚钝的头脑思量着,必定是为了配合天族天幕一样宽阔的面子。
关于四海八荒历任统治者的八卦若是只有薄薄一本小册子,那是相当失面子的一件事。
灏景曾勾着眼睛吩咐我读完了自己搬回去,我认真思量了一下,觉着以我的身板体力要搬动这么一个东西,可能性就好比让它自己走回去那般大。
若是在此动我那点法术,搬动是可,只怕灏景这片宽敞大气的茅屋会回归成它们成为茅屋之前的状态。
是以,我摇着团扇,十分过意不去的看着一群小宫娥将它请回原位,香汗如雨。
我似乎又倚势欺人了,造孽。
入夜的风夹着水汽和些微凉意,吹在身上很是舒服。半弯残月挂在中天,倒也清辉皎皎,月影剪剪;四周微微虫吟,花香入鼻。
这样的天,坐于荷塘前月光下,再配上一盏清酒,真是清爽无比。
要不,就在钟山桃林,我家门槛上,捧碗清茶和老乌龟聊聊八卦,也倒惬意。
……我看着身边搭着腿地主恶霸一样的灏景只有叹气的份。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绝对不是我这小院。
灏景的惯常规矩是,哪怕不开口不说话不吃不喝不动,也不能在我开始出现脸色青紫眼皮沉重呼吸紊乱神情恍惚等等明显需去周公处一叙的症状前放我自在。
这点我明了得如同天上有个太阳还有个月亮那般深刻自然。
我非常不能了解他究竟能从这样的枯坐里得着什么乐趣。唔……莫非他是借此隐瞒些什么?
我偷眼看了看似乎相当自在的低头咬茶碗的他。
唔,眉目如画,面薄腰纤,姿态翩然,浑然天成。
似乎自我进来以来,从未在此见着过别的女眷;他似乎除了上朝,回来批阅公文,然后便是睡觉。
似乎,好像,莫非……我打量着他有些像小白脸的外貌,心底里掠过个想法。
莫非他是……
他忽然抬眼看来,我立时觉着背上一凉,不自觉的抖了一抖。
他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忽然对着我诡异一笑。
窗外的虫吟不知何时停止了,月光也暗淡许多;一阵风吹来,外面荷塘里的枯叶发出喀拉啦脆响,我的背上顿时凉嗖嗖的。
顿时觉着,如此一个月黑,风高,夜凉的夜晚,实在是很应该早些上床睡觉。我刚是怎么了觉着这夜晚清雅?!
他似乎对我的反应非常满意,将手里那本根本就没读过的书一丢,大大伸个懒腰道:“睡觉!”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