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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惊雷(上)(2 / 2)

谁他妈知道陆长亭会没首没尾地喜欢蒙拓那愣呆小子啊!是,他也看重这个外甥,蒙拓论起本事、武功、心机城府都是上流,更要紧的是吃得苦,忍得苦,一股倔劲儿,很有点他当年的样子。陆长亭早说她喜欢这样的啊!石家叔叔伯伯多,这样憨的少年多得是,挑都挑不完!

哦!难道是蒙拓的长相?

可论起长相来,石家三子哪个又比蒙拓差了!

要使这招就好使,他吃涨了才会起心算计陆长英哦!

照陆长英那副秉性,还不是陆长亭说要嫁谁,陆长英就应允嫁给谁的?

操他奶奶的,操他奶奶的,明明脸就可以解决的事,他非要靠脑子!

庾氏一下就听明白了,大笑三声,笑着就将声调降下来,“儿子没娶到,外甥娶到了也是咱们的喜事。好好地办下来吧,咱们家把姿态放低落点儿,这是几个孩子连起来涮了几大家一回。黑锅,石家背了就背了,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别让阿拓以为你对他生了怨怼,反倒不妙,阿拓一是大将,二是亲眷,与其束他手脚,咱们还不如把事情做顺了,搏个好彩。”

庾氏顿了顿,拍拍石猛肩头,“蒙拓的媳妇都是平成陆家嫡长女了,阿闵与阿阔的婚事,只有更好说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二十载夫妻,庾氏当然知道石猛痒处,一挠一个准。

石猛当下眼神就亮了。

再想了想,说起后话来,“你说,在陆长英心中已有计较的情形下,当日如果阿闵闯过去...陆家会怎么办?”

大概会撕破脸吧。

庾氏看不透陆长英,可她深信陆长英为了两个妹妹无一事不敢为。

“我会把陆长庆嫁过去。”

平成光德堂燕雀临门,府邸铺红,砖瓦上心,无字斋中静谧极了,游廊可见一高一低两个人趿木屐,缓步向荣熹院。陆长英温声为幼妹解惑,“做任何事情都要有几手准备,如果没有蒙拓,如果石阔没有动手,如果石闵没这么不中用,事情都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石家若换个人来,举着陆家的扳指高呼求娶陆家嫡长女,我便给他陆家嫡长女——你说,陆长庆是不是陆家的嫡长女?”

是,是陆家二房的嫡长女。

这算是冠冕堂皇的耍赖。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八五章议定(中)

长亭抿了抿唇,她问陆长英,若是没有蒙拓,也没有她与蒙拓间的情谊作为基础与考虑条件,石家仍旧会以这方扳指做文章,若这件事发生了,陆长英会怎么做?

这问题没意义,可她就是好奇。

这是石猛与陆长英的博弈,她很好奇究竟谁会赢。

石猛胜在老奸巨猾,而陆长英的长处却是缜密的心思。

陆长庆啊...

长亭闻言有半分怔愣,她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不对,她都快将整个二房都忘光光了,甚至在荣熹院见到常常出现的陆长兴时,长亭都选择性地将眼神移开,不去看他。对待同在荣熹院的,以真定大长公主母家亲戚的身份养着的幼帝符瞿,长亭倒是一直以无限的宽和与怜悯的态度待他,既怜他命运多骞,又惜他年弱体病,终日参汤不离口,五六岁的娃,话都嘟囔不清楚,托秦相雍的福,陆家的郎中斟酌断言符瞿恐怕过不了十岁。饶是如此,符瞿仍旧很奋力地活着,病痛让人憔悴,可荣熹院听不到他一点点哭闹的声音。

相比之下,陆长兴毫无缘由地哭啼和嚎叫,毫无意义。

爱屋及乌,长亭恨毒了陆纷,自然不可能给陆长庆及陆长兴好脸色看...

廊口清风沉沉消香静谧,长亭头一顿,她这又想到哪里去了!不过说了句陆长庆,偏偏想了这样多!思绪止都止不住!长亭拍拍脑仁,脚下木屐踏在青石板上,女子着锦衣华裳,大幅裙裾迤逦委地,青水云纹澜边滚了两道路子,行止间有些不便,陆长英为待幼妹,身形一伫,笑道,“怎么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摆摆手。

陆长英拍拍妹妹额头,又笑道,“总喜欢自寻烦恼。”

长亭嗔了一声,有些恼,也不知怎么的,她的个性在亲近的人们嘴里头渐渐变了味儿,“跟个老母鸡似的”这是玉娘的原话,“阿姐,您先把自己的稀饭吹凉,再来唠叨我好吧?”这是日渐大了的小阿宁的原话,“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喜欢管事儿,东边出天晴要管,西边下雨也要管。”这是满秀的原话,“十六岁的人,六十岁的操心”这是真定大长公主言简意赅的总结...

由此可见,陆长英真是亲阿兄,为她粉饰太平,美其名曰“自寻烦恼”。

长亭再啧一声,正想与陆长英争几句嘴,余光却瞥见拐角处芍药敛裙急匆匆向游廊来,芍药见长亭与长英脚下一顿还站在廊口说起话来,不觉唱了一声,“哎哟喂,大姑娘诶!您可不敢慢了!大长公主这些时日急得都快上火了!嘴上两只疖子,今儿个一大早喝了蜜汁梨水才降下去!”

过了庚帖,由真定大长公主亲自掌刀定下了十几车的东西,大到器皿摆件,小到绢花发簪,三百六十样,样样俱全,皆是上乘的货色——这可还不是聘礼,这只是年礼,真定大长公主放出话来,平成陆氏要拿十万两银子迎娶谢家长女,倾城之力,陆家的姿态放得极低,陆家姿态放低了,谢家当然赚足了颜面,脸上一有光,什么事情都好办了。

谢陆两家交涉起来,异常顺利。

陆长英翻了年都二十一了,谢之容与长亭差不离大,也十六了,两方再说一说,通通气儿,能在今年过门都算快当的。陆长英娶亲,最要紧的是肩负衍育子嗣的重担,如今乱世当道,战火由内向外蔓延,谁也赌不起,两厢一商定,真定大长公主拍板要在明年年初之时就将这件事给办了,谢家当然称好,只是谢询听闻陆长英撕毁与符稽联盟之谊,单方面截断邕州过豫州官道,再与石家暗通曲径从而石家顺利拿下邕州一事后,这位翩翩浊世美郎君一见陆长英面色就有些不好,甚而向谢太夫人进言,“...平成陆氏已不复当年荣光,如今竟自甘堕落,与草莽马夫为伍作伴,这门亲事不结也罢!妹妹若嫁到陆家来,岂不是要与石家女眷以姻亲相称?!如莲花入淤泥,实在叫人难以接受!”

谢太夫人还没说话,谢之容便斜睨她长兄一眼,言语未曾语气辩驳,只是话说得很坚定。

“门第之见,庶士之别,究竟靠何物区分?士族自东汉以来兴旺发达,原因有二,一为,皇帝昏庸,丞相辅朝,二为士大夫家族联姻,其间相互扶持,故而门第牢不可破,经由百年绵延至今,士族权势已经封顶,当上坡路走完了,走到了巅峰上,毋庸置疑,一定会是下坡路。阿兄,认清形势吧,陆家乃四大家之首,尚且能屈能伸,我们谢家又究竟在坚持些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谢询留下一句“孺子不可雕也”,当即拂袖而去。

别问长亭是如何知晓这些事儿的——深宅大院里哪有秘密呀?谢之容嫁进来就是陆家的宗妇,真定大长公主多使几个得用的奴才“关心侍候”她乃人之常情。

长亭大舒一口气。

她就怕谢之容就像谢询那样,空有满腹风骨,却无半两平世之才。

陆长英派小秦将军亲送谢家,谢家一走,真定大长公主总算是腾出空来琢磨蒙拓那桩飞来横祸了,真定比了许多次那两尊玉扳指,又对比了那封生辰八字的笔迹,每一次都得出的确认无误的答案,真定大长公主心灰意冷之下,终于得偿所愿地...上火了。

真定大长公主很着急,奈何陆长英却一副一点不着急的模样,借由公事琐事一拖再拖,终于拖到最后真定下了死命令,让长亭、长英两兄妹必须到荣熹院见她一面,否则她老人家便拄着拐杖去哭陵寝了。

陆长英里里外外再悉心安排了一遍,便邀了幼妹长亭一道去荣熹院共商此事。

长亭心下忐忑,照真定大长公主的阅历,隔了这么十来天,一平静下来就一定能发觉这件事的不对劲...比如,照石猛那样的个性,为甚不是石猛自己的儿子来摘这个落地桃子呢?

万一,真定大长公主看穿之后竭力反对,又该如何是好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八六章议定(下)

荣熹院静悄悄的,三月春风似剪刀,新檐旧燕又归巢。

小丫鬟躬身垂首,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回廊阶下,院子里有棵百年老树,几个健硕郎君才能合抱住的枝干,葱葱郁郁庭庭如盖的枝梢,一尘不染的脉络清晰的枝叶,绿绒绒的一团在微暖的日光照射下像极了朦胧的云。

正堂前罩着细竹帘子,陈妪垂手站在门外,见长英兄妹来了,单手打了帘,笑盈盈地嗔陆长英,“...整日整日都看不见人影,追到无字斋呢,说大郎君去了前院,追到前院呢,说大郎君出了府邸,大长公主索性两头捉人,奈何又说您出城去了...”

陆长英笑起来,往里厢瞧了瞧,笑容亲切极了,“就只有我与阿娇来问安?”

陈妪“啧”一声,眼神往花厅一瞥,再看了眼长亭,小姑娘丁香花般净白的面容叫她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人老成精,陈妪在真定大长公主身边经了几十年,什么风浪坎坷没见过,她许久没用这样轻蔑不忿的语气说过话了,“...大长公主还邀那小子候在花厅里候着呢!大长公主点了娥眉亲自侍奉着,用的是钧窑的套瓷,煮的是大红袍...这样的体面,也不晓得那小子惯不惯!”

真定大长公主这是在给那小郎君体面!

长亭神容未变,伸手揽了揽陈妪,笑称,“总还没让陈妪亲自去伺候那小子——他尚不算真正体面呢!”

小姑娘笑眯眯的模样,叫人平和下来。

他们家金尊玉贵的姑娘,她自小看到大的姑娘,怎么能和这样身份的人牵扯关联!

时过境迁...时过境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陈妪心窝窝都在泛酸。

真定今儿还邀了蒙拓来啊?

长亭眼神一斜,隔间花厅的窗棂开了一条小缝儿,紫藤花栽在红泥小盆中低低垂下,紫彤彤的,正好遮住那道缝隙,长亭想踮脚瞅一瞅里头,终究是忍住了。过穿堂,过花间,双福双寿不断头纹鸡翅木屏风一过,真定大长公主手持一百零八颗杜梨佛珠,眯着眼,堂中点了香,极清淡的味道,窗前暖炕上坐着陆长兴,许久未见,身量冲了一头,模样没大变,只是眉宇间有些涩涩之意。

见长亭与长英进来,陆长兴赶忙下炕问安,声音怯生生的,“大兄,阿姐...”

陆长兴一向有些怯长亭,许是小时的印象还在,只要长亭在,他就极少说话。

陆长英看了陆长兴一眼,便有小丫鬟弓着背见他牵出去。

真定睁了眼,笑道,“原以为你两要来用午膳,我特意嘱咐小厨房昨儿个夜里就把鸽子炖上...如今剩了一大盅,阿娇等会儿记得端回去啊。”

长亭心头一定,还能寒暄开场,她家大母至少还不算太惊惶!

“上午见了十来个人,用了两碟栗子糕,如今还饿呢。”陆长英笑起来,“索性大母让人给我下碗汤面吧,也甭那么麻烦,还叫阿娇把汤提溜回去了。”

真定“哎哟”一声,连声吩咐下去,“就用鸽子汤下面!让小厨房加点笋片、松茸、竹荪、鹌鹑蛋,再削两片火腿下去,再煎个蛋卧在面上,可把我们长英饿着了...”想了想,再侧首问陈妪,“...蒙拓午膳用过了没?”

陈妪摇头,低声,“可还没呢!您昨儿叫他晌午过来,他晨间就来候着了,您不召他,他就待着,也不说话也不喊饿,娥眉上了一小盅羹汤,一碟小菜,一盏芙蓉蛋,都用完了就安安分分地坐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大母竟然饿蒙拓肚子!

这简直是在耍脾气!

长亭啜了口茶汤,竟然饿那死狗男人的肚子...大母真幼稚!

真定“哦”了一声,吩咐下去,“那也给他下一碗送去吧。”

长亭心里笑起来,这些年头,长英掌家,她掌内院,真定大长公主彻底放手,半分不管不问,做的尽是些享福的事儿,说的尽是些享福的话,养花弄鸟,长英还寻了两只猫儿来,真定不喜欢,说“猫是君,狗是臣,我辛苦一辈子了可不乐意再伺候个猫祖宗。”,长英便又弄了两只小狗儿,白绒绒的两团,符瞿也喜欢,卧在病榻上也抱着,精气神一下子好了许多。另一只,因玉娘一近猫狗身上就起红疹,小阿宁不能养,便也放在荣熹院里,阿宁日日过来瞧,算是真定的意外之喜。

如真定一般,掌控陆家后宅半生权柄的人,说放手就放手,一点不留恋的,是真少。

洒洒脱脱地活,行事随心所欲。

这才是福气。

嗯...

真定性情一上来,要饿蒙拓半天肚子,也能算作是随心所欲...

“蒙拓也在荣熹院啊?”陆长英只当不知,语声无半点波澜,“他倒是沉得住气。陆家将他往外院一扔就是半月,我既不闻不问,他亦不声不响。邕州甫定,万事尚无定数,他倒是老神在在,十分放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有我们陆家守着,谁敢动邕州?”真定一敛眸,身形向前探,手上放了佛珠,“他自然放心得很!前有石二哥坐镇,后有大舅子守成,这样他都不放心,我都为他臊得慌。”

长亭深吸一口气。

来了,来了,来了!

真定连声量都没提,单单是音调一变,整个人的气势就上来了,谁说真定是个逗狗养花的老妇人,她跟谁急!

真定话到这里,看了眼陆长英,“你不闻不问把他扔到外院,这是为了给谢家一个交待。谢家一走,交待完了,咱们祖孙三个也该好好说道说道了。”话一顿,气一沉,“陆长英好谋略!好英雄!千算万算,利用完石家,利用谢家,甚至算计到陆家头上,算计得就为了把自家妹子嫁给一个泥腿子!”

为什么佣农怕秋天?

因为秋后算账啊...

长亭再吸一口气,脚下有点软,这才几天啊,真定就反应过来了...蒙拓一路过来,当然有陆长英的添薪加火,既然陆长英使了劲儿,就做不到无迹可寻——当然陆长英尽力做得毫无痕迹,可...陆绰可都是真定生的啊...

陆长英一挑眉,神容平复。

外间帘子高高打起,陈妪端了只红漆托盘进来,一只瓷碗摆在上头,旁边放了两碟酸笋、酿丝瓜这样的小菜,真定大长公主“啧”一声,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暗叹一声,手腕一抬,“...既是饿了,就先吃吧!”

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心里暗自笑了三声。

陆长英明着笑了三声,伸手接过瓷碗,握了银箸,眉眼极为风雅,嘴角扬起半笑不笑,“谢大母怜悯。”陆长英一箸一箸地吃,香气腾腾的,混着菌子和松茸吃得不亦乐乎,时不时架一筷子酸笋,再朗声大赞,“大母这里的东西好极了,水也好,茶也好,就连一碗面都做得叫人心生神往啊!”

长亭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真定默了一默,眼神看向长亭,长亭不由得脚板心抓紧了。

“大母,”长亭轻咳一声,率先出了言语,神容极其坦率,“您别怪哥哥,是阿娇求他的。”

反正最后都要说出口,还不如先发制人...

陆长英神色未变,手上执箸的动作却慢了许多。

“我知道谢询不是好归宿。锦衣玉食,浊世公子,皮囊、才学、气度,没哪一样是自个儿努力得来的,都是谢家的风水养出来的。你不欢喜谢询,咱们大不了从长计议,索性这桩亲事不要了,或东或西,总有个法子...偏生要拿石家作伐...石猛像块狗皮膏药似的,阿绰不过是在冀州落了个脚,如今咱们家却甩都甩不掉了!”真定讨伐得很忘我。

长亭再吭一声,“嗯...大母...嫁给蒙拓...是阿娇求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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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

陆长英放下银箸,脸涨得通红,他一个猝不及防,险些被呛到。

长亭面容比陆长英还酡红,一道帮长英拍拍背,一道埋下头小声说,“大母,您也别气,保不齐蒙拓才是适合阿娇的归宿呢?也不算涮了石家和谢家吧...石家自己个儿内部碾压都还没完,咱们不过是顺势送石老二上东风罢了。至于谢家...”长亭闷了闷,“表哥也不见得顶喜欢我,我又凭什么要忍着一个我一点也不钦慕的人,帮他看顾家宅,为他除去后顾之忧,再帮他纳小教子呢?我们活下来本来就不容易了,我若再忍气吞声活后半辈子,我都觉着对不住自个儿,也对不住您。”

真定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好似听错了什么,求来的...是阿娇求来的,这是什么意思?她查啊查啊查,可算是查出来陆长英在里头使坏的手段,比如给蒙拓递生辰八字信啊,再比如开放豫州外城让蒙拓畅通无阻...陆长英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真定琢磨了很多,比如陆长英原是自己想娶谢之容啊,比如希望与石家以这样不堕士族声威的方式联姻啊,再比如,脑子发抽。

千想万想,她实在没想过,竟然是这个理由。

谁不是从青春少艾过来的?

越往细想越觉得是有问题,一路上,蒙拓就那么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幽州起火的时候有他,击杀周通令的时候有他,甚至长亭起心追歼陆纷之时不是托的小秦将军,在那样水深火热的情形下,小姑娘第一个想到的是那蒙拓小子...

哎呀,她早该看出来的!

真定大长公主张了张嘴,突然不晓得说什么了,手放在木案上摩梭着重而拿起佛珠,一颗一颗地过,可到底静不下心。长亭在老宅将养了近两年,肤容白皙光滑,目光神采奕奕,身量拔高了,整个人窈窕得就像三月的玉兰花,既美且静,既柔且韧。

这么好一个姑娘,进可持重立家,退可修身教子,嫁到哪家去就是使得的!

偏偏便宜了那个泥腿子了?

她是不喜欢谢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蒙拓...

她也不是很满意啊!

“怎么是蒙拓呀...”真定既想叹又带了点轻斥,“天下间好男儿多得是啊。谢询不好,咱们再慢慢寻,总能寻得个好的。哦,清河崔家嫡长子不也将满十八了吗?也是个堂堂好郎君啊...”

真定大长公主只是想发点牢骚而已吧?

长亭埋着头静静听。

真定悔不当初,“怎么就瞧上蒙拓了呀!真是...”

隔了一会儿才听长亭温温然然地说了话,“大母,我蛮喜欢他的,嫁与他也没什么不好。旁人若要笑便笑好了,我陆长亭就没怕过谁来笑话我。大耶仙逝,您孤儿寡母苦苦支撑,不也是为了全了您与大耶的情分?这世上万能的,既非钱粮,亦非权势,只有情意不可辜负罢了,这样的苦,您吃得,阿娇是您孙女,怎么就吃不得了?”长亭说得很慢,说话间眼神沉凝,偶见水光闪烁,“大耶过身,父亲不过十来岁,您虽为长公主,可士族从来不吃宗室那一套,陆家无人当家,您当然举步维艰,可陆家还是撑过来的,不仅撑过来了,您教导出来的父亲还将陆家的门楣重振,隐隐在四大家之首。欢喜一个人的时候,跟着他,无论是什么样的状况都不叫吃苦。就连最苦最苦的时期,在今后也能当作微甜的回忆以作嚼用。大母,您要对阿娇有信心的。阿娇并不觉得委屈。”

长亭顿了顿,再道,“您索性就看在他好歹是您外孙女婿的份儿上,往后尽量别饿他饭了,成不?”

真定顿时不晓得该怎么生气了!

“你,半年的月钱没有了!”

真定指了指陆长英,“还学会跟我玩生米煮熟饭这招!既把谢家当垫脚石,又把陆家当磨刀石,再算计一把石家,极为草率!你玩这手,是,石猛是迫于颜面不与蒙拓计较,可台面下的事儿我们哪里看得清?石猛被人摆了一道,蒙拓既是他小辈又是他下属,我不信石猛咽得下这口气。”

“除非石猛要放掉陆家这棵大树。”陆长英被白白罚了半年月钱,想了想觉得自己也是活该,几勺喝完羹汤后,方言道“他不会为难蒙拓,更不可能为难阿娇——庾氏...在这方面,比他更清醒。”

陆长英一语中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挑眉,不置可否。

“蒙拓用完膳没?”真定想了想偏首问。

陈妪快步走向廊口,听小丫鬟耳语几句,再快步转回来,“用完了,蒙大人说想来同您问个安,谢您赏宴。”

真定大手一挥,看长亭眼观鼻,鼻观心坐得极规矩,不觉笑了起来,“也甭请安了。叫他吃完就回去吧,让他给石猛带个话——别寻些五不着六的货色来下聘。叫他看看陆家的姑娘以往出嫁是什么样个盛景,山河为聘都为过!既庚帖已经合过了,就不多走这道流程了,我们不为难人,他们最好面子情要做妥当,该用什么人,该出什么聘礼,该定什么日子,都拿出个章程来,甭以为我们家的姑娘担着那婚约就一定得嫁到他们家去...这世道,临嫁的时候毁亲的、和离的都多的是呢!”

这算是真定应允了。

不仅应允了,还为了她的婚事正奔走计算呢。

陈妪连声记下。

长亭一抬头,却见真定正瞅着她笑,笑得微不可见却无端欣慰。

真定大长公主一向与她不算很亲近,陆绰过身后,她们相依为命,奈何两个人主意都正,且中间横了个陆纷,长亭极少说软话表示亲昵,真定大长公主更是个认准“做大于说”的女人,再相处也做不来祖孙之间极亲密的那些个举动。

真定待小阿宁是宠溺,待她自小便是严厉端肃。

可这并不意味着真定不爱她。

长亭轻叹一口气,幸福是什么?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大约能被人护着就是一种幸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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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定留了他们用晚膳,陆长兴与符瞿入席,小阿宁与玉娘也被请了过来,三房陆缤与崔氏也应邀而至,正巧白山出腊制板鸭,谢家送了几版来,如今不年不节,可真定大长公主兴致上来了,吩咐暖房拌了酱菜,再做了几碟水萝卜、几碟茼蒿菜,摆了两桌席面烫板鸭火锅吃,甚至真定还开了两壶玉泉酒,说的祝酒词颇有些除旧迎新的意味。

“前些时日,陆家不太平,连办了几桩丧事。如今陆家平顺了,长英落定了亲事,长亭也奉父命要过庚帖了,是好事。陆家的霉运也该走了,往前的过错与恩怨且既往不咎罢,算计归算计,千算万算也改不了骨子里同样的血脉。”

三夫人崔氏闷了口玉泉酒,脸上一下子浮了酡红。

不算了还能怎么着?

陆长英不过几个动作就归整了平成,三房明明白白没念想了啊。崔氏一抬头看了眼埋头吃喝的长亭,心头哂笑,再尊贵,被捧得再高不也要嫁给那贱种吗?什么陆家嫡长女呀,都是屁。这世道,女人只配给男人的丰功伟绩让道!为了这天下,陆长英连幼妹都舍了,他不成事谁成事?

“老三帮长英打理一下宗族庶务吧。”真定再做声,“如今世道乱,陆家更要拧成一股绳。大乱中失了体面的世家也不是没有,乱兵一来,谁还顾你士家的体面呀?宗族内里若要是一盘散沙,平成就像个沙做的堡垒,还没等别人撞,就算散了。”

崔氏顿时大喜过望,暗自踹了踹陆缤,语无伦次地谢恩,“是是是!做叔父的,总要帮衬起来!权谋不敢说,论起庶务,三爷倒是一把好手——母亲别忘了,在建康时便是三爷打理着回事处与赋税核审!”

这样的真心雀跃,总算是表里如一了。

大战在即,豫州,哦不,至少光德堂内要做到同心协力。

长亭能理解真定大长公主突如其来的宽容。

陆长英心胸不可能放在守业上,他要做的是开疆辟土,在新格局下为陆家抢占到最有利的位置,那么自然,豫州这样大一座城池,赋税、收租、商铺盈缺,谁来打理?长亭深谙其道,但出嫁在即。一家人都将阿宁保护得极好,小阿宁是真真正正养尊处优的贵女。陆十七短处在太年轻,仍需历练。陆家的老疙瘩们,在陆长英的手段下或安安静静不出言,或认认真真当名士学究,或在之前的内部倾轧中元气大伤,仔细想一想,陆缤竟然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缤有野心,但是他的能力与胆量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陆长英压制他不费吹灰之力。

三房夫妇喜不自胜——他们可是见过当日陈氏是怎么被逼上绝路的!

暖阁香喷喷的,长亭一抬头却见阿宁极为和婉地照顾着一向有些食欲不振的符瞿,只见阿宁一道夹了两筷子板鸭胸脯肉,一道埋下头悄声劝慰,“你吃一吃,不吃,病哪里好得了啊?我看你便是没饿好,当日我们饿狠了,还挖了松鼠藏着的榛子烤着吃呢...”

阿宁一惯很照顾符瞿,不过比他年长三岁,却也像个大姐姐似的。

陆家人总有一股扶弱锄强的本能,哦,不对,陆绰的三个儿女都长了一颗操不完的老妈子心。

长亭笑起来,微微掩眸。

席上热热闹闹的,陆长英说了几个笑话,玉娘十分捧场哈哈大笑,长宁也笑,小符瞿一笑便咳嗽,他一咳嗽,阿宁就给他捧水喝,酒食过半,白总管叩了外间门板,陆长英就白帕拭了嘴角让他进来说话,白总管附耳轻言了两三句,陆长英神容云淡风轻,奈何抿得越来越紧的嘴角却叫人无法忽视。

出了什么事?

长亭眼神一眯,心中猜想不断,这个时候会出的全都是大事。

白总管言罢便垂首静立其间,整个席面的气氛都静了下来,陆长英将白绢帕子轻搁在桌上,眼神微垂,隔了一会方道,“阿娇。”

长亭微含下颌,应了声是。

“你去无字斋把放在书桌右侧第一摞书上的那封信拿过来,是封了火漆还没开过的。”陆长英语气落得很沉,让人心里有点慌,陆长英一抬头却见整个席面的人都看着自己,便温笑安抚,“小事一桩,不用太过挂心。”单掌向内,姿容极为风雅,“三叔何不与我说一说,当日在建康时整个豫州大致能交上多少税收与盈利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缤看了眼起身作揖的陆长亭,轻咳一声,“...也未曾仔细算过,豫州有大概百名孝廉,他们是免了苛税的,商铺做胡羯生意的可能多一点,他们的税要重几分,算个总账大致有个三百万两的银子走流水...”

“三叔,我不要大概、可能、大致这些词。”

这是长亭起身听见的陆长英说的最后几句话...

关了大堂的门,里间说了什么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游廊仍旧挂着大红灯笼,点点光连成线,笔直的向后延,长亭脑子里一直在过东西,是,无字斋闲人勿入,但是白总管、秦堵、小秦将军...陆长英身边的这些人都是可以进的,为什么一定要她去?是藏了什么秘密吗?又有什么秘密,连小秦将军和白总管都不可以知道?事关谢家,还是石家?

或者...

事关陆绰与陆纷?

长亭不由自主地加快步调,大红灯笼照下绰绰光亮,长亭将一拐过廊口,却被人一拉一拽,在险些被拽到墙上时,那人拿手背与胳膊一挡,“咚”的一声,长亭后背安然无恙,那人手臂却刚好与她的耳朵高度平行。

“阿拓!”

长亭一声惊呼,一抬头却见蒙拓的脸离她十分近,蒙拓单手撑在墙上,她便好像被他锢在手臂中了似的,长亭眨了眨眼,一怔之后便笑起来,“大母不是让你回冀州准备提亲和媒人吗?你怎么还没走?”

灯笼昏黄而迷蒙的光照不到墙角,长亭这个距离好像能看见蒙拓长长的睫毛投射在脸颊上的暗影,蒙拓眼神深沉,嘴角抿得死死的,一开口,声音喑哑,“我就想见一见你,今日我在花厅听见了你的声音,可又离得远听不清。研光楼加派了人手,大郎君...”蒙拓微顿,“大郎君明令禁止我翻墙再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说得很委屈。

长亭背靠在墙上望着他,笑得很欢欣。

一时间两人都没在说话,蒙拓便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隔了许久,蒙拓才又道,好似琢磨了许久,却如何也遮掩不住语气里的雀跃,“当日我一仰头就看见在城墙上的你。”

长亭咬咬唇,笑着重重点头,“我也瞧见你的。风尘仆仆的,身上盔甲都还没脱,罩件黑斗篷披肩就闯了城门,拿着扳指大吼...”心里像吃了蜜,长亭目光亮晶晶的,难得一次羞赧,堪堪别过眼去不与蒙拓直视,“那日,是才平完邕州的乱吗?”

“嗯,大郎君叫我一刻都不要缓,什么参将仆从也不要带,孤身从战场上退下到豫州来。我便照着做了。”蒙拓点点头,“邕州那场仗不好打,就算符稽不在,城中仍有他的死忠和拥泵,打了三天两夜才把城门给破了,这个时间超出了我的预算,我原本以为我至少准备得应当从容一点,谁知那日险些就没赶上。”

蒙拓说什么都是一个调子——就是没有调子。

哪怕就是在这样美好的月光和大红灯笼下,他说话都像在汇报战事一样。

长亭却觉得动听悦耳。

“邕州一役可曾负伤?”长亭当然明白战场上刀剑无眼的道理。

蒙拓不是很在意,“大郎君夜里就送了两瓶金创药来,在平成没事做,也不用活动筋骨,一早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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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创药啊,那便是皮肉伤。战场上,皮肉伤都算轻伤,流了血好好结痂,这道疤就算了了。若真正伤筋断骨了,她这会儿怕哭都哭不出来。

“若哪日不打仗便好了。”

长亭埋头闷声嘟囔一句。

“是啊,若哪日不打仗便好了。”蒙拓一笑,“可如今打完周通令打秦相雍,打完秦相雍打符稽,打完符稽打...”蒙拓话头一滞,再道,“或明或暗,或冠冕堂皇或狡黠阴险,无论用什么法子,都得打,不打这仗,天下便永无太平。”

长亭再叹一声,叹完便笑问,“媒人请好了没?还有咱们往后去哪儿住?仍旧是住在冀州吗?石家府邸修得端的是气派,昭和宫的陈设大概也就这样了吧。”长亭一直没问过石老二与蒙拓是如何操作才得到了那枚应当在石猛手中握着的扳指,长亭不是傻的,当然知道其中有猫腻,保不齐更有阳奉阴违、强取豪夺的勾当,只是幽州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既然没有消息,那便是好消息——至少石猛没在明面上为难石二哥,长亭便渐渐放心。

“不住石家大宅,我本意是在邕州另辟府邸,可邕州仍未平定,甚至在未来几年中会成为冲锋前线,城池不太平不适合安居乐业,故而我们仍旧住在冀州。我已经在冀州买下一处庭院,离二哥外宅两个胡弄,有山有水,是江南的木架结构,我已经叫人种上了樟树,墙漆也换成了青瓦白砖,窗棂糊的是桃花纸,你若还喜欢什么,现时与我说,我立马差人去办。”蒙拓眼神微敛,说得极为认真。

江南...樟树..青瓦白砖...

这分明是江南民居。

长亭低了低头,声如蚊蚋,“你差人去打听过陆家旧宅的样式了?”

蒙拓点头,“去接符瞿的时候趁机打探的,当初是想看看你是在哪里长大的,后来积了福娶了你,便又差人暗中再去打探了一把。我听说陆家在建康的旧宅里放了一洼活水直通秦淮,后山养仙鹤与白莲,摆放的瓷器都有着百年的资历——我已尽力去寻了,最早寻到了东汉的双耳壶,最近是前朝,全是百年之前的旧瓷有些难,可再给我百日,到成亲之日我一定能寻到。水渠也已经在挖了,仙鹤与大雁也找到了,暂时放在二哥的外宅里。水渠我叫他们挖深一些,往后你想泛舟也好,办诗会流觞曲水也好都可以,甚至我还可以教儿孙在里面凫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听得眼眶有些润。

蒙拓有些想抬起长亭下颌,可手指一缩再一伸,忍了忍——他的那位大舅哥可不是吃素的。

“哦,还有媒人。”蒙拓一回神想起长亭刚才问的话,“请了姨母做媒人。”

石猛妻室庾氏当媒人的话,那便不是以石家的名义娶亲了!

长亭一怔,“石猛也干?”

“这就是二哥的事了。”蒙拓语声稳沉,“我信赖二哥,二哥说可以便是可以。我唯一要做的就帮他打下大好河山。”

石阔其人是很有谋断。

以这么一桩事换来蒙拓的誓死追随,换取石猛的妥协与忍让,换得邕州及半铜城的肥水不外流,换回了与陆家直接接触的机会。

长亭与石阔接触不多,可对他却从无恶感。

一个聪明人,一个聪明的心地不算坏的人,是值得人亲近的。

长亭暗自臆测,“石二哥恐怕是娶不到什么好亲事了。”再想了想,“也不一定,就看石猛怎么想了。两个都是儿子,石阔搞这么一出,于石猛无疑是当头棒喝。只是数年积习尚未不易扭转,何况偏帮了十几年的亲儿子?我猜,石二哥或许会自求邕州庾家的姑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蹙眉,“为何?”

“帮你在邕州站稳脚跟,”长亭笑了笑,“邕州庾家虽已没落,可烂船尚有三斤钉,庾家仍是士族且在邕州落户多年,虽有符稽经营,可庾家总能说得上几句话。且今日今时,石二哥凭一己之力很难娶到地位显赫的姑娘,就算要拿我当名头,谢陈崔三家也不会有所回应,与其娶一位后劲不足且不知根知底的士族姑娘,还不如选了庾家,正好顺水推舟也能把你姨母庾郡君拽到身边来。”

和庾家结亲,对现在的石阔来说是最实惠的。

蒙拓听得很认真,待长亭说完,想了想便道,“二哥若有借女人上位之心,他便不会将那枚扳指给我。”蒙拓稍稍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说出了口,“二哥应当有心仪的女子了,如今被养在别院。”

长亭不惊讶,仰首娇俏一笑,“所以我说的是或许呀。”

蒙拓闷了两声,终于开口,“奇怪得很,听你说什么话都让人欢喜。听你说公事也好,私事也好,说人是非长短也好,埋怨嗔怪也好,我都不觉得厌烦,都觉得你的话有道理。”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长亭脸上突然红透了,那天蒙拓抱她,她都没有这样羞赧过。

夜风沉迷,长夜轻歌。

长亭一下子静了下来。

蒙拓再道,“二哥说有些话现在说与成亲后说是两个意思,他叫我同你一一说清楚,姑娘家都喜欢听,一百遍一千遍都听不厌的。叫我拿刀布阵,我得心应手。可叫我同你说这些,我...我着实有些说不出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抿嘴笑起来,本欲开口,却见蒙拓还有话要讲便住了口。

“我这一个月没做事,想了许多事情,也游历了一些地方。建康我如今去不了,可豫州也算是你长大的地方,我便空暇之余走了走稠山绛水...好山好水育佳人,古人诚不欺我...嗯...”蒙拓脸色憋得有些红,张了张嘴,有种明知道后话是什么却怎么样也说不出来的感觉。

长亭笑得更厉害了。

这大概也是石阔给他出的主意——拿这些话抛砖引玉罢了!

是,蒙拓在平成无所事事近一个月,真定大长公主有心晾他,陆长英公报私仇自然顺水推舟,小秦将军与秦堵倒是与他颇有私交,奈何各为其主,自当敬而远之。

故而,蒙拓这一月倒是意料之外的偷得浮生半日闲,过得十分快活。

长亭抬头一看,蒙拓仍在想词罢,便笑着温声解围,“你都看见了些什么呀,说与我听一听好吧?”

蒙拓暗自大呼一口气,再说话便顺溜多了。

“...豫州比冀州大很多,虽不如冀州人来车往热闹繁华,但绿水青山却很幽静。稠山不高,绛河不深,可稠山之上有高庙古树,绛河之水有鱼群浮藻,较之冀州却别有一番滋味...”

蒙拓并非温柔之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压得很沉,却叫人无端地沉溺了在夜风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背靠墙壁静静听,里间仍旧觥筹交错,她却觉得外面更热闹喧阗。

那夜月光极柔,墙角有蝉鸣,这四月的天哪里蝉就出来了呢?长亭知是有人催促,看了看蒙拓,目光盈盈,“我该进去了。无字斋虽离得远,可一来一往,除非我脚程太慢,却也应当回来了。”

蒙拓颔首,从怀中递了一只牛皮信封出来。

长亭木愣愣地接过,再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蒙拓顿感这姑娘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笨呀,“大郎君不是叫你去无字斋取信吗?”

长亭连声“哦”,将信往袖中揣一揣,往后退了两步,再想一想,转身过来反手抱了蒙拓一下,凑到蒙拓耳朵旁边话说得飞快,“我便等你来娶我了!”说完话就撒手,木屐踏在石板上清清脆脆的。

暖阁里龙泉酒酒香四溢,陆长英似笑非笑地打开信封,却当即愣了愣。

信上有十个字。

“聘礼——山河犹在,国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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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定大长公主既已点了头,隔日蒙拓进荣熹院恭恭敬敬地给真定问了个安,再传邕州内乱又起,符稽旧部韬光养晦近百日异军突起,参将弹压不住,蒙拓当日半夜起身辞行,只托付陆长英给长亭带了两个字,“放心。”

长亭有些幽怨,话带都带了,多留两个字和少留两个字有什么不一样嘛。

陆长英违心善后,“武将出征照惯例本该留家书一封,情况却是危急,蒙拓随身副将宋百生跑马跑得腿上的茧子都被磨破了,可见情势险重,你说他除了留这两个字还能留什么?”想了想,到底忍住,语气嘟嘟囔囔,“你说你,嫁个名士大儒该有多好,里子面子都有了,武将若非马革裹尸,都不算英雄——你见过哪个死在自家床上的将军名留青史的...”

长亭眼神往窗棂一别,陆长英当即噤了声。

他也是倒霉催的,有哪家大舅哥是真心喜欢妹婿的啊!

偏生就他连句嘟囔都不准说出口!

符稽旧部蛰伏许久,自邕州东南部起兵长驱直入,又有小股精卫自西南向豫州迫近,企图以星星之火燎原各处开花,致形势大乱,奈何冀、幽、豫及邕四州同气连枝,豫州居中南北相壤,若要破开这一连线,必从豫州入手,可若要从豫州入手便是与陆家起正面冲突。

陆家兴旺百年,论他朝宗天翻地覆,也从未有谁将与陆家的龃龉放到台面上来。

所以只是“迫近”,只是“小股精卫”...

胡玉娘垂手花间,手挑柳枝逗弄池中锦鲤,似懂非懂,“照这么说,符稽还奢想拉拢陆家?不用硬,现在只是让小股精卫逼近豫州稠山,他们只是做戏依次胁迫阿英阿兄就范?”

岳番是岳三爷独子,照此势头,石猛称帝可能极大,龙潜之时常伴左右之人当然水涨船高。若石猛成就了霸业,岳番正三品武官的衔位跑不了,玉娘虽是势微之时相识之人,可富贵一来,人心会如何,谁也难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是有意告知玉娘这些的。

多学一点,凡事多想一点,总没害处。

玉娘想得到胁迫就已经很好了,长亭递了杯清茶给她,笑道,“与其说是胁迫,不如看成试探。试探之后就是拉拢,你想啊,陆家反正是没心思争天下的,争到了天下也迫于名誉不会坐上那个位子,所以陆家和谁结盟不是结?和他石猛能结盟,又为什么不能和符稽结?与谁联盟都可以。陆家与石家既非姻亲,又非旧识,一个士族一个寒门,八竿子打不到的泥腿子都能和陆长英达成协议,凭什么他符稽不行——符稽也算个枭雄,所以他也许会这么想吧。”

“那他是准备拉拢长英阿兄?”

“大概是吧,用比石家更诱人的条件和好处打动哥哥。”长亭耐心讲解,“在世人看来,陆家与蒙拓结亲是在石家的算计与胁迫之下才成的事——这证明陆家与石家之间并非无一丝嫌隙。符稽若派遣苏秦、张仪之口才的谋士前来担当说客,他赢的把握至少五成。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一向誉满天下的陆家更做不出斩杀说客的勾当。既然在符稽看来尚有五成把握,他为何不拼上一拼?拼赢了,不费一兵一卒,邕州老巢完璧归赵。拼不赢,他也不亏。”

玉娘啜了口清茶,眯着眼睛默了许久,好似正在费心琢磨。

长亭心中一喜,埋头静待玉娘后语。

这姑娘可算是愿意动脑子了啊!

初夏时节,池水波光摇荡,有婢子撑蒿撷萍,吴侬软语远声高歌。

玉娘大声喟叹,“好茶啊!”

长亭当即恨得牙痒痒。

暮色刚落,“叩叩叩”三声,光德堂门房老樊头将盖上铺盖正准备搂着婆娘睡觉,一听外头叩门声,老樊头骂骂咧咧“日他祖宗,不开不开!不晓得又是哪家无赖来打秋风!”一个翻身卧在床上赖了赖假装没听到,哪知外面敲门敲得更狠了,“咚咚咚——邕州符稽幕僚张黎、黄胜生、白春之求见齐国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邕州符稽!?

老樊头一个翻身,披件衣裳再拎只灯笼,角门开了条小缝儿,从小缝儿中透过看,看到外面三个头戴皂巾,黑衣蒙面的精壮男子,老樊头心下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从缝中塞了张薄信封,来人闷声闷气,“这是名帖!齐国公定当宣见我们!”

老樊头单手接了,打量来人两眼,名帖往旁边一松,嘱咐小童儿,“送进二门!”

半炷香后,白总管从廊间亲至,手一抬,当即下了来人背上所佩刀剑,再一抬手将又有三两壮汉束手前来,三下两下打开了来人包袱,搜身之后,白总管态度倨傲,“且进去吧!”

老樊头暗自咂舌。

陆家规矩大,他看了一辈子。

可这么下客人的脸,他还是头一回看到。

搜身时,那三人脸已涨得通红,待白总管倨傲地说完话让开道后,三人之中已有人沉不住气,打头那人右手一横刚好拦住,手心向内,身形一躬,“总管,您先行。”

白总管冷哼一声,并未与之客气。

无字斋华灯初上,符稽幕僚三人撩帘入内,却见陆长英背靠太师椅,神情莫测。符稽幕僚之首名唤张黎,当下躬身作揖,“臣下益王符稽幕僚张黎,参见齐国公。”

“还唤什么齐国公呀。”陆长英轻笑一声,“大晋都要亡了,晋太祖封的齐国公便只能当个笑话听听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益王倾力拨乱反正,难保大晋就没有翻身的机会。”张黎语声恭谨。

陆长英由轻笑变为轻嘲,“咸鱼才讲翻身,益王势头正旺,手握建康、白浊、滨州等东南沿岸重镇,又平藩王之乱,如今已登昭和宫,这样的势头如何能叫咸鱼呢?”

“既如此,齐国公缘何襄助石猛小儿?石猛出身草莽,性情乖张,行事未达目的不择手段。齐国公幼妹乃光德堂嫡长女,陆公掌珠,石猛竟也敢让一个黄口胡人算计?臣下不信齐国公忍得下这口气。”张黎口条极好,顺水推舟便将话说到点上,“蒙拓小子胡汉杂种,父族凶悍且行事全无章法,母族邕州庾氏精于算计为士家不耻。平成陆氏既为天下士族之首,应当爱惜羽毛才是!”

所以这是符稽的着力点?

陆长英看向张黎,下颌一抬,示意其说下去。

张黎心头一喜,再道,“平成陆氏丢不了这个人,如今庚帖未过,只要蒙拓小子战死疆场,陆大姑娘便不必嫁入石家。”

“你若能杀蒙拓,便不会出现在这里。”陆长英言辞**,手撑下颌骨,“说下去。”

“是,若益王有十足把握攻入邕州生擒蒙拓,臣下便不会冒险夜探平成。益王只需齐国公袖手旁观罢,只要豫州不阻益王兵马,蒙拓妄图在半年之内轻易拿下邕州便是痴心妄想。”张黎将身后包裹向前一推,神容十分恭敬,“当日得知邕州沦陷只因齐国公助石猛一臂之力,益王追悔莫及,此事过失全在益王。益王既小看了齐国公,也小看了石猛,如今世道正乱,任谁都不进则退。益王当日未将利弊言明,才叫齐国公听信了石猛浑话,益王悔不当初。”

张黎缓缓打开包裹,有荧光在其中闪现,张黎话声越来越缓。

“唇亡齿寒,石猛其人无德无信,所有的承诺齐国公都不可尽信。若他日石猛为王,齐国公岂非为那马夫臣下之人!?天下士族颜面何存?!益王能给齐国公的比石猛多一百倍、一千倍...”

包裹打开,桌上有一半臂高的青玉璧山,其间无一丝瑕疵,玉中有水光,盈盈一动,万千风波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件堪称国宝!

当日和氏璧出世之光恐怕也便是如此了罢!

陆长英眼神从其上扫过,轻声问张黎,“益王能给我什么?”

“半个天下!”张黎语气突然高昂,手臂展怀,“半壁江山!大晋一分为二,一半姓符,一半姓陆!陆家贵为士族,当然不在乎红尘杂事,更不会纡尊降贵与俗人争夺天下!故而这半壁江山是益王好心相赠,并非平成陆氏争名逐利所得!齐国公尽管放心!这件青玉可换得三座城池,益王拱手相赠,还望齐国公笑纳!”

好大的手笔。

张黎先以蒙拓入手,再以巨大的理由诱之,循循善诱,条理清晰,言辞煽动得当。杀了蒙拓,陆家可毫无破绽地推掉这桩亲事,而符稽却顺势夺回邕州,为致陆石两家结盟破裂,益王符稽竟舍得半壁江山。而张黎其人夜探平成是胆识过人,受了屈辱却不置一词是能屈能伸,符稽身边竟还有如此人物...

陆长英若有所思。

张黎眼神热切看向陆长英。

“这件青玉我收了。”

陆长英后背往太师椅一靠,温声浅言,食指指向张黎,“你,我也要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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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黎眉心一跳,脚下半步未动。

张黎身后两人纷纷往后退,其中一人名唤白春之,高声叫嚷,“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齐国公出身世家何以小人行径,叫天下人耻笑!”,一边叫嚷一边看向四处,书斋四周风平浪静未闻得半分异样,心下暗道不好——明刀明枪反而叫人放松,就怕暗箭伤人,一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陆长英手一抬,小秦将军从甬道中躬身蹿出,身后跟随三人。

来者张黎、黄胜生乃文儒,白春之却为武将,奈何进府之时搜身搜包裹,身上早已解刀,小秦将军与之几个推手便将缚住。

张黎神容未动,嘴一抿,望向陆长英,“齐国公最好谋定而后动,如今时局似蛛网扑蚊,一丝风吹草动,时局便会天翻地覆。如今只是小股精卫迫近豫州,如若我三人命丧平成,益王绝不可善罢甘休。”

“张先生家中可有妻儿老小?”陆长英站起身来。

张黎眼神一眯,未有答话。

陆长英看他一眼,继而言道,“我猜张先生的妻儿老小都在邕州罢。益王符稽疾兵出征建康城,身边带的应该都是得用的幕僚、将士。石家突然出兵邕州,端了他老巢,符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身边谋士的家眷应当尽数还留在邕州。张先生,我说得可有差错?”

张黎未答话,白春之向地啐了一口,“谁曾料到平成陆氏竟是棵墙头草!”

陆长英眉梢一挑,“既知我是棵墙头草,益王又何必叫你们三人前来当说客呢?你们自己说益王蠢不蠢?”

张黎双臂被缚在后,面色未变,听陆长英此言,心头暗自点头,益王符稽太信重士庶之别了!他忘了陆长英在外挣扎近一载,一个世家公子哥在这乱世底层都挺了过来,他能是一个唯士庶之论者?一年的生死存亡,恐怕早叫这位二十出头的陆家家主看破了人情冷暖,世事艰难!陆长英如今并不是一个纯善的士族少年郎了!可惜这一点,符稽并未察觉到...单凭重利及声誉来下注押宝,符稽的胜率只有五成!只有五成胜率的事情,他张黎一向不屑去做,奈何谋士讲究尽忠尽义,若要拿他张黎的性命去搏一搏那五成胜率,他不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只是,这并不值得。

白春之仍在叫骂,小秦将军捏住其下颌,大拇指使劲,听骨头清脆一声,白春之当下翻过白眼,疼晕过去。

陆长英手一抬,白春之与黄胜生头戴黑罩袋,被人押解出了无字斋,并未曾说往何处去,张黎一直未有言语,冷眼旁观。待那两人的身影再也瞧不见后,陆长英并不避讳张黎,指腹摩挲案首,浅声吩咐白总管,“...谢家的聘礼也要送过去了,这座青玉打头阵罢。”

这座青玉打头阵,那便是要世人都知晓了!

张黎瞳孔猛然放大。

如果陆长英不杀他,那青玉一旦出世,符稽一定以为他与黄胜生、白春之靠这方青玉投诚变节了!

他的妻儿老小确实还在邕州!

而符稽在邕州还有旧部啊——这就是为何符稽如此放心由他牵头护送青玉前来担当说客...

张黎小喘几口气,一抬首见陆长英其人风姿绰约,轻扶案首与那位白总管话声和风细雨,张黎手心攥紧,终于出声,语声喑哑,“陆大郎,你若想杀我,我活不成,我都认了。论你是想拿我作伐,或别有居心,我只规劝陆大郎一句话,祸不及妻儿,你也有幼妹亲眷。”

烛光大闪,有灯火崩裂。

张黎只见陆长英侧面向光,眉目清浅,听他所言,陆长英头一转目光灼灼看向他,隔了一会儿笑一笑,“你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邕州善城九街三百六十户。”张黎心一横,话出口,心头便悔。

从一而终...

大晋对出嫁女子不算拘束,但对谋士与将士十分苛刻,占了一个“士”字的人,对他的要求就会无形中抬得极高——陆长英两面三刀,假投符稽实交石猛,实际上是侮辱了士族名声的,奈何陆长英这一手玩得很隐秘,天下人看不懂,故而陆长英仍旧高高在上。

但他明摆着是符稽的家臣幕僚啊!

青玉没了,说客三人投诚变节,符稽无异于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算是这回,符稽被陆长英涮了有两次了,符稽的耐性几乎耗尽,而他的耐性一耗尽,人啊最怕的就是被旁人逼急了,一旦被逼急了,照符稽的个性,底牌全露,而石家究竟有多少兵马后招全然不知,那他益王还有什么翻身的机会?

张黎隐约之间明白陆长英想做什么了。

“好,我知道了。”陆长英背靠木案,说得云淡风轻,头一偏,后话是对白总管说的,“把外院的落叶斋收拾出来给张先生住,一应吃食分例都照顾到,不要亏待了张先生,也不要让张先生觉得陆家不妥当,一时想不开反倒误了性命。若张先生的性命没有了,那邕州善城咱们也不用去了。”

白总管埋首应是,张黎心下大惊。

五月天朗气清,长亭一觉醒来,却听白春在与满秀咬耳朵,“...昨儿夜里我没值夜,在后罩楼听见外间有动静,今儿一早去问,原是白总管收拾落叶斋,当下就有位先生住了进去。我老子被姑娘安排到库里去,早晨跟我说,给谢家的聘礼加了件极好极好极好的青玉石,千金难买那种好...”

符稽大概会气得肺都炸了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幸好陆长英娶的不是谢询...若是谢询,他恐怕要自尽以求不与这般流氓行径搭上关系吧...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长亭兀地想到这句话。

拜石猛所赐,陆长英也渐渐在摸爬滚打中下限越来越低了...

白春事情想得多,奉茶的时候问长亭,“咱们家可是还缺幕僚?”

长亭笑着赏了白春两枚银馃子,赞她一句,“咱们屋里可算是出了个聪明人了!”再拿眼横了认真吃茶的玉娘,“以前的陆家当然不缺幕僚,鼎盛的时候三百幕僚能把无字斋坐满,可是父亲留了三分之一在建康支撑门楣,带了三分之一在身侧一起北迁,再匀了三分之一让陆纷先行带回平成,如此一来建康的幕僚不能动,北迁时的幕僚全军覆没,在陆纷手上讨过生活的谋士不敢再用。哥哥当然有运筹帷幄之才,可是身边无可用之才也是一个大问题。哥哥既然将那人留下,那此人便有入哥哥眼的地方,无论陆家用他还是不用,这个人不可能再放回符稽身边。”

既然陆长英都觉得这人还算不错了,那再放回去这不是傻吗?

白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阿宁也跟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有满秀与玉娘,一个认真地翻花绳,一个认真地翻栗子糕吃,神情认真地像在排兵布阵。

五月下旬,陆家的聘礼敲锣打鼓成了行,白山离平成有些远,中间隔了两座城池,这两座城池的刺史一见陆家的旗幡当即放了行,打头的赫然就是那尊青玉,传来传去,平成陆氏以国宝之资求娶谢氏女的美闻便流传了出去,一时间谢家的脸面、陆家的家财、士族的豪气传得最广,以倾城之财求娶谢氏女,谢太夫人自然乐见其成且脸上有光。

大家都很高兴,除了一个倒霉蛋。

符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符稽简直想发通稿宣告,陆长英娶媳妇的钱是老子出的!是老子出的!老子还有三个不要脸的谋士拿着老子的钱去讨好陆长英,我的个娘哟!陆长英简直太不要脸了!谋士要收,钱也要收,除了那副皮囊,哪点像个清高的士族少爷呀!

妈的!

符稽心里狠狠骂了娘,气得肝疼。

符稽肝一疼,那小股精卫当下变成了大批军马兵临城下,也不顾忌陆家身为士族的矜贵了,也不顾忌分散兵力的危机了,他一定要出了这口恶气,豫州戒严多日,外城墙累得老高,符稽攻势猛烈,陆长英稳坐光德堂只守不攻,守城容易攻城难,且符稽孤军破釜沉舟攻豫州,每日都在增兵,陆长英默了两日,终于知道符稽从何处增援兵力粮饷了——陈家居广源,广源路口大开,符稽兵力畅通无阻,一路向北到了豫州门口。

长亭陡然想起陆纷妻室陆二夫人陈氏身死之时,陈家未曾来人,这个姿态本就不对,许是从那时起陈家便与陆家结下了梁子。

大晋四大家,陈家终于搅入战局,战局愈发紊乱了。

长亭只惊讶一点,符稽明知冀州与豫州相隔甚近,石猛又与陆长英结盟,他为何敢孤军深入起兵攻打豫州,他不怕石猛趁机出兵以为陆家解围的名头吃下他这些人马吗?

这个疑问,随着陆十七夫人聂氏前往光德堂慢慢解开。

聂氏神容极其严肃,看了眼长亭,再看了眼小阿宁,长亭便让满秀把阿宁带进内厢去,只笑道,“十七嫂嫂有什么便说什么,在阿娇跟前没什么好犹豫的呀。”

聂氏沉默半晌,语气放得极低,“外间有事关大姑娘不太好的传言,都传到平成来了,大概这外头人也听说过了...”长亭递了盅茶过去,示意她说下去,聂氏一咬牙说道,“外头传大姑娘在外半载有余,为活命为求食,与商贾平民搅在一起,早已...早已...”

长亭蹙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早已黄花不在...”聂氏这句话说得极快,跟着便伸手握住长亭的手,朗声言道“大姑娘,您莫恼,这都是传言罢了!十七说您应当知道,便叫我进府来同您说一说,就怕这些传言是有心人传出来的,目的还有后招...”

陆十七如今掌了宗族大半庶务,出城入城,是一个活动得极开的人。

长亭脸色未变,符稽这手玩得着实很妙——一个女子带着幼妹从幽州出来,如今世道这样乱,姑娘家怎么活命?有心人当然会往歪处想,什么能换粮食?当然是身为女子最得天独厚的好处了。

是,大晋对女子的约束很低,但女子若失了清白,一个白绫,一个沉塘猪笼也还是常态。

更何况,她已定下石家为姻亲!

石猛要脸,石家要脸,再下嫁再纡尊降贵,又有谁会容忍被庶民贱民玩弄过的女人嫁入家门吗!

天下人都看着呢!

石猛图的是大业,他丢不起这个脸!陆家也丢不了这个脸面!

陆石两家能不能结亲尚且再议,石家又怎么可能在流言四窜之际出兵为陆家解围呢!石家再低贱,也没低贱到这个地步!男人最要什么?最要脸!

长亭眼睛微微眯起,心里同样骂了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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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行诡道也,行事无所不用其极。

这是极正常的事。

连向来以清誉闻名立足的君子陆家都可以两面三刀,那凭什么被两面三刀的符稽不可以心狠手辣?这起子流言一起,石家若还愿意认下这桩姻亲,恐怕都会被人指着鼻子骂龟公,在外人看来,定下亲事的蒙拓头上怕是正冒着绿光。既然没法子认下这桩亲事,那陆石两家的姻亲便做不成,接着就是退亲,平成陆家几百年没遭人退过亲,两家关系自然或多或少都会受影响。

是,两个家族结盟绝非易事,一旦决定也很难再生波折。照常理来说,同盟者之间能连亲上加亲当然最好,若两家没有合适的人选,那便不联姻,只要利益相同,矛盾相同,便是坚不可摧的同盟。

可是如今陆家与石家的状况不一样。

陆长亭是石家着人拿着陆绰的信物搅黄了陆家与谢家的庚帖礼,几经波折才求到的媳妇儿,石家是求娶的那一方,陆家原是高高在上拗姿态的那一方。如今流言一出,这门姻亲摇摇欲坠,这就意味着陆家被石家打了脸,瞬间从拗姿态的一方变成了被舍弃的一方,世人都看着呢,两家的面子都得要,最后的结果不会有谁委曲求全。

一桩亲事维系住了两个家族的事儿,常见。

一桩亲事毁了两个宗族的事儿,也常见。

而符稽要做的不仅仅是搅黄这门亲事,更是借由这门亲事翻江腾波,大做文章。

符稽的心眼动到这里来,陆家实在是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偏偏陆绰在幽州身亡,而长亭与长宁却是在第二年才在真定大长公主的庇护下返回平成,其间发生了什么,论谁也没法说清楚。

既然陆十七家的聂氏都知道了,那豫州城外怕是早已宣扬开了。

玉娘气得想冲出去打那起子嚼舌根的人几个大耳刮子,气得浑身发颤,边生气边拿手背抹眼睛哭,断断续续嚷着,“是,咱们是几个姑娘家一路过来的!但是谁他娘会出卖自己身体来活命啊?雪地睡过,冰水喝过,中过刀子也流过血,咱们是靠命搏出来的,怎么就成了一路睡过来才活的了呢?那个符稽不要脸!说话做事太他妈龌龊了!别叫老娘看见他,看见他了,豁出这一条命不要,也得保住个清白!”这还是长亭头一次见着玉娘哭得这么狼狈,玉娘身量高挑,哭得弯了腰,“...咱们为了活命险些死过几次,怎么就成了不要脸不要皮的那起子小贱人了呢...”

话声越说越低,哭腔又虚又弱。

长亭搂搂玉娘,再见小阿宁坐在太师椅上,小短腿摇摇晃晃的懵懂模样,长亭的气一下子提上了胸口,她脸上被糊了什么都不要紧,战场上刀剑都不长眼,戳中了谁都预料不到,这只是符稽行兵的一个手段罢了,她犯不着生气。只是阿宁还小,玉娘并非是非中人,她一想到那些嘴巴连着她们两都一块儿说了,实在是忍不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荣熹院静悄悄的,和前两日的安宁不同,丫鬟仆妇皆屏气凝神,正堂掩得死死的,帘子垂地,一丝丝光都透不出来。

陆长英仍旧端坐左上首,神色从容,见陈妪端了盏茶来,伸手亲奉至真定大长公主跟前,“听陈妪说,大母这些时日没睡落觉?”

真定点头,接了茶,“符稽的兵都到家门口了,事关阿娇的流言满天飞,我既怕谢家随波逐流悔了你的亲事,又怕陆家耆老耳闻流言非逼阿娇落发方以正视听,这两样我都怕得很,哪里睡得着?”

“长英扣下说客,吞下青玉,只为激怒符稽,暴露其底牌。如今看见了,长英却悔之晚矣——符稽的底牌不过是陈家,这一点迟早会看到,这次投鼠却伤了玉瓶子,叫阿娇受了损,长英实在...”陆长英嘴抿得很紧,“实在后悔。”再沉吟半晌又道,“外祖是谢家的明白人,她会下手弹压,谢家不至于悔婚。大母安心,我决不允许您,两个妹妹及陆家少了一根毫毛。”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陆长英躬手拂袖而去,哪知一出长廊便被久候在此的长亭捉住。

“阿兄,我要去外城。”

长亭高襦低髻,神情很坚定,“我看过舆图,符稽通过陈家断断续续运送前往的兵力不会超过两万,而豫州城中镇守的兵力大抵也有一万,符稽这回打的是一个态度,看一看石家到底要不要出兵援助,若石家不出兵,那他的策略起了用处,陆石两家就此结盟破裂,符稽是继续攻破豫州还是见好就收心里有底都随他,反正都是他赚。可若石家出兵,他一定立刻带兵潜退陈家,尽力不浪费一点兵马——这就是说符稽他从没想过让这两万兵马死死地抠在豫州。”

说得很有道理,神情也很冷静,陆长英抬抬手揉了幼妹的额发,轻声道,“我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没有人可以诋毁了你与阿宁的名誉之后全身而退。是两万兵马也好,是三万兵马也好,石家出兵也好,不出兵也好,豫州城我要守,豫州城里的安危我要顾,符稽的人马我也要吞。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去什么外城?凡事有阿兄便...”

“可我要叫陆家的兵士看一看,他们拿血泪守护着的平成陆氏的女儿并非苟且偷生之徒!”长亭神情凛然,“我要去外城,城破我死!陆家女不惧生死,更不会为了苟且偷生而出卖声誉与身体!现在不会,以前也不会!”

如果陆家的将士都以为平成陆氏的子孙是为了活命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人,那这座城池还值得他们用血肉去镇守吗?

陆长英明白了,点了点头,隔天半夜便有一顶小轿落到了豫州外城的城墙下。

外墙战火擂动,长亭掀帘帐下轿,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血腥气,“咻咻咻”箭头破空划过,再闻“咚咚咚”三声恐怕是钉在了豫州城门上,长亭扭头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城墙,紧了紧披肩,紧随小秦将军走上城墙,陆长英正挽袖俯身借光看舆图,城下攻势不算猛,可一直在锲而不舍地搭着云梯,放着箭。

在这夜空中,小秦将军的声音显得十分朗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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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大姑娘来了!”

小秦将军话一出口,还在城墙上的将士当下后背一僵,有胆子大的转过头去在黑黢黢的夜与昏黄的荧光里隐约见着了一个身量纤弱高挑、双目灼灼,肤容如玉的姑娘,十六七的样子,束了髻,着及踝长襦,外套披肩,未施粉黛的模样看上去却极清雅。

和陆大郎君有六七分的相似,不仅仅是眉眼上的相似,风韵上也有相似。

大郎君像座绵延高耸的青山,而这位大姑娘却像一洼清澈柔婉的绿水,气质都极好,叫人无端心安。

那胆儿肥的瞅着看了一阵,被旁边人撞了撞手肘,便赶忙低下头去,耳朵一支愣,紧跟着便听见在一片战火嘈杂中,那位陆大姑娘的声音,姑娘家的声音当然没有小秦将军那般响亮,姑娘的声音被闷在木质传声筒中,瓮声瓮气的,却仍旧能从中听出几分清丽来。

“我便是陆公之女,现任陆家家主陆长英之妹。我如今就站在城墙上,将士在平成就在,我就在!城破,我与将士共存亡!平成陆氏百年世家,没有出过怕死的郎君与姑娘!我以前不怕死,现在更不怕死!我陆长亭便就站在此处!我倒要看看谁的箭能将我射死,谁的刀能将我砍死!符稽小儿行事龌龊,诋毁一介女流算什么英雄好汉!求哥哥让路的时候,便称我为世侄,要起兵破豫州的时候,却骂我辱欺侮我为女儿身,不能与你对簿公堂!”

“符稽,尔等鼠辈,两面三刀,谄媚妄上!符家便是有你这样的败类才会山河不保,流民肆虐!我与哥哥敢站在这里,便不惧生死,只求善事!你却躲在千里之外的建康城中,酒池肉林,好不快活!败类与懦夫,亦有这样多的忠诚之士替你送命,我只敢问苍天是公还是不公!我只敢问苍天看没看见!我只敢问问苍天,究竟谁才是苟且偷生之徒!”

城墙上的声音有些单薄,可却让城下之人有些热血沸腾。

光德堂陆家嫡支长子长女都在城墙上要与平成共生死...和将士们一起...大郎君撇下不论,他是男人又是家主顶梁柱,他必定要在这个时刻撑住不退的,可大姑娘却是女人,外面流言蜚语四下乱飞,身为陆家家臣,他们当然不能信,可不能信是一回事,真心信不信又是一回事...乱了几十年了,士大夫家的女孩被流放之后从了贱民乡绅也是很常见的事儿,一个姑娘带着另一个比她还年幼的姑娘怎么出来?更何况这位姑娘样貌与气派都是十分的...

陆家的家臣尚且这样想,何况旁人。

拿清白拼出来的性命,如今就这样大喇喇地站在城墙上当靶子,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啊...大约真是被气恨了吧!既是被气恨了,那大约那谣传便只是个谣传,决不可信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将士们精神一激,主家的少爷姑娘,这样金贵的人儿都不要命了,他们怕个屁啊!

长亭大跨一步,将好站在台阶上,城墙三丈高,长亭眼神朝下扫过,益王符稽的兵或拿大桩木头撞城门,或扬高弓弩向城墙上射去,长亭半步未退,城下未待几时便嗅得有浓烈刺鼻的桐油味,约是要火攻了。

果不其然,未待三刻,火势大起,城下有敌兵推燃着熊熊烈火的稻草车冲向城门!

益王的云梯高高架起,城墙上的兵将或拿大刀砍断云梯,或探身出墙将梯子使劲往后推,有人没站稳,一个倾身往下栽其后的将士伸手拉住前者的腿,一点一点将他拽上来。

生死之间,向来只有一线之隔。

长亭看得有些心悸,可一点也不脚软,她并不是没有看过,她看过的。雪原里与流民的对峙,幽州城的那场大火,她什么都见过。人的死亡与灭绝,人的生存与逃亡,她都见过的,因为见过所以不想再见一次了。

天下...究竟什么时候能太平呀?

陆长英手执舆图,与长亭并肩而立,小秦将军语声急切,“...大郎君,大姑娘在这里是没用的啊!大长公主知道不知道?大长公主允许了没有?大姑娘,你在这里压根什么忙都帮不到,这样吧!你先去门房里歇一歇,当这股攻城的势头过了,我们再出来,你看好不好?”

“我站这里是为了告诉陆家的将士们,陆家人、平成与他们同在,做人不能言而无信。”长亭话说很快,城下的攻势越发紧了,长亭拽住陆长英的衣角,轻声道,“哥哥,他们若再加把劲,这道门就算破了。你若留有后招,便别藏了,城门后面便是平成啊。”

陆长英手向下一摁,目光清明,“再等等。”陆长英看向远处,“再等等,符稽想知道石家出不出兵,我...同样也想知道。阿娇,你要相信你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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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事无紧急平缓之分,只要有一天在打仗,一天就有人身亡。

陆长英要等一个结果,可不能拿陆家家将的性命来拖延时间,故而,城墙上实行两个时辰轮换制,只要有受伤立刻下城墙,豫州外城三个村镇全部戒严,战前陆长英命人从库房里拖了几大马车的药材,虎骨、红花油、金创药、三七、黄芪、当归...满满地堆足了几个大院子,陆长英极豪气,战前便放出话来,“...就算手臂上只是被划了个小口子,只要是在战场上划破的,只要留了血留了疤,我们就用最好的药材,看最好的郎中,吃最补的膳食!陆家的积蓄厚得很!”

乱世里头,谁不想活个命出来呀。

守城到底比攻城容易,更何况豫州这样大,源源不断的补给与人力又岂是跨山越水而来打仗的符稽可比拟的。

攻守之战僵持三日,长亭与长英便在城墙上待了三日,长亭心里一直在算日子,蒙拓在邕州,邕州尚且内忧外患,符稽头一个发难的地方就是老巢邕州,蒙拓过不来,一旦主将率兵远征,便有可能内院起火——符稽深受其害。

幽州也近,石老二石阔若要出这个头,陆长英便欠了他两个面子了...

只是,他会吗?

石阔一直让人捉摸不透,一直隐藏在幕布的后方,好似什么也没干,可认真算起来,却哪里都有他。如果从幽州出兵,整合兵力再行兵布阵,一来一往大致在十日左右。

石猛会蹦出来吗?

在长亭看来,石猛不见得会有动作,一为脸面,二为后招,石猛与陆绰是平辈,陆长英便是小辈,石家若想解围,必定要不派遣石闵,要不石阔,邕州危机,蒙拓恐怕脱不了身,而在石闵与石阔间,石闵有勇无谋在解围之后和陆长英过不了半招便会败下阵来,而石阔与陆长英为旧识,又是蒙拓信赖的好二哥,与陆家带兵解围之人,多半是石阔,故而平成只需再撑五日,符稽那千八百的兵便会被吞得一点不剩。

嗯...这一串分析都基于石家不会袖手旁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如果石猛要顾忌名声选择装聋作哑,那后续会怎么样,谁也摸不透。

只是有一点很肯定,那就是她与蒙拓的婚事肯定会黄了。

这几日的茶汤都煮得酽酽的,长亭喝了一大口再看向正埋首仔细看舆图的陆长英,心里叹了一口气,蒙拓与石阔敢截石闵的胡,抢了扳指来李代桃僵,这是因为并不损害石家的根本利益,事后石猛发发脾气便了得了。这一回不一样,符稽把话都放出来了,若放在三十年前,文仁和皇帝当政时期,长亭无论做与没做,顶好的作法便是自刎以谢天下,此乃方全了平成陆门的名声。如今世道乱了,对于女人,流言的伤害和束缚都小了许多,可这并不意味着夫家愿意娶进一个声誉扫地的女子。

石猛的眼界是天下,他又不是瞎子看不出次子石阔更英明神武一些,可为了这江山天下,他选择的是身为正统的嫡长子。

任何污点,都有可能成为攻讦石猛的利器。

陆长英始终看不透石猛,说他莽夫却事事算清,说他精明却粗鲁冲动,说他粗犷却利弊权衡得十分清楚,“石猛有两分侠义,两分势利,两分情怀,四分野心。”这是陆长英口中的石猛。

很矛盾的一个人,矛盾才叫人看不透、摸不清。

为了野心和权势,石猛倒是有可能袖手旁观,或是待得符稽纠集兵力攻破平成之后才出兵平乱,但因为侠义与情怀,他偏偏又极有可能出手解围,谁都说不准,所以陆长英想试一试。

“咚咚咚”

益王符稽的兵马又在拿木桩撞城门了,撞得好像整个城墙都在发颤,长亭掌心一紧赶忙扣住木案桌桌角,陆长英跟前的舆图被一撞,险些滑落到地上,陆长英神色如常地将舆图往上一推,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陆长英!”

城下之人终于开了口,传声筒里传来的声音有点闷腻,“也僵持了这么些时日了!你同你那破鞋妹子就躲在城墙上头,既不出来,也不开门,这也叫英雄?你那破鞋妹子还在吗?上回天色黑,老子没看见她脸,听说是个美人儿,皮肤也够滑够嫩,就是不知道那身段好不好瞧,要腰臀不翘,长得再他妈好看也白搭呀——灭了灯,谁还看得清楚脸啊!快叫出来看看罢!我下死命令不让人放箭!早就不要士家的脸皮了,如今装什么相啊!相公们可都在城下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龌龊话一长番,他一说完,城下乱哄哄地笑起来。

行伍是天下间最荤的地方,男人们说荤话草稿都不用打。

陆长英脸色没变,静了一瞬之后一个撩袍翻身,简易厢房背后便挂着一柄弓弩,陆长英宽袍长袖一拂过,单手执弓,推门欲出,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做得十分流畅,长亭赶紧伸手扣住陆长英手腕,朗声道,“哥哥,如今是白日!”

因为是白日,所以弓箭约有七八分的准头。

只要陆长英一出去,弓箭手心里默念三声,一声“咻”,这场战争便结束了。

陆长英神容不变,“放开。”

长亭抿唇,“韩信能受胯下之辱,司马迁能受宫刑,前朝太后恭氏改嫁权臣忍辱负重三十载最终手刃其性命,我怒斥符稽是为了激将,他们同样也是为了激怒你罢了。不过是名声。阿兄,你自己也说过,名声算个屁!”

“那是我的名声算个屁,你的名声要紧得很!”陆长英手臂一扬,却又怕手劲重了将幼妹摔伤,“放手!”

长亭紧紧牵住陆长英,“不放!哥哥,若父亲在世,他决计不会因为这些话自乱阵脚!”长亭正好站在窗棂前,见小秦将军神色凛然,心头暗道一声不好,将陆长英的手握得更紧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又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之说,符稽是个聪明人,他明白如何触怒你,哥哥,忍一忍!这些话又不是刀剑,伤不得我,在意我的人我在意的人不会信,其余的人信与不信,我全然不在乎!”

长亭话说得飞快,她话音刚刚落地,外间便陡然喧嚣起来。

似有千百马匹从稠山上直冲而下,扬尘飞土,又似石破天惊之声音,长亭眼神一眯,双手使劲推门,却见有兵马戴红缨如潮水涌动般向古城城门口涌来,首当其冲的便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靠在城墙上,身形朝前倾去,双目眯成一条缝儿,长亭远远看见那人长枪负背,疾驰而下,待那人走近了些,便模糊可见他怒目圆瞪,口中怒喝。

“操你祖宗!”

这是长亭第一次听见,哦不,读到...蒙拓好似在骂人...

蒙拓身后尽是高身重骑,不过瞬间,来的兵马浩浩荡荡顺坡冲下,蒙拓长枪一挑,如八百里无人区,血花四溅,再过三刻,当即一马当先冲近城门,长亭手在发颤,蒙拓已经杀红了眼,一寸一寸地接近城墙,蒙拓大喝一声,声音石破天惊,如此一来,古城墙上的长亭便听了个分明。

“操你祖宗!那是老子媳妇儿!”

所以嘴巴放尊重点儿!

那是老子媳妇儿!

轮得到你这张狗嘴说三道四吗!

蒙拓高挑长枪再下狠手往下一戳,当即穿破敌兵重盔,殷红的血花飞溅,溅了蒙拓一脸,蒙拓长枪再一挥,划出了一个无人可近身的圆弧,抹了把脸,一股腥臭,再睁开眼,目光极冷地环视四周。

“说,刚才在城下喊话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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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整个人都沉了下来,靠在城墙上,眼睛里只有那一个人是鲜活的,其余千百人全部都长了一张模糊的脸。

“开城门。”

长亭身侧一暗,原是陆长英广袖宽衣身背弓弩,手臂一抬,沉声吩咐身侧的小秦将军,“把城门打开接应蒙拓,再让黄参将外围突袭,投射火石,封锁绛河稠山沿线,咱们关门打狗,把益王先头部队如数剿灭在此。秦将军你再带一支队伍从西北高林里蹿出,松松垮垮地追击其殿后部队,不要跟太紧,也不要跟太松。”

“那就要进广源了。”小秦将军闷声开口,“那是陈家的地盘。”

“那就撕破脸。”

陆长英言简意赅,眉梢一挑,极尽嘲讽之能事,“若广源城不开城门,那便硬攻,平成陆氏追击入侵者,陈家若要包庇便是有猫腻,既然陈家和益王有猫腻,那陆家也不用给陈氏留情面了。”陆长英微微一顿后,方轻笑一声道,“并称四大家已经够久了,联姻也联得够久了,要陈新,定当破旧。陈家若要关城门拦截,那你便在广源城外安营扎寨,定要陈家给个说法。如若他们一定不给说法...”陆长英再一笑,“那便攻城吧。”

既然连表面的和谐都无法费心维持了,那还不如撕破脸来得便宜。

小秦将军应了一声,当即踏踏下城。

长亭暗叹一声,攥紧掌心,低头往下看,看得人心惊胆寒。

城下战事乱极了,铁骑从山上飞奔而下,源源不断,皆着重盔红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古城门外熙熙攘攘一片,符稽的部队被蒙拓带两队重骑从两翼伏击,重骑将分散着的军队冲击得零零散散,再有黄参将打开角门,投掷的火石与热油浇得城下乌哑哑一片,长亭被一呛,双眼迷蒙,只见蒙拓一马当先,孤身背抵城墙,长枪划地竟无一人胆敢近身,将才那一喝,无人敢应,蒙拓当即长枪一挑,便将意欲靠近他身侧之人喉咙挑破,长杆重挥打在另一人后背,那人吃重不起,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蒙拓手上动作快极了,再问一声,“究竟是谁喊话!?”

当然无人作答!

蒙拓再挑长枪,送了三人见阎王。

反正都是一死!

蒙拓的狠戾杀手反倒激起了团团围住他不敢朝前冲的那几十个兵士的血性,其间有人大喝一声,举起刀来,谁知刀刃尚未落下,此人身形僵在原地,从下向上看,只见眉心一点红,蒙拓当即抬头,却见陆长英单手收起弓弩,手背于身后,神容风轻云淡,再见陆长英旁边倾身向外探的小姑娘,眼神瞳孔一放大,怒上心头,她怎么还在这儿!?

蒙拓愈怒,手上动作愈快,再一顿,心一搁,手上动作却放慢了许多...

她看见他在杀人,会不会怕?

蒙拓再一抬头,却见他的姑娘眼睛亮晶晶的,手撑在城墙上,好似在为他摇旗呐喊——行嘞,他多虑了,这姑娘见过的男人都没有她见过的死人多...一想心头又酸气又豪迈,顿时不知是该怒还是该喜该忧。

城门一打开,小秦将军带上兵马便朝外冲去,益王符稽的人马有将近一半在山外,他们被陆长英磨了近六日,面临着要不退回广源从长计议,要不一鼓作气攻破城门索性创个盛举,符稽一时犹豫这才有了兵士激将喊话一说。

哪知没喊来喜鹊,反而喊来了只不吉利的乌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嗯,还是怒火中烧,武力强悍,浑身都是腱子肉的乌鸦。

豫州的人马一向外冲,益王麾下早得号令,未做片刻停留当即全军向后撤,蒙拓一杆长枪压着城墙下的几十人无法脱身,小秦将军一围再一堵,城门再重重阖上,城下的局面已经初定了。

这是长亭头一回见到如此场面,往日见人生死存亡总有个过程,战场上乱刀乱砍,或许前一刻还在怒吼的将士,下一刻便成了一具没有体温的躯壳,长亭紧紧咬唇,陆长英心疼幼妹,唤秦堵,“...把大姑娘带下城墙,城下有顶软轿,一路不要耽搁送回光德堂去。”

长亭连忙摇头,“九十九步都走了,不差这一步。”

长亭眼神在战场上浴血奋战那人身上打转,话说得颠三倒四,“阿兄,我一点也不怕...没事儿,你叫阿堵先回光德堂给大母报个信吧,我数日未回去了,嗯,叫满秀给我放热水,摘几瓣花儿...哎哟!”长亭话说着兀地“哎哟”一声,陆长英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却见蒙拓险些遭人劈中大腿,蒙拓身形快,一个反身避开反倒将近身匕首插进那人腰上。

陆长英默默翻了个白眼。

担心个屁啊。

蒙拓壮得跟头牛似的,向前一撞能撞飞三个,你哥哥我可是将才百步穿杨,射出了个正中眉心呀...我这可是手上活儿更精细啊,妹妹...

这场战役结束得不快,长亭陪着陆长英在城墙上站到了夜半,益王符稽麾下之人倒也血性,愣是无一人求饶投降,生擒了不少,死的更多,一时间豫州外城腥气冲天,长亭鼻尖动一动,喉咙里便泛起一阵干呕,听见外间有几阵儿踏踏的脚步声,踏得重极了,长亭赶忙敛裙起身,推开门帘眼见着蒙拓走近,他盔甲上一身都是血,脸上也有血,血点就那么沾在鼻梁、面颊和颈脖上,应当是没擦干净。

长亭扯开嘴角冲他笑。

陆长英上前拍拍蒙拓肩膀,轻笑道,“原以为你不会来得这么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眼神打横,“我若再不来,大郎君预备让阿娇在城墙上再站几日?”

陆长英被这句诘难问了个措手不及,蒙拓脚下未动,气势却慢慢盛起来,千百人的生死积攒下来的气势并不比陆长英弱,寡言少年再道一句,“符稽说话太呕人,大郎君明知阿娇在此会符稽麾下便会拿她做靶,如何听了那么长串污言秽语亦不做出反应?城墙上是好站的地方吗?若来的是胡羯怎么办?力气大的胡人手头只有一柄长枪便能扔上城墙灭口杀人。”

蒙拓眼神向下一黯,“大郎君,我对你极失望。”

长亭听得目瞪口呆。

蒙拓见到陆长英一向是老鼠见猫的样子,陆长英说不许再翻墙,蒙拓便老老实实地守在外院,陆长英说两个人甭走太近惹人闲话,蒙拓便连张纸都给她带...这还是长亭头一回见蒙拓朝陆长英发脾气。

陆长英亦一愣,怔愣之后便朗声笑起来,再拍蒙拓肩头两下,“天下乱了,亲事提早办了吧。”蒙拓眼神一亮,眼皮还没撑起来,却闻陆长英忍了忍说出口的话,“往后别在我跟前唤阿娇,成亲了也别在我跟前唤我妹妹的乳名...”

听着拗口!

蒙拓不明所以却连声应是。

清理战场费了一个时辰的光景,生擒的都是有官衔的武将,死了填坑的都是没人在意的无名小卒,蒙拓逼供功夫了得,闲下来了便将刀架在人脖子上逼,“说,拿着传声筒在城墙下大喊的人是谁?你说了,我便不杀你。”

陆长英却以重金许之,“各为其主罢了,我不为难你们,只是说出的话就像掷下的刀,刀口对准了谁,谁都不乐意。我的妹妹在男人的口中这样侮辱,我若不有所作为,天理难容。只要有人说,我便许你十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奈何益王的兵当真硬气,蒙拓手起刀落连杀五人皆无一人肯说,到第六人时,蒙拓的刀还没架到那人脖子上,那人便惊惶连连地喊道,“我说我说!是王参将喊的!是他喊的!他是通信文史!话是他想出来的,那声儿也是他喊的!侮了大姑娘名节,我们有罪,我们有罪!”那人边喊,手边指向被押解着蹲在墙角之人,“是他喊的!英雄莫杀我!贱人只是个管粮草的啊!”

“嚓——”

蒙拓刀刃一抹脖,那人眼球朝外凸,身形一僵当即向后仰去。

“出卖战友即为败类。”蒙拓脸色分毫未动,“败类死不足惜。”

明明就没有准备留下活口,偏偏还要一本正经地找个理由,把出尔反尔说得这样理所应当。

陆长英笑起来,这个妹婿看久了其实还不错,心眼够黑,脸皮够厚,杀你就杀你,我还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给你定个罪,不错不错,有士家之风,一不要脸,二还要表现得自己脸皮端正得很。陆长英完全不知道,他只是从老岳山看女婿逐渐转变为丈母娘看女婿罢了,长兄如父,如今还没长嫂,故而长兄还要如母,丈母娘看女婿当然是越看越好看。

陆长英一高兴决定身为大舅兄还是做个守信的表率比较好,长臂一挥,“给他十金!买个榉木棺材!”

没一会儿,一圈人全埋了坑,就剩了个王参将。

王参将在墙角里瑟瑟发抖,陆长英看着他便忆及在城墙下猥亵自家幼妹的那些话,笑了笑,“杀了他,把他的脑袋挂到豫州城墙上去,这一次是他,下一次就是符稽,叫我们的益王做好准备。”

蒙拓在陆长英身后闻声而动,手上动作极快,一个飞身,王参将当即死不瞑目,仰着头就看见喉咙上一股一股的血往外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一个威逼,一个利诱,舅婿二人首次配合,得心应手。

长亭便见陆长英在左,蒙拓在右,一个风雅清隽,一个沉默健硕,两个人走过来皆是一脸餍足。

大约是审得十分顺畅吧,长亭心中暗自思忖。

豫州古城墙大门紧阖,小秦将军带兵马出城追击,故而便由秦堵打头回府。蒙拓将带来的上千重骑都留在了外城,独身牵马走单骑,长亭照旧一顶软轿,本已困得不行,可轿帘一会起一会落,却叫她时不时地看见蒙拓背影,实在有许多话想问,瞌睡便消失得无影踪了。

比如,你来了,邕州若失了守该怎么办?

再比如,你来是你想来,还是石猛想你来?

再比如,邕州现今的状况可好?符稽既然搭上了陈家,便以为自己如虎添翼,行事自然大手大脚,若是他都敢真刀真枪地来破豫州的城门,对待邕州老柴岂非更加势在必得?

再比如,你想没想念我呀...

长亭在轿中抿嘴笑了起来,明明还要好多事情要挂心,任何一件事情都有可能影响到大局,可她偏偏就觉得看见了蒙拓便是天底下头等欢喜之事,不需要遮掩更不需要感到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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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光德堂已经是第二日入暮了,光德堂角门开着,陈妪与满秀一左一右候在墙角下,轿子一放,陈妪去接陆长英,满秀帮忙撩开轿帘,一看这不过几日不见,自家姑娘都尖出了个下巴了,不觉悲从中来。

“...养了两年好容易养出来的膘哟!跟过个冬似的,全没了!”

满秀神容极为悲愤。

长亭突然就不是很想出轿子了。

膘没了,能怨得着她吗,她也不是很想膘没了啊,毕竟是吃的自家米粮长出来的肉啊...

陈妪目不斜视先朝陆长英福一福,再向长亭鞠了一鞠,眼神如蜻蜓点水样在蒙拓身上看了三下,士家几百年的规矩,陈妪举止间十分合乎规矩,可眼神里却分明透露着十足不情愿,陈妪最后向蒙拓躬身屈膝,手背贴额,头一回极为郑重地行了个尊礼。

蒙拓赶忙侧过身去,没受陈妪的礼就算是还了半礼。

“大长公主很是欣慰。”陈妪看蒙拓没受她礼,也不喜也不恼,转过头来,再看向陆长英,语气极为慈蔼,“然后请大郎君用过羹汤之后去跪一跪祠堂,哭一哭父母,再去荣熹院见她老人家。”

长亭一下子就乐了。

她到城墙上头这事儿可是瞒着真定大长公主的,真定大长公主近些年全然不管事了,故而她专挑夜半三更出去时辰上便掐得极准,钥匙和对牌都在她自个儿手上捏着,故而她静悄悄地出二门和大门出得极为顺畅,等到第二日请安,真定大长公主反应过来她没在府里时,她怕是一早就出了内城了,那时候再想将她揪回去可就难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陈妪重新将视线对准长亭,长亭登时后背一直,大义凛然,“这都是哥哥的主意!”

陈妪慈爱地俯身理了理长亭的裙裾,口吻怜爱,“当然是大郎君的主意,叫我们家大姑娘受苦了...大长公主直念叨您,二姑娘与胡姑娘也念,也不带身换洗衣裳去...先去泡一泡澡再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明儿个一早等大郎君跪完祠堂,一块儿去给大长公主问安可好?”

“自是好的。”长亭笑道。

陈妪再朝蒙拓福了一福,“也不知道蒙郎君在兄弟里行几,便一直草草称呼蒙郎君...”

“行三。”蒙拓见缝插针地接话。

陈妪当下改了口,“还是给三郎君收拾的流芳斋,您看看住得惯住不惯?若缺个什么物件儿,只叫小厮与白总管说便可。”

陆长英别过脸去。

流芳斋都快成蒙拓个人专属别院小馆了!

送她们回来,蒙拓在那儿住了近百日,之后石猛来,蒙拓又住那儿,再之后来抢亲又安置着住那儿...来来回回都住了三趟了,如今才想起来问他住得惯住不惯...

蒙拓一张脸黑黢黢的看不清情绪,可语气一改往日的平淡无波,结结巴巴的,好像有些受宠若惊。

“住得惯住得惯...流芳斋很好,很清净,哦,我不是说偏僻,我的意思是很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陈妪轻笑一声,语声和婉,“您说很好,做仆从的也跟着欢喜。若仆从们有怠慢,您尽可告诉奴,陆家待客人是一套章法,待自家姑爷又是一套章法。”

陆长英的脸再往外别了点儿。

蒙拓埋首点头,大红灯笼照着,长亭觉得他脸上好像也有点红。

陈妪从小丫鬟手上拿了柄重锁,佝身恭谨,“三郎君快马加鞭赶路怕也有些累了吧,奴让小丫鬟带着您去流芳斋吧?明日晨早,大长公主说要赏筵,您若有闲用过筵再回邕州也不迟呀。”

“有闲,有闲!”蒙拓紧跟着答,脚下跟着有些雀跃。

长亭目视着蒙拓出了外院,再目视陈妪锁了二门,一下子觉得浑身都乏,冲自家兄长咧嘴一笑,便领着满秀回研光楼看妹子和玉娘去。

陆长英把脸越别越向外,一不留神,脖子险些没被闪着。

长亭回研光楼时,小阿宁一早便睡了,玉娘还等着她,先推着她去里间泡澡,隔着屏风同她闲话,“...也不把我带着,去什么城墙上撑着呀?阿宁睡一觉起来自家姐姐不见了,又不敢同她明说,只能安抚说你去施粥安定民心去了...”

又不是攻破城门流离失所了,她干嘛去施粥啊?

长亭泡在水里笑起来,“阿宁信吗?”

“这话骗骗我还成,你自己说阿宁信不信!”玉娘很有自知之明,“后来瞒不了了,就一五一十同阿宁都说了,阿宁嘴上不说,却收拾东西去守陆公灵堂,一连守了三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将头闷在水里,咕噜了几个泡泡,油然而生出一种自豪感来。

她总算是将阿宁有惊无险地拉扯大了,并且拉扯出了一个正直、善良、温和的好姑娘。

长亭抹了把脸,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暖榻软软绵绵的,玉娘索性抱了枕头来挨着长亭睡,说了许久的话,说起战死沙场的将士们再说起符稽的激将,最后说起蒙拓带着重骑犹如神兵天降一般从稠山俯冲直下,玉娘揪着被角压低声音尖叫,“邕州他不要啦!?”

长亭忙拍了拍玉娘手背,示意她小点声小点声,想了想,睁大眼睛看向帐罗布,“我与哥哥本预备守十日,若石猛要出兵解围,十日足够或是石闵或是石阔带兵来豫州了,如果石猛不出兵,就让黄参将从后包抄,再让小秦将军倾全城之力剿灭他们,就算这场战役之后,平成尽是老弱伤残也不怯场...我也没想到是蒙拓来的,而且来得这么快...”

玉娘斩钉截铁,“他定是听见益王传出来的脏话了,便登时什么邕州,什么地盘都顾不上了,一心来救你。”

长亭摇摇头。

不可能。

她与蒙拓是看重情义,可绝非断后路来全情谊之人,她身后还有个陆家,蒙拓身后还有个石家,乱世当道,家族势力方为立身之本,长亭一直很清醒,而蒙拓比长亭更清醒。

直说到后半夜,到第二日早晨,长亭破天荒地睡过了头,一觉起来发觉窗棂外暖阳将好,珊瑚捧了只铜盆,碧玉端了茶盐立在门外。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一百九七章谈亲(中)

长亭再一扭头,连玉娘都起来了...一看更漏,辰时都过了!

长亭赶忙一个翻身起床,将珊瑚与碧玉唤进来,漱口洁面换了衣裳,再搽了层粉便出门,临到门边,想了想又折了回去对着雕花铜镜,轻手拉开小木匣子,双唇一含,轻抿了口脂,对着镜子瞧了瞧,嘴唇红红的,脸蛋儿也红红的,长亭脸往衣襟口一埋,抿嘴笑起来。

她好看的样子,每次蒙拓都没瞅见。

蒙拓每次瞅见的都要不是她在杀人,要不人在杀她,要不她就是在哭,哭得眼泪鼻涕直往下流...

就没正正经经地见过她穿着好看的衣裳,画好看的妆容...

长亭指腹在下唇上轻轻摩挲两下,看着廊口栅栏间摆放着的牡丹花儿,大朵大朵的跟碗口一般,红艳艳的花瓣子,绿茵茵的蕊儿,色儿一点跟一点往下变浅,富贵荣华,好看极了。

指腹上没一会儿便晕了点殷红,长亭笑问珊瑚,“看着会不会太红了啊?”

珊瑚鲁直,忙摇头,“好看!红点好,红点气色好!”

同样觉得好看的还有正襟危坐在真定大长公主左下首的蒙拓。

早筵摆在水榭,长亭到水榭的时候,蒙拓与跪了祠堂回来的陆长英一早便来了,长宁与玉娘也端坐下首,往前在建康城夫人们就喜欢摆早筵,把筵摆在水河边上,糯米团子与熏肉拿宽竹叶包着承在水里的荷叶上,侍女挽袖皓腕一拨水,水波便将荷叶送到客人的跟前去。

这吃不饱,吃的是个派头和意境。

长亭却觉得这哪是吃呀,分明是比。比谁家的湖大,比谁家的侍女好看,比谁家的庭院更美,就是不比糯米团子和熏肉哪家好吃...长亭一撩帘,隔着屏风听里面正说话,是真定大长公主在训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你要上城墙,行,你上。你可见大母拦着你?大母明白事理,没拦着你。男儿汉要建功立业当然要以命相搏,谁豁得出去谁赢,大母明白。可阿娇好好一个姑娘家,被有心人一传,名声本就成了个大问题,就怕夫家嫌...”

蒙拓见缝插针,赶紧谄媚,“大长公主,小生不嫌。”

“本就不该嫌,阿娇的性情你是明白的。”真定大长公主语气软了软,转了话锋又训陆长英,“男人在这乱世大不了一个死字,女人的结局却能比死惨一万倍!阿娇上什么城墙,见什么将士!男人才该将这家顶起来,你父亲在时,可没叫我和你妹妹冲锋陷阵去!”

蒙拓立马表态,“往后决计不让女眷冲锋陷阵!”

“符稽的兵马攻到豫州城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贸贸然去了外城,若一个不小心,符稽攻破了城门,你怎么办?你若随你父亲去了,丢下这一屋子孤儿寡母怎么办?你可别忘了,你还有个媳妇儿没娶,两个妹妹没嫁呢!”真定大长公主再训陆长英,“凡事多想想!一门心思全用在瞒我上头了,行事别冲动!”

“凡事三思而行,决不冲动行事,否则女眷们的日子便极难过!”蒙拓立刻总结陈词表忠心。

长亭隔着屏风的缝隙见真定大长公主啜了口清茶,再长叹了一声,“咱们陆家的姑娘都是金尊玉贵养大的,拿过最重的东西就是吃饭的碗,喝过最凉的水就是泡了半个时辰的茶,没经过大事儿,个性娇娇。阿娇不一样,阿娇受的苦遭的难比往上数几代的陆家姑娘们加起来的还多,幼年丧母,少艾丧父,什么苦都吃过,你便当心疼你妹子,别叫她搀和进男人争名逐利这档子龌龊事里了罢。”

长亭心里一酸,不知该说什么好。

真定大长公主分明是在借陆长英来敲打蒙拓。

陆长英默默地承受真定大长公主的怒火,私心却觉得自己无辜极了。

凭什么每次都是他当靶子呀...

陆长英在心里瘪瘪嘴,委屈。

蒙拓当然也听懂了,语声向下一沉,“是,便看阿娇想不想,若她想,做什么都可以。若她不想,我便护她周全便可。符稽留不得,就看他这番行事便可知他是一个小人,锱铢必较且胸无成算,可成小业担不得大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不只是符稽。”真定亦沉声,“还有你的姨父,石猛。若陆家与石家谈崩了,谈裂了该怎么办?若长英与石猛对峙互不相让怎么办?若石猛希望从阿娇身上挖出陆家更大的利益怎么办?石猛娶的就是士族女,石家借与庾家那门姻亲才站稳的脚跟,石家看重女眷的家世,如果他们在阿娇身上什么也挖不到了,你却有你的仕途经济,你又该如何自处?”

这些问题叫蒙拓怎么答嘛。

总不能叫蒙拓在这儿发誓吧?

长亭轻咳一声绕过屏风走了出来,笑着同真定大长公主问了安,“...昨儿回来得便有些晚了,陈妪来接的人,本想当时就来同您问安的,可陈妪却说您睡了。”长亭笑盈盈说着,一道说一道在玉娘旁边落了座儿,笑道,“哪知今儿早晨,我又没烧着头香!”

真定笑着指了指陆长英,“他最快,从祠堂过来快得很,一来就讨了碗桂花藕粉吃,不是来请安,分明是来讨饭的!”

为什么活跃气氛也拿他做靶子啊...

陆长英在心里又瘪瘪嘴,委屈。

长亭一来,将才那话题自然戛然而止,真定唤人上菜,食不言寝不语,早筵吃得也还算尽兴,碗盘一收,白总管躬身向里递了封帖子,真定大长公主一目十行看完便笑起来,“这下凑一块儿了,庾郡君明儿一早到豫州,蒙拓你若是不忙慌回邕州便在这儿待一待吧。”

长亭手心一下子抓紧。

说真的,她是真有点害怕真定和庾氏打起来。

亲事走到这儿黄了的人,也不是没有呀。

长亭看向蒙拓,只闻蒙拓语声恭谨,应了声喏,“邕州自有二哥亲征镇守,我回与不回,意义都不大。姨母来豫州,我自然应当在此待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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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老二带兵去邕州了?”真定大长公主有些意外,“论远近亲疏,石猛都应当叫石阔来豫州解这个围,救这个急啊。怎么是你来豫州,反而石家次子去坐镇邕州?”

蒙拓来豫州,而坐镇幽州的石阔却跨越两座城池去邕州救火...

无论从时间、脚程、速度及辎重运输便利种种立场来看,都是浪费,都是下下策。

蒙拓笑了一笑,话说得极为坦荡,“二哥说这种在岳家跟前出风头的事儿让我来做,他殿后。”

真定大长公主怔愣片刻,也笑起来,俯身前探,“石二爷倒是个很明白的人。”

在真定大长公主的印象里,关于石家老二的笔墨极少,相貌自是好的,风度也有,行事说话不冒尖挑事,也不畏畏缩缩,较之石家老大那副熊样——真是熊样,又高又壮,黑黢黢一张方脸,石老二跟石老大就不像是一个爹妈生的种。短短几次的会面不足以让真定对这位石二郎君有一个全面的认知,可从他鼓动、怂恿、支持蒙拓拿扳指抢亲这件事上,石阔要不是一个冲动简单的人,要不就是一个极有主见且自负的人。若站在石家老大的立场,当然希望石阔是头一类人,可站在陆家的立场,石老二是后一类人更让人放心——你家盟友是个傻蛋蛋,你闹心不闹心?

只是不晓得站在石猛的立场,他会怎么选。

真定面上含了笑,嘴里头却像含了莲子似的,一咬破全是苦得发慌的心。

两个兄弟若一个强一个弱,强的为长弱的为幼,倒还好,小的那个安安分分地倚靠长兄富贵荣华一辈子也不算不好,可若一个强一个弱,恰好一个是弟弟一个却是哥哥,那便很有些难安了。

陆绰身为嫡长子,既贤能又仁和,可仍旧压不住底下野心勃勃的胞弟...

石猛那两个儿子终有一天要打一架,至于打到什么程度,便不是外人该操心的事儿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眼睑一垂,见长亭挽手斟茶,神容极为温婉,不禁笑着转了话头,手一抬一指,将几个姑娘家使开,“...阿娇和玉娘带着阿宁去花厅泡茶吧。”

去花厅就意味着能听见,可你千万别当着我面听墙角啊。

长亭应了声“唉”敛裙退下去。

玉娘在廊间给长亭咬耳朵,“你没来的时候,大长公主训了长英阿兄,我却瞧着像是在给蒙拓敲警钟。”

那些话长亭都听见了。

长亭揉揉玉娘的额发,欣慰大叹,“孺子可教也。”

隔着木廊听壁角,真定大长公主问起了蒙拓家里人,“...听说你母亲是葬在疆外的?待你成了亲便将你母亲的牌位迁回来吧,咱们讲究一个叶落归根,回得了邕州回邕州,回不了邕州咱们踩在故土上心里也踏实些。”再斟酌了些话,“我老了,看的都是旧山河,也不知道现今的光景是怎么个模样。再过些时日,光德堂上上下下都是要唤你姑爷的。上回你来同我请安,我正被那两个小冤家气得头发晕,谁家自己算计自己嫁什么样的姑爷呀?”

长亭抿抿嘴,隔着屏风,难掩羞赧。

真定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手上还掂着那张帖子,好似有万斤重,“要成一家人了,我便也不说暗话了。我对你其实不大满意的,倒并非士族寒族之分,士族早三百年的祖宗在哪儿挖坑插秧还不定呢...是你的身世太复杂了...一半汉人一半胡人,而且恰好还是父亲是胡人,能娶庾家女的胡人泰半位高权重,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预料不到...”

话其实说得都很明白了。

蒙拓如今是寄人篱下,吃的是姨父的饭,若生身父亲脑子一抽,想起来我还有个儿子流落在汉人的地界,她陆长亭怎么办?难不成还当真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着回胡羯去啊?

那陆家就成个天大的笑话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两个人成亲过日子,可不是盖头一掀,床上一趟便万事大吉的。两个人成亲,是两个家族的结合,陆家至此便要把石家当正经姻亲来走动了。姻亲的亲近是天然的是不可置疑的,这就是为什么春秋时期你嫁过来我嫁过去,如若不联姻便等着被第三方打得个晕头转向。

既然要成亲的,真定大长公主大概是决定在庾氏来之前,和蒙拓先把总账算一算。

嗯...逻辑有点怪,但听上去就是这么个道理。

蒙拓静了许久,终于开口,“我的父亲确实位高权重,可他不止仅有我一个儿子,他的胡人原配为他生下了两个身体健硕的嫡子。母亲身死之后,我的存在便有些尴尬,处在中间的嫡出,身上一半的血脉却是汉人的,这在胡羯之地是大忌,故而父亲...并不是很管教我。后来姨母希望教养我,我便到了冀州...”蒙拓深吸一口气,手搭在膝盖,指节发颤,蒙拓索性便将手掌蜷起,“我之后的生活与他再无关系,大长公主尽可以放心。我与阿娇的生活,和姨父和姨母,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陆石两家是合是分,阿娇都是我的唯一的妻子。大郎君和姨父若对垒,我绝不偏帮,更不会叫阿娇为难。是我娶阿娇,而不是石家娶阿娇,姨父别想在阿娇身上挖出一分一毫的好处。”

蒙拓微微一顿,“言语都是无谓的,大长公主,我纵然将话说得十分圆满却起不到任何约束。”

蒙拓声音冷静极了。

长亭将背靠在窗板上,听蒙拓静静地说。

“我可以在您跟前说得天花乱坠,可那没用。两个家族的情况都很微妙,我与阿娇两人的身世背景都很复杂,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也明白这条路不好走,所以我退却了。可阿娇没有。”

长亭仰头眨了眨眼睛,他这是要干嘛呀...

“请您将陆长亭放心地交给我吧。”

蒙拓抬头看真定大长公主身后窗板的那抹剪影,“我会当她身前的那堵墙,挡住所有的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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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靠在窗板笑得眼睛都没了,玉娘偎在长亭身边长长“咦”了声儿,身体左扭扭右扭扭,面部表情丰富极了,小阿宁也笑,捧着小栗子糕点小口小口地吃,边吃边笑,一笑吧,面颊便起来了两只小梨涡,乖得很。

水榭花厅里摆置着新鲜的佛手,高几小柜边摆了一只不深不浅恰好能养睡莲的瓷盆,莲花泛香,清波荡漾,晨好气清的水榭满屋子都漾着如碧波流水般好闻的气味。

浅浅的光从窗板的缝隙中直射入内,三个女孩,都在笑。一个幸福,一个娇憨,一个爽直,笑的模样不一样,可笑声却是一样的,都如同闷在胸膛中呼之欲出的蜜糖那般黏稠。

在很久很久以后,长亭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个清晨的情境。

外间真定大长公主沉凝了许久,久到长亭以为真定不会再说话了,哪知却突闻,真定叹了一声气儿,方轻声道,“我希望你不要食言。”真定话锋一转,“庾郡君明日便至商定婚事细碎杂事,两家人搁在一起办事,泰半都是要出矛盾的。我希望到时候你能记得今天都说了些什么。”

蒙拓自然一口应下。

长亭又笑起来。

蒙拓生母去得早,姨母将他拉扯大,对于她而言,庾氏应当能算作她的婆母。

媳妇与婆母,天生仇敌。

仔细想想也是,媳妇与婆婆压根就是两个从未有过交集的人,一个生了儿子,一个为你儿子生儿子,一个照顾男人的前半生,一个与男人共度后半生,媳妇顺理成章地从婆婆手中接过职责与义务。女人家多半心思细腻且多疑敏感,两个女人无亲无故被栓在一块儿,本就容易起矛盾,中间再塞了个两个女人都想争的男人,矛盾加剧,明争暗斗不要太频繁——这是真定大长公主身为过来人心里很清楚的一点,做婆婆的想为难媳妇压根就不需要由头,午膳不好用,便可成为发起诘难的理由。她不喜欢谢文蕴,也不喜欢她的儿子为了谢文蕴一往情深,饶是她自诩行事一派风光霁月,可当年明里暗里也给谢文蕴下了细细碎碎的许多绊子。

否则,庶子长茂是怎么出生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现在想想,颇有些曾经沧海的意味。

人亡了,才晓得当初那点子后宅的恩恩怨怨有多微不足道,就冲她谢文蕴给陆家留下了陆长英与陆长亭两个孩子的份儿,她当初都不应当拿婆婆款儿来抬压她...真定叹了叹,不禁苦笑,人吧总得是事情受到自个儿身上了才明白痛,她没女儿当然不怕遇着恶婆婆,如今阿娇嫁人,她却怕她的孙女遇上恶婆婆得不得了。况且庾氏哪里是省油的灯?说是姨母,可平日里代行的可都是母亲的职责,时人最重恩德,若蒙拓成了亲却与庾氏疏远了去,那时人与后人的唾沫性子恐怕能将这小夫妻淹死...

真定看了眼努力把眼睛瞪大力求真诚的蒙拓,顿了顿,索性换个法子来问,“若庾郡君不喜欢长亭士家女的做派怎么办?虽说是你们两是关上门过日子,可到底与石家住得近,若庾郡君日日让长亭在身边立规矩怎么办?”

“府邸事多且杂,早在来时拓便与姨母商量妥当。每逢初一十五去石家请安,其他日子随阿娇高兴便可。”蒙拓成竹在胸答道

真定大长公主再问,“石猛胸怀天下,士庶之间,士族之间,他都要一一打点到位。若庾郡君定要阿娇出面应酬交际,四下奔走,你当何如?”

蒙拓沉声道,“若能婉拒便婉拒,若不能婉拒,便叫阿娇称病,一切以阿娇的意愿为先。”

真定大长公主再言,“若庾郡君妄图透过阿娇让邕州庾氏与陆家搭上关系,而阿娇与陆家都不愿意,却无从拒绝庾郡君,你又当如何?”

“拓会让姨父知道,石家与陆家的关系尚且正处萌芽期,岂容他人来分这一杯羹。”蒙拓答得很认真,神容认真得就像在参加举孝廉的诘辩似的。

隔了一会,真定声音有些喑哑,开了口,“...阿娇是受了苦的,雪踏过冰踩过冻也忍受过,女人家像水,身体弱。如若...我是说如若,阿娇在三年五载之内产不下男嗣,你...会怎么办?”

“三年不行等五年,五年不行等十年,十年不行等二十年。”

蒙拓语声虽轻,却可闻坚定,“若阿娇喜欢孩子,过继也好抱养也好都可以。若阿娇不想要孩儿,我们两个便就这样过下去,拓亦觉此生无憾。若姨母插手来管教,拓定当不理、不从、不听,这是底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心下一松,能听出语气都像松了弦似的,“你且记得今日在老身跟前说的这些话吧。”

两个人说得都很隐晦。

毕竟不纳妾侍,不收通房,不养伎人,这都是没法儿明说的事儿。

里间的红泥小炉上烧着的水壶已经在咕噜咕噜冒着泡泡了,长亭一回神连忙就着帕子去倒热水斟茶,热水滋啦啦地氲在茶叶中,茶叶被水一冲便向上浮起,飘在水上面,长亭一抬头却见阿宁捧着糕点若有所思,长亭便笑着轻唤,“阿宁,想什么呢?”

小阿宁回过神来,抿嘴笑起来,“阿宁以后也要嫁这样的夫君...顶天立地男儿汉,对旁人内敛寡淡,对我却言听计从,什么都护着我...”阿宁说得理直气壮,可说完却仍旧脸上绯红,起了一丝羞赧,“就像哥哥与阿拓阿兄那样!”

玉娘捂嘴笑,“往后别叫阿兄了,该叫姐夫了!”

小阿宁捂着嘴,“不成,得成亲那天我拿了大红封才能改口!”

玉娘当即表示赞同,“对!得是起码五钱的银馃子才成!”揉了揉阿宁的脸蛋,与有荣焉,“我们家阿宁当真聪明得很,聪明得很呀!”

这就开始算计她家,不对,蒙拓家的银子了...

长亭想把脸板正,嘴角却自有主张往上翘,再往上翘。

将近晌午,有兵将来报战事,说得有些模糊,陆长英与蒙拓当下告辞往无字斋去,真定大长公主也不细问前方战事如何只是叮嘱二人,“...陈家要使阴招,我们陆家却不能坏了四大家的颜面,陈家要收拾,却不能拿收拾符稽的路数去收拾他们,且慢慢来,都看看陈家还能得几日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陆长英应下,长亭颇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二人走远。

她与蒙拓这么几日,一句话都还没说过啊!

男人们一走,真定大长公主这处也忙了起来,庾氏要来,光德堂上上下下都要打起精神来应对,这么些年头了,真定没生女儿,陆绰也没妹子,许久没有姑娘从光德堂发嫁,纵然是有旧例可循,却也时过境迁,难以模仿。

比如...

三十年前的两百条丝帛,在如今乱世中已经可与金银的价值比肩了。

再比如,陆家才遭大创,百废待兴,光德堂的花房养的尽是好将养又喜庆的牡丹与芍药,可这两样花儿放在女眷客人的小庭院里却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在,原本定下的紫藤花长得却不尽如人意。真定大长公主到底不喜欢石家,思虑了良久才定下放两盆君子兰即可,话虽说出去了,心里却有些肉疼,哼了声儿,“只希冀着庾氏别将那兰草认成葱...”

长亭听得哭笑不得。

答应这桩亲事,在真定大长公主看来既是无奈之举,又是必行之道。偶尔想一想呢,觉着蒙拓这个少年郎着实还不错,可再偶尔一想,又觉得与庾氏石猛做亲家心里实在憋屈,反反复复之下造成了庾氏暂居的庭院里头放着贵重的君子兰,布幔却没换...床榻换成了乌木,可瓷器却用的是顶普通的冀窑瓷...

老人家一会过得去一会过不去的结果是最后抱着小阿宁轻声絮叨,“咱们阿宁往后是要嫁到一个真正的名门士家里去的,谁算计都不给。”

小阿宁眼一瞪,嘴一张,喘了口粗气,“那只有我去算计别人了!”

长亭乐呵呵地笑,真定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长亭的额头,“上梁不正下梁歪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哈哈笑起来。

第二日晌午,石家的大旗总算是进了豫州的城门,陆长英去接人,三夫人崔氏带着小辈儿们在光德堂前迎接,马队拖得不长,就只有两架黑乌木红漆马车打头,后面跟了几十名兵将,兵将领头的是岳老三,岳番骑在左首,盔甲着身嘴里头难得没嚼狗尾巴草,只见岳番头一抬,眼睛藏在盔甲之下还不老实,也不知是在冲长亭眨眼睛还是在冲长亭身后的某个玩手指的女人眨眼睛...

大家伙都是熟人,也甭费心客套了。

岳老三撩袍下马,岳番紧跟其后,随后马车帘子一挑,便有一个十岁出头,梳着圆髻,脸圆圆的,眉细眼弯的姑娘从马车上一跃而下,裙裾翩飞看上去娇俏极了。之后便有一妇人高挽发髻,华服锦衣先将手搭在马车下的老妪胳膊上再弯身下马车,一抬首却见妇人眉眼分明,瞧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样貌,保养得极好。

小阿宁笑着踮脚挥手,“阿宣!”

石宣一眼看过来,也笑着蹬蹬蹬地朝这处跑来,“阿宁!”

长亭推了推小阿宁的后背,阿宁便与石宣牵在了一起。

三夫人崔氏先笑着开了口,“两个小姑娘许久未见,如今却仍旧亲密得很,可见是有缘分的。”

庾氏步履缓和,她年岁比崔氏要大一轮还多,却极谦恭地颔首致礼,接崔氏的话往后说,“说缘分当然是有的,往前是手帕交,如今却成了姻亲姐妹,若说这样还没缘分,实在不知道哪样才叫有缘分了。”

崔氏退一步没受这个礼儿。

庾氏眼神看向崔氏身后的长亭,温声寒暄,“两年未见大姑娘,大姑娘可好?往前身子骨有些不太平,如今可还吃着药?”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庾氏整个人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不压迫,可听话听音却总有些许莫名的意味,当初到冀州安顿的时候,长亭脑袋上的伤还未好,一直吃着要,庾氏开了库房拿了许多天麻出来叫长亭吃,长亭笑着埋首屈膝福身,“多谢郡君记挂,已然好全了,若没郡君的天麻炖汤,阿娇如今也不会这样好。”

“看大姑娘脸色神容都是极好的,可见当初的天麻没白吃。”庾氏朗声笑起来,“往后去冀州住了呀,多的是!”

长亭觉得现在自个儿脸上应当红一红了,努了把力,很不幸,估摸着没红起来,便将脸往衣襟口埋深了点儿。

三夫人崔氏嘴一闭再一抿,很有些庆幸将才自己没受那道礼。

陆长亭那桩婚事不是石家算计来的吗?真定大长公主不是很有些生气嘛?怎么那个蒙拓来的时候,光德堂上上下下也给足了面子,石猛妻室来,连陆长亭这样性子都又是福礼又是婉和答话...崔氏心里很清楚这面儿可不是看在庾氏算半个婆母给的,这分明是这桩亲事内里有猫腻——至少陆家并非如同旁人揣测那般排斥和厌恶这桩婚事...

三夫人脑子里过了又过,再开口时,态度较之前热络了许多,伸手虚扶了一下庾氏,笑道,“咱们可快进里屋去吧,这儿正当风口呢!”再伸手揽了揽长亭,“咱们大姑娘脸皮薄,郡君莫笑话她呢!”

真是谢谢您,我还脸皮薄呢...

长亭被莫名其妙冠上了个脸皮薄的名声,当下便决定一薄到底,抿着嘴笑也不搭话也不出声,任由三夫人揽了又搂,搂了又挽...

晌午日头大,光德堂今年头一次摆上了冰,到处都凉滋滋儿的,三夫人领着庾氏走在廊间,时不时地介绍些光德堂的古闻旧事,或是摆在游廊画舫里的古玩金石,三夫人本是长袖善舞之人,庾氏更是润物细无声的一把好手,不过一段路程罢了,三夫人有心拉拢,庾氏顺水推舟,至荣熹院时两人已然通了生辰,姐妹相称了。

说实在的,长亭私心觉得三夫人与庾氏其实是一类人,无论在什么境遇,都努力让自己过到最好,三夫人好似一直都没彻底沉寂下去过,就算当初被长亭当鱼饵钓大鱼,她也装作不知道,二房陆纷与陈氏是怎么死的,她也装作不知道,甚至她受了百雀的撺掇来帮百雀探口风被长亭毫不留情面地打了回去,她也装作记不得了...

什么都记不得了,整日都笑脸迎人,长亭自问是做不到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可三夫人做到了,因为她做到了,所以无论是真定大长公主还是往后要当这个家的谢之容,都要给三夫人留点儿脸面,凡事不会做得太过,细想想,三房的前程光明得很呐。

努力生存着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智慧,或大或小,都蛮值得人敬佩的。

长亭微不可见地抬头看了看笑得极为亲切的三夫人,心下一叹,敬佩归敬佩,学得来学不来却又是一说。

庾氏风尘仆仆而来,见真定大长公主之前借了偏厢换衣洗漱,再出来时便是按品大妆,显得极为郑重。三夫人陪庾氏入荣熹院正堂,石宣小姑娘则与阿宁小姑娘走在一道儿,长亭与玉娘走在最后。正堂之中,真定大长公主正襟危坐,庾氏先行大礼再唤来石宣行礼福身,真定大长公主介绍了堂中诸人,自又是一番寒暄,寒暄半晌之后庾氏笑盈盈地切入了正题。

“...这回来,一是来给大长公主请个安问个好,二来呢,便是为我们家蒙拓小子求门亲事。”庾氏看向长亭,“蒙拓小子鲁莽得很,上回大郎君的过庚礼都被他给搅和了,刺史很是生气了一遭,又让来赔礼又写亲笔信来致歉...大长公主,您可千万莫怪我们家没规矩呀。”

陆家姑娘当然是不能被抢亲的,故而蒙拓拿着扳指闯城门那遭早已被混淆成当天本就是陆长英和谢之容过庚帖礼了...

真定大长公主也笑,“鲁莽是鲁莽,可心地却好得很,人书也好,前些时日带着兵马来给豫州解围。少年郎跟牛犊似的,一身都是劲,礼都还没过,便拿自个儿当陆家正经姑爷使了!”

庾氏当即笑起来,“那小子便是个急性儿!为了媳妇儿连邕州的战事也不大顾了,好歹说通了我家二郎去邕州帮他坐镇!刺史知道了,又是指天指地一通骂!”边笑着边觑了真定大长公主神容,没瞧出她不乐意来便放了心,从袖中揣出了一只大红牛皮信封来,递给真定身边的娥眉,收了笑,神容肃了肃,“这是蒙拓小子的生辰八字,比阿娇痴长个五岁,春天生的,却是冬天的个性,闷声闷气不说话,尽知道埋头使劲,待做了您的孙女婿,您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权当自家小子使罢!”

真定接了,展开信,眼皮一耷拉算是看完了,再合上信封,叫娥眉将托盘递过去,“本该是在祠堂过庚帖的,只是怕阿娇她娘泉下有知,不满意。”

真定到底出口刺了一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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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崔氏飞快抬头看了看真定,再觑了觑,心里拨着算盘。真定大长公主是个八面玲珑的个性,对她这个庶子媳妇尚且从不将话说透说死,没道理和姻亲顶真拿茬...难不成长亭自个儿是认同这桩亲事的,而真定大长公主与陆长英却只是迫于无奈进了石家的套儿?

这世道,能混好的都是人精。

崔氏在一瞥一觑之间就揣测出了极度接近真相的猜想。

长亭自斟一盏浅茶,未曾答话。

庾氏笑言,“谢夫人生前惊采绝艳于建康,长女的婚事恐怕选谁当姑爷都不会太满意吧。”庾氏手打在木案上,面上笑盈盈的,半分也瞧不出异样来,“做了母亲才晓得姑娘是掌中珠,心中宝...就算潘玉在世来求娶我们家石宣,我也定能从头到脚挑出许多不是来!”

真定大长公主再一笑,“那老身只盼郡君约束外甥媳妇的力度,比约束女婿要小许多了。”

庾氏爽直笑开,“阿娇何须我这个姨母约束?仙逝的陆公与谢夫人教出儿女个顶个的好!”

真定轻声道了句

吉时是一早定下的,过了庚帖后,便是守着更漏待吉时,吉时一到,两只庚帖送进陆家三宅深处,便为合贴,合贴的时辰倒是随心所欲,陆家一般会合上三日三夜,权当告诉了陆氏祖宗,合贴就是走个过场,两家活着的人都同意了,死了的人还能翻什么船?

“不过往前倒也有过...合贴的时候,天上劈了道雷将宗祠后头那棵老槐树劈倒了枝桠,陆家便借此事回绝了这桩亲事。”长亭尽力回想。

胡玉娘抱着软枕听得直发怔,“这样也可以?”说着探了个头出去仰头望天,见天朗气清,不觉放心,“是定的哪家的姻亲呀?能和陆家定姻亲的可都是些显贵...他们也认这么个说...”

“是我太爷爷辈的事儿了,那时候陆家还在建康城呢。”长亭笑起来,“当初定的是皇家的公主,太爷爷那辈儿不喜欢这桩亲事,便借这事儿禀了圣人,正恰好钦天监也算出两个人八字吉凶不卜,故而符家再想嫁女,也只好作罢。后来我去后院看那株可怜的老槐树时听老妪说起,原来那道雷压根就没把这枝桠劈端,是有人拿斧子劈断后再拿火油烧了烧装的相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所以说到底也是陆家不想要这桩亲事,但是又不好直接回绝圣人罢了。

胡玉娘双手合十,念了句佛,“你与蒙拓的庚帖可要平平安安的啊,千万甭被雷劈,被水淹,被火烧,被人撕...”

在胡玉娘说出庚帖的三十六种死法之前,长亭突然福至心灵,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嗯...

这个重要的决定就是——她决定夜来去看看庚帖。

万一出了事儿怎么办?如今天下正乱,不乐意看见陆石两家结亲的人多得是,倒不是说烧了庚帖就能阻止陆石两家结盟,行走在刀刃上的那起子政客枭雄没这么单纯,可长亭却觉着不放心。她与蒙拓走到这步不容易,亦步亦趋的,万一这桩亲事毁在了两张纸上,她可上哪儿哭去哟...

一切为了嫁人!

夜深人静,长亭小心翼翼地踩在昏黄光影里,长廊深巷,砖瓦青瓷被摇曳的光一映照像是一下子就活了过来,鬼哭狼嚎地伸出爪子来,好似这一切的食物都在陆家漫长而幽静的百年间长成了精怪,气氛有些瘆人,长亭呼了两声打足气。

一切为了嫁人,一切为了嫁人!

街巷长廊,玉娘打着灯笼走在前头,祠堂在光德堂最深的地方,一路过来,值夜的仆妇忙屈膝问安,玉娘大手一挥,把披着外衫的长亭一把扯出来,为虎作伥道,“大姑娘做了噩梦,来祠堂跟先祖们上香尽孝安安心。”

阿弥陀佛,先祖们,您大人大量别劈下道雷,没把槐树劈叉,先把我这不肖子孙给劈死了——长亭心里默默致歉。

仆妇们连声赞扬,“大姑娘好孝心”、“大姑娘真有心”、“女郎不愧是陆家嫡长女”...在一片赞誉声中,长亭绯红一张脸踏进了宗祠小苑,庚帖放置在最里间,长亭燃了三炷香敬了父母先贤便绕着宗祠走了半圈既当作静心又当作尽心。陆家宗祠外为闹中取静栽种了一大片竹林,长亭眼睛尖,提了灯笼凑近竹笼里看,“啧”一声,轻唤,“蒙拓!别装相了!快转过身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竹间的背影一耸再一转,蒙拓颇有些无奈,“你怎么三更半夜来这里了?”

长亭顿时瞪了眼,灯笼朝上一抬,瞅着蒙拓眼睛,“你三更半夜来这里做什么呀?”

“我...我来给陆公上炷香...”

蒙拓绝不承认自己是因为婚事在即心里有点慌,而陆绰的灵堂撤了,他静心都找不着好去处了,思前想后决定铤而走险来祠堂拜会拜会老岳山,顺便守着庚帖不让有心人有机可趁...

蒙拓语声滞了滞,轻抬下颌,“快回去,哪有小姑娘家家的夜半三更不回家睡觉反而四下乱晃荡?如今世道不太平,你甭不以为然,在邕州压根就不许未出阁的女子夜里出来独身晃悠...”

长亭咧嘴笑起来,“我将要出阁啦!”

蒙拓话被一堵,颇有些手足无措,“可..可终究还没出阁呀!你怎么一人出来?满秀?白春呢?”蒙拓仰头高望,宗祠的墙分明葺得极高,这厮却四下望得极为认真。

长亭不由捂嘴闷声笑,“是玉娘陪着我出来的,我有些睡不着,既怕庚帖出问题,又怕我这还在做梦,出来走一走再掐一掐自个儿,疼了就明白是真真的了。”

长亭承认得落落大方,蒙拓一下子被甜腻到了骨子里。

蒙拓心里一甜,却愈加张不开嘴。

长亭提着灯笼朝前踏了一步,翘着下巴望着蒙拓俏生生地笑,“玉娘是外姓人不许进祠堂里来,她便去陈妪住的后罩房歇脚去了。你来给父亲上香呀?上了几炷香?说了几句话?都说了些什么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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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声音脆生生地氲在夜空中,蒙拓只觉得心都快化了,声音不自觉地柔了又柔,低了又低,缓得像摁住了古琴最低沉的那根弦。

“来给陆公上了三炷香,给贡案上换了壶龙泉酒,说了...”蒙拓闷头很浅很浅地笑了笑,声音里藏着的笑意微不可见,“说了许多话,陆公生前我没同他说过话儿,如今能说给他听了,也不晓得他能不能听到。”蒙拓顺手帮长亭拎了灯笼,灯笼的光一晃一荡,像被投掷了小石块儿的月下水面,蒙拓侧过身来,“陪我走一走吧。”

长亭跟在蒙拓身后,月下有古松耷拉下头,长亭便迈着小步跟着蒙拓静悄悄地甩着手走,甩着甩着就被身侧那人轻轻拉住。

长亭顿时绯红一张俏脸。

蒙拓手大,手掌一蜷便将长亭五根手指紧紧握住贴在掌心上。

长亭牙齿咬住下唇,心里如蜜般的甜像要溢出来了,她头顶将好到蒙拓的肩膀,一抬头便可见蒙拓的鬓角,蒙拓步子迈得不紧不慢,长亭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感觉好像手在发汗发热,可又舍不得抽开。宗祠修得大,一间正屋两三间罩房,抱厦间桌椅凳各一式,木料崭新,桐油清亮,摆设十分古朴简单,宗祠常常无人,下人没资格进来只能逢初一十五来掸灰抹屋,如今偌大一个祠堂,除却他她二人,便只余满室清辉。

他们的庚帖就在身侧的厢房中。

他们的生辰八字就那么被书写在撒金堂纸上,并肩摆置着。

他们要成亲了...唉...

蒙拓掌心的热在向长亭宣告着,这一切都是真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蒙拓一手牵着长亭,一手提溜着灯笼,隔了许久方道,“往后在我们家也给陆公修一个小祠堂搁放牌位吧。”

长亭应了声“哦”,温声斟酌道,“怎么说呢?其实父亲不是一个太在乎生死的人,他生前说过百年之后叫我将他的遗物洒到淮河里去,是随风飘走也好,是被水流不知带向何方也好,他都不在乎死后的那些虚无缥缈的香火。”

蒙拓笑了笑,“陆公是有大智慧的人。每每在他灵前叩拜,我都能静心...陆公恐怕会嫌修建小祠堂太过凡俗...”蒙拓话头顿了顿,轻道,“这几日我总梦见陆公,每次都是梦见他在冀州登上马车离开那时,我以为这是陆公在教训我,教训我要好好待他的女儿。”

死生杀伐的百战之将哪儿有信鬼神的?

活人的同意好讨要,铁人都有被磨软的时候,拿出姿态拿出态度,做出事情来慢慢磨,旁人的态度总会有所改观。

逝去之人却只能永远活在人的记忆中,以最好的姿态与印象。

蒙拓大约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陆绰吧,一声招呼都没打就把人家闺女给拱了,更何况在之前陆绰考虑姑爷时一点点一丝丝地没考虑过他,蒙拓颇有些忐忑,在陆绰牌位下只觉自己趁人之危,绝非君子之为,清雅了一辈子的陆绰恐怕很看不上他。

长亭弯眉一笑,“那你就好好待我就是了呀。”

蒙拓一滞再如自嘲般笑了笑,他的自卑与敏感在她跟前好似一点点存在的必要都没有,长亭足够自信与傲气了,自信自尊自重得似乎将他所有的踟蹰与自怨自艾都化解消弭得无处遁形。

他何其幸也。

蒙拓还欲再言,却陡然身形一闪躲,伸手便将长亭揽在怀中,背向墙角一靠,大手虚捂住长亭的口鼻,紧贴长亭耳朵,轻声道,“别出声,外面有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眉心一蹙,心上当即闪过不好。

若是寻常仆妇,纵然她与蒙拓夜来私会有伤风化,可蒙拓也不可能将她也搂到隐蔽处藏躲,放她一人应付仆从可矣,除非来人并非仆从,甚至并非陆家大宅中的人...如果不是陆家人,是谁?

宗祠在光德堂顶远的东北角,人声清净,只摆放了祖宗牌位,一无可盗之财,二无可观之景,三无油水可言,故而仆从们来得都非常少。地势僻静加之人烟罕至,宗祠...确实是围得像铁桶似的光德堂的一块豁口...

长亭后背贴着蒙拓的胸膛,蒙拓的心跳呼吸与她的节奏一模一样。

长亭将蒙拓虚掩住她口鼻的手拉下,别过头来,眨了眨眼无声望向他,蒙拓先摇头再做了个噤声的姿势,轻手轻脚地将长亭再往里藏了藏,自己步履极轻地贴着墙角向外迈,蒙拓将耳朵紧紧贴住墙壁,眼神愈发晦暗。

练家子一是眼神好,二是耳朵灵。

长亭耳朵向来也尖,可如今只能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且听不出是男是女,可既有声响便意味着来人多于一人,且那几人并非行事默契之流——否则空墙都闯了,怎么会大意到要在别人的屋子里用谈话来商议对策?这不该一早便商定妥帖的吗?

不对,等等。

长亭眼神一眯,如果并非全都是外人,只是有人是翻墙进来,而有人是陆家内宅之人,几人甫一碰头,当然以为宗祠无人来十分寂静,便放心大胆地商量说话...

这样的可能或许更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若是这样,那只有一种可能了。

陆宅有内鬼。

长亭经的事多了,一旦遇着事儿便不由自主地向顶厉害的方向去想,比如现今,这也或许是哪对野鸳鸯急切而热烈的喁喁私语,也或许是哪房的仆从恶毒而憋屈地咒骂着主家...可长亭一想却无端端地想成了庙堂高远之事,是什么事情尚且不知,他们若贸贸然出去撞破,岂非冲动行事?

两个人都极默契地选择了蹲守原地。

蒙拓仍贴着墙壁在听,听了一会儿,缓缓站直身子,目光看向长亭。

长亭蹙眉也望着他,等着他的后话。

“隔得太远了,听不清。”蒙拓言道,“大致能听出来是一个男子,一个女子,两个人的声音都刻意压低了的,我往前没听过这两把声音,说了些什么实在听不见了,那两人说了一会儿那女子的声音便尖利了起来,估摸着是吵起来了,如今男子翻墙出去了。”

长亭紧紧抿了唇,学蒙拓的样子贴着墙壁往外看。

外面太黑了,长亭眯着眼睛好似隐隐约约瞅见了一个不高不矮的身影匆匆隐没在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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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紧抿唇,与蒙拓对视半刻。

蒙拓轻道,“你别管这件事。来人既已破开外院直入二门,他若略过了陆家藏在暗处的影卫,那必定武功不凡,武功不凡之人你管不了。若陆家的影卫死士察觉到了而无所作为的话,”蒙拓一顿之后,语气轻快,“那证明我那大舅兄早已知道了,既然他知道了,你便更不用管了。”

“那内宅接应那女子...”长亭语声往下沉,“二门以内是我在打理,我打理得连有人不安分都一概不知,可见是我近来日子过得太舒爽了...”

蒙拓便看着长亭蹙眉自省,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长亭额发,声音拖得有些长,“你日子过得舒爽,才是我的福气。”

夜深得很了,玉娘走前头权当探路,长亭与蒙拓提溜灯笼专挑小道儿走,走到研光楼的矮墙外,长亭埋头瞅脚尖,便瞅着灯笼的光从乳白色的绣鞋布面儿上晃荡来晃荡去,长亭舍不得走,蒙拓轻声催她,“快进去吧,我后日才回邕州,明日还在平成。”

“可明日也见不着你了。”

明日真定大长公主要与庾氏去稠山拜佛,长亭自然作陪左右,回来时,蒙拓早走了。

再见他,大概就是在喜堂和洞房里了...

想到这儿,长亭又有些欢喜,埋着头拿脚尖去踢灯笼底下的红穗子,闷声闷气地再开口,“你把宅子打理好啊。我要带多少丫鬟陪房过去呢,你得保管够住。卧房的窗户别拿半人高的物件儿挡住了光啊,你记得偏厢的帐子要水墨纹的,高几要红漆木的,茶盅和瓷碗顶好用钧窑的,我喜欢农耕渔读的样式,你自个儿看着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娇娇俏俏的,就像头一回见她的样子。

好歹将她这性子养回来了,蒙拓觉得自己脑袋可能有问题,相比于宽和温婉的陆长亭,他更喜欢原先那个傲得鼻孔都快翻天的那个陆长亭,他八成是欠,欠人收拾。

蒙拓应了声好,肃杀的气势在灯笼的光下都好似被磨平磨润了。

“下回见你,你便穿大红衣袍了。”蒙拓轻声笑,语声和着暖光静静地荡,眼神静谧地看着长亭,“进去吧,我看着你进去。”蒙拓头一歪,当即笑起来,“你再不进去,阿宁和玉娘都快掉到窗户外来了。”

长亭连忙扭头回望。

一个窗户上,长了两颗头,一只姓胡,一只姓陆,姓胡的那只歪着嘴笑,姓陆的那只腆着脸看。

长亭老脸一红,抢了灯笼就往屋里跑,跑回屋把门往背后一掩,一抬头就看见那两个傻蛋头后背对人,头还在窗户外卡着,看起来真是蠢得要死...长亭当下叉腰河东狮,“陆长宁,你给我睡觉去!胡玉娘,你给我从窗户上下来!你知道在外头看你俩像啥吗?像两颗大白菜!一颗大点一颗小点儿!你就这么带妹妹呀!把妹妹带成了颗白菜!”

小阿宁人小,一下就把头顺出来了。

胡玉娘越着急越顺不出来,一颗白菜头卡在窗棂里斜眼冲长亭眼泪汪汪,“帮帮忙...”

真的蠢得要死了,要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阿宁伸手想帮,长亭手臂一抬,阿宁当下决定明哲保身,缩着肩膀回屋去。

见阿宁进去了,长亭这才伸手去够玉娘,满秀快手快脚地拿了瓶桂花油来,长亭一道踮脚抹在玉娘头发上顺,一道叹了口气悄声说话,“后宅有内鬼,今儿我在祠堂里瞅见了,瞅见了个背影,不高不矮,很有些纤弱,你想想,内宅里头有哪个丫鬟是这个模样?”

其实很好找。

真定大长公主年岁大了,喜欢姑娘们都一副福相,福相嘛,脸无二两肉叫什么福相?故而能进二门来伺候的,纵算是洒扫丫鬟都不能纤纤弱质——你是来当姑娘的,还是要做事的呀?

目标范围很小,而丫鬟们一向喜欢玉娘得不得了,玉娘跟她们混得也熟。

桂花油香得很,玉娘一边深嗅了两下,一边想,“瘦,中等身材...我没瞅见过呀...”玉娘突然反应过来,腰一抬,头“砰”地一声就撞到了窗板上,只听她“哎哟”一声。

长亭一下子捂着肚子笑起来,又不敢大笑怕玉娘跟她恼,可看玉娘满头桂花油还撞了个包的模样,又没法子忍住不笑啊!

玉娘连声“哎哟哎哟”,嚷着了半天之后方道,“你别光想丫鬟呀!二夫人一走,那叫啥来着?哦哦,陆长庆,她三天没吃食,听丫鬟们说她一下子瘦了许多!”

长亭手上动作一停,神容当即僵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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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长庆?

这个人,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长亭耳朵里了。

光德堂里的所有人好似都在刻意忘记这个名字,与之一起刻意忘记忽略的还有陈氏的忌辰、陆长平遥遥无期的归期、甚至陆家二房的存在,日子越往后退,陆纷与其妻儿的记忆就越浅淡,大概最后会如同从未出现过那般,彻底地从陆家的荣耀与家谱中消失。

这是对陆纷的报复,同样是对陆绰的交待。

真定大长公主的默许,长亭的推波助澜,陆长英的大张旗鼓,所有的所有叠加在一起,除却被真定大长公主养在身侧的稚儿陆长兴,陆纷的那一双儿女皆活得虽不能说艰难,可也绝非容易——陆长平已经知事了,他知道士族与寒门庶族的不同,也知道托生在平成陆氏的荣耀与光辉,他看见过权利同样也明白权利是一旦沾上了便舍不得放下的东西,他知道什么是仇恨同样也可以感受到仇恨的力量,这一切的一切都决定了陆长英纵然有心放他一条生路,却无法给他一条青云路,在庄头上做一个衣食无忧的乡绅,是陆长英能给他最好的结局。

陆长庆,同理。

女儿家有的时候其实比郎君更有威胁,郎君只要无权无势无谋略便再也翻不了身了,可女人不一样,女人翻身的机会很多,靠相貌,靠手段,靠心机...靠男人。

陆长英无法将陆长庆拘在光德堂中一辈子不许她出阁嫁人,这有悖伦常,同时有心人可拿此攻讦陆长英为兄不仁,为长不尊。故而陆长庆是一定会出嫁的,待长英将谢之容娶进门,便当即着手陆长庆的嫁娶,她不仅一定要出嫁,并且姻亲的门楣名声还一定要过得去。

是,陆长英不在乎名声,是不在乎名利场上,作为政客的名声。

时人的立身之本是宗族,若一个人对族人都做不好,还能期望他做什么事儿呢?修身齐家平天下,齐家可是被放在了平天下的前头!

故而陆长庆当真是个烫手山芋,她得嫁人,嫁得还得好,若男方的门楣家世可与陆家一别高下,那么陆长英或许该发愁了——在什么时候,男人最能听得进去话?当然是在餍足的枕边。可别忘了,陆长庆长了一张极娇艳的脸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二门之内的事儿是长亭在打理,陆长庆照旧还住在东苑,让她一个人住在偌大一个庭院中,衣食供用是不缺的,可她身边用惯了的丫鬟老妪在陈氏一死之后立刻被长亭打发的打发走,杖毙的杖毙,整个东苑都大换了一次血,往昔的模样一点也见不到了,长亭再没去过东苑,可听小丫鬟们只说“东苑清净得叫人害怕,草长得可高了,都能藏得住人。花草坞的婆子要去打理,庆二姑娘不让,婆子就只好走了。”

长亭大概能够想象那方萧索残凉之景。

能想象,她却没有办法有所作为,或者说,她有办法有所作为,可她凭什么?

长亭从来没把陆长庆看入眼过,陈氏以投缳自尽为代价换取三个子女平安的机会,陆长庆却作践自己作践了整整两年——你不吃不喝,你少吃少喝,你喜怒无常给谁看?真正在乎你这样的人已经死绝了,剩下的人只是把你当做一场好戏来看,你做这些事根本就没有意义。

呵,陆长庆便喜欢做这些无意义的事。

如今与外人私相授受,亦是。

次日,真定大长公主与庾氏相携往稠山去,长亭随侍在侧,给佛祖上了三炷香后,住持奉了素斋茶点来,长亭躬身予庾氏斟了盏茶,庾氏见姑娘适宜的体态与深入骨髓的教养,不禁笑望叹道,“往前有位大师云游到冀州来,我请了他给四位郎君算命数,他说我家大郎和二郎命数最重,阿拓却命中有贵人。”

真定大长公主也笑,“是有贵人,刺史大人与郡君不就是他的贵人吗?”

庾氏颇为自谦,寒暄二三句,没一会儿便牵扯到了别旁的事上,“...说起来这回一趟出来得了三桩心事,先来拜会您,再去邕州回趟娘家,最后去清河崔家坐一坐。三个儿子都大了,无论是当娘还是当姨母的也都该操心起来了。”

长亭坐在身后,眉心微动。

陆家的姑娘,庾家的姑娘,崔家...清河崔家...?

石猛胃口未免太大了,也不怕吃不进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大长公主神态自若,笑着接话,“清河崔家近些年虽无出仕之人,可编书撰稿却是崔大家的拿手,收的徒弟与门生不说遍布天下,也算交友甚广,郡君能和崔家搭上关系却叫老身另眼相看。”

“到底还是借了陆家的名头。”庾氏言语间未有丝毫遮掩,“陆家嫡长女都嫁到石家的外甥了,难不成崔家的姑娘比阿娇还金贵?崔大家是桃李满天下,可崔大家百年之后崔家靠谁去?听说崔大家日日要在舌底含五片人参片,都靠人参来吊命了,崔大家应当懂得为崔家做打算。”

让一个屹立百年不倒的世家最恐惧的不是死亡,也不是清贫,而是后继无人。

陆绰自知难逃一死,宁可牺牲另一个儿子也要尽力保全陆长英,便可知是为了给陆家留下一颗种子。

而崔家...

谢家好歹还有个谢询撑门面,陈家亦有野心勃勃的后辈,陆家陆长英顶起了一桩门楣,只有崔家,崔大家已经年逾古稀了,崔家的儿孙生性淡泊,闲云野鹤可也,投身仕途不可,诵诗吟词可也,骈文工整不可,崔大家一去,留下的那些儒生们是能靠书画保命,还是能靠琴声富贵了?崔大家的恩德总有一天要被磨光,到那时,崔家就是武将们第一块要啃的肥肉。

士族...

已经没有了...

长亭掩眸轻叹,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士族垄断已经成为了亟需淘汰的规制,要么转变要么等死。

真定大长公主未曾惊讶于庾氏的坦诚,啜了口花茶,便笑,“是崔家姑娘许给次子,庾家姑娘许给长子吗?”(想知道《天娇》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Qidianzhongwenw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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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家二郎君石阔更风雅,相貌也更清俊,从夫妻两个琴瑟和鸣的立场来看,当然是石阔与崔家姑娘更相配。

可谁都知道,崔家的姑娘是给石老大石闵预备下的,是石猛中意的,“知书达理”、“出身豪门”、“端庄大气”的好儿媳妇,同样也是能一点一点改善石家阶层地位的宗妇。

真定大长公主就此一问,无非是顶一顶庾氏,绵里藏针地暗指石家势利。

既然这姻亲改不了了,那老身过一过嘴瘾也是可以的吧!

这大概就是真定大长公主在心中的呐喊。

庾氏笑着摇头,“庾三姑娘嫁给次子,崔家要不要联姻尚且不晓得呢。”庾氏眉眼一挑,笑着挽袖亲帮真定斟茶,“崔大家有三个嫡亲孙女,大姑娘名唤阿霁,二姑娘唤阿雾,三姑娘还小不做考量。阿霁姑娘是嫡长女,早已与谢二郎君定亲,我们石家不奢想,算来算去也只有阿雾姑娘年岁、相貌都合适了。平成陆氏与崔家一向通好,大长公主或许知道阿雾姑娘许人未许人罢?”

明知故问。

阿雾当然没许人,庾氏一定知道——姑娘们的闺名她都全知晓了,哪里会不知道阿雾许人没许人呀?

真定大长公主笑言,似是嘲讽又像是佩服,“郡君都要去崔家拜会崔大家了,如何能不知晓二姑娘许人未许人啊?老身不出宅院已久,加之早已北迁豫州,和清河崔家的往来着实不算多。”一笑又刺了刺庾氏,“阿雾是个好姑娘,生性温婉且品性端正,出身崔家长房,母亲是晋康翁主,自小庭训甚严...老身倒还记得是见过石大郎君一面的,似乎是一个很爽直的年轻人,和阿雾的性子南辕北辙...倒是老身记得二郎君喜好些风雅之物...”真定挑眉笑笑,“老身不说别的,就冲石大人一心为着大儿子的那股劲儿,大郎君也该拼了命地建功立业。我们阿娇还好是许给了蒙拓,若搀和进这两兄弟的浑水里,怕是处境会更艰难吧。”

言下之意,石闵怕是攀不上吧!石老二努把力气,或许还成!还有,我们女婿啥事不懂,就一局外人,你要给大儿子找个九天玄女都不管这小两口的事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庾氏一笑,“大长公主想说什么,我心里头明白呢。”一正身,神容一下肃穆起来,话很坦白,“既话赶话说这儿了,我便也不遮遮掩掩了——到底同您是两家人要变成一家人了,话是得说清楚道明白。”

合着铺垫这么长,在这儿候待着呢。

长亭一直很赞叹庾氏说话间的技巧,当初能一个照面就将符氏哄得红光漫天,又能在言语间将石猛噎得半天开不了口,庾氏暂且算不上巧舌如簧,却也很能称得上三寸不烂之舌。

庾氏接着向下说,“您以为,天下间都以为刺史偏帮老大,捂着老大在自个儿怀里头却将二儿子发到外头去建功立业,给老大寻的是顶尖儿的姻亲,给老二却寻了个鸡肋,庾家是我娘家,可我有时候都瞧不上庾家的做派更何况外人?”庾氏身形朝前一倾,再开口,“处处不公平,处处帮老大撇老二,我是当娘的都没法子理正言辞说一句我们两个儿子一样重,也不怪旁人思忖刺史偏心眼了。”

真定面上笑了笑,听她继续说下去。

“可我与刺史心里头却知道,这不叫偏帮呀。如您所说,老大性子爽直不知阴私,而老二却聪明许多,所以我们将老大放在自己身边让老二出去打江山天下。庾家的家教是在走下坡路,庾家的声威也大不如前,可老二自己性情刚毅立得起来,老大却需要一个显赫的妻室来帮他撑起门楣...”庾氏声音一沉,“五个手指头尚且还有长有短,两个儿子弱的那个拉一把,强的那个不管他,做母亲的好歹只想子女们长短一样齐,谁也别拖谁的后腿才好。”

陆纷与陆绰...

一个短一个长...

陆家的所有目光都落在了陆绰身上,却没有人愿意帮帮陆纷,拉陆纷一把...

真定大长公主后背慢慢矮了下去,庾氏话说得很动容,真定大长公主看着她,许久没说话,她的人生阅历决定了她看得清楚几分真几分假,可她相信庾氏十分都是真的,因为大家都是做母亲的人,无论是长子也好次子也罢,都是十月怀胎产下的骨血,真定再看向庾氏的目光多了几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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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冷眼旁观,寺庙还是那个寺庙,漫山遍野鲜活的花儿,暮鼓晨钟寂静的人儿,知机善言的住持,极有眼力见的小尼姑...只是坐在这个山涧中推盏吃茶的人已尽数变了。

“总要有个决断...”

真定大长公主轻声出言,再重复一遍时语气多了劝慰和坚定,“郡君必要有个决断才好。”

长亭掩眸吃茶。

“说起来这是石家的家事,老身不好贸然出言。可既然郡君同老身说起这件事来,老身便僭越着说两句话罢。”真定神容未变,语气却变得带了些温和,“五个指头有长有短,小拇指能扣琴弦可搭小毫,长的指头可执剑可挥毫,各司其职,互补互帮。若非要让小拇指使劲拿刀,恐怕一个拿不住,刀刃便砸在了自个儿的脚背上了。”

真定将茶盅往石桌上一放,目光移开,望向缠绵的青山。

长亭以为她沉湎在了回忆,哪知未有片刻便又听真定再言,“八两的力气做八两的力气。石大人望子成龙,殊不知次子也是儿子,五个指头在一块儿才成得了一个手掌,缺了谁都难成事。郡君应当知足,长子朗直,次子能干,幼子疏朗,都是好孩子...”

长亭看了真定一眼,再望向庾氏,庾氏神色似颇为动容,听真定大长公主语气渐渐缓了下去,语声沉了沉随后便道,“我当时便道崔家那桩亲事不妥当,奈何刺史势在必得。”庾氏叹了叹,“罢了,两个儿子放在一块儿疼,没道理重了这个薄了那个。”

“是不妥当。”真定敛袖开口,“求娶阿雾便是不妥当,一个妯娌是陆氏女,一个妯娌是崔家女,中间既非长又非幼,夹在中间也难做。更何况庾家姑娘是郡君的娘家人,郡君见娘家人做低俯小,战战兢兢行事只有心疼的。老身痴长几十载,便与郡君出个主意。”

庾氏眼神中的亮光转瞬即逝,长亭却捕捉到了。

真定笑一笑,“与其求娶长房嫡女叫二郎多想,不如求娶隔房的姑娘。一来崔家受到的争议更少,崔大家当然会答应更爽快。二来,庾氏也是上了士族谱的,庾家嫡支的姑娘和崔家隔房的女孩,听上去总没有太悬殊的差距,无论是二郎还是世人,大概都找不到话来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石猛只是需要一个姓氏而已,所以娶的哪房压根不重要...

其实长亭曾经恶意揣测,石猛是不是想把士族谱上的姓氏全都拢到石家去?老大娶崔氏,老二娶庾氏,外甥娶陆氏,老三娶谁?陈家排除在外,刚抢了谢家的儿媳妇儿,估计脸皮厚如石猛也没可能有脸去勾搭谢家...算来算去,老三的婚事大概也不是很容易...嗯,不对,老三如今也不过十来岁,再等个七八年,这片山河是谁显赫尚且不知呢。

“崔家隔房的姑娘...”庾氏沉吟道,“养在深闺的姑娘家...”庾氏抬眸看向真定大长公主,语气有些为难,“石家与崔家不算很相熟,也不知大长公主是否知晓崔家隔房有无待嫁的姑娘?”

得,如今是谁提的主意谁来担担子了。

长亭脸色没动,庾氏这个人...真的很聪明,是真的巧舌如簧。

真定大长公主一笑,眼角的沟壑便逾深了,“崔大家有四子,两嫡两庶,嫡长子膝下三女便是阿霁、阿雾与三姑娘,嫡次子女儿也多,夫人生的便有四个,二房嫡长女刚好及笄,性情和婉,相貌端正,柔顺不掐尖要强,是个极好的姑娘。”

女人无师自通的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当娘,第二件就是做媒。

可长亭很明白真定不是一般的女人,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做媒拉纤这些事儿,真定在建康城这样多年从来未管过,交好的人家三请四请请真定当个挂名媒人,真定一概以守寡之人不吉利推掉了。

如今却顺着庾氏的话说,顺着庾氏的思绪走...

庾氏再亲帮真定斟了盏茶,“还劳大长公主帮着思量,是小辈儿的罪过...”庾氏话锋一转,语气很谦恭,“我瞧着豫州的梨子个大又甜香,若是能借着陆家的名头随我们送到清河去,我私心觉着,这桩婚事大概会容易很多罢。”

梨子...陆家...名头...借...

长亭埋首心里笑了一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也笑,笑着应了个好,“豫州的梨子出名,回平成了叫白总管帮郡君张罗几筐,贴个陆家的封条儿,进进出出也好办事。”

庾氏顿时大喜过望,神容上却半点都没显出来,真真切切地道了一声谢再将顺着话儿说到了别处,“...说起梨子来,冀州有道名菜是梨汁牛肉,牛肉宰成泥,梨子打成汁水和在肉泥里,拿慢火炙烤,又容易克化又不上火。”

“是吗?上回去冀州也没用过,梨子汁是好东西,清热解腻,又润肺通气...”

两个人皆心照不宣地将话题揭过。

待上马车反行时,长亭喟叹一声,“庾郡君着实是个聪明人,口舌机灵。”一抬眼却见真定在假寐,手里数着佛珠,明明手指都在动弹,偏偏不理长亭,长亭便笑着凑近,小声道,“保不齐庾郡君连崔家的门都没摸到,如今却借着您的名头,陆家的名头堂而皇之地去清河求娶了,成了多半好说。若不成,咱们家便成了笑话了。”

真定大长公主都出面撮合了,若崔大家咬死不从,石家的脸面不会丢,陆家的,会。

真定还是不说话,长亭再笑,“照我看,庾郡君有张秦苏仪之才,既会说话,明里暗里与您先拉近距离,距离一近,再想拉远可就不容易了,再将话头递到您嘴巴边儿,您一旦接了,下头这事儿再不应便说不过去了。”

两个儿子,一强一弱,庾氏是,真定更是。

这事儿在真定心里头是一根永久无法拔去的刺。

人吧,往往对可惺惺相惜之人理解宽容。

真定就这么一个弱点,庾氏把握的度却非常好,多一分就是僭越,少一分却引不起真定的认同和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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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庾氏什么也没说,至少什么也没明说。

如果她是庾氏,她能一番话从铺垫、深入再到抛出所求之事,一应顺理成章吗?她不能,第一她的教养决定了她不可能以自家家事为开头算计求人,第二她说话行事无法像庾氏这般周全。

真定抬眸睨孙女一样,笑了起来,“那是你未来婆家人。议论惯了,等嫁了人,仔细蒙拓生你的闷气。”

长亭也笑起来,“您可甭将话儿岔开。”长亭再道,“您一贯不爱揽事儿,今儿却顺着庾郡君说,诚然是她手段高杆,可您若存心不接招,她不也没法儿?可见,您心里头大约是乐见其成,所以才会推波助澜吧。”

“不接话怎么办?一拿陆石两家的颜面来说事,二来我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马车颠仆,真定卧在软竹席上,喝了口茶,神情显得很慈悲,“维系两家关系的那根绳还没系紧,既然你哥哥看好石猛,我便全力支持便是。更何况庾氏说的话也确实说到了我心坎上,无论她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心的,她叫我感同身受,我便投桃报李。再者说来,既然我们阿娇注定要嫁到石家去了,那难不成我眼看着你的妯娌们一个是东市商贾,一个是西市武人?好歹崔家的姑娘教养没有问题,和长辈们相处不来,和妯娌总得处得好点儿吧?更何况,既然老二媳妇儿是庾家人,庾氏当然会自不自然就偏心,到时候你与老大媳妇儿一合计,什么招都有了。”

用慈悲的口吻说这些话...

长亭抖了抖,果然真定大长公主吃的盐比她吃的饭还多啊。

这连吉日都还没定呢,真定脑筋一转就想到了内宅斗法了。

其实真定大长公主还有很要紧的一点没说出口,石闵鲁莽却娶了个家教严谨的媳妇,石阔精明却娶的是小家子气颇重的庾氏女,俗话称妻好福一半,这都是有道理的。她,甚至陆家都希望看到石家兄弟势均力敌,只有势均力敌了,他们的专注力才会集中,集中在把对方摁下去,而不是张望着寻找下一个对手。对手都是有限的,陆家会不会排上号又有谁知道?

真定再啜一口茶汤,这盏茶汤煮得很好,桃花当缀,参茶汤打底,入口有回甘。

两兄弟势均力敌些好,总比一个恨毒了另一个,恨得都把自家兄弟当成了仇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真定呷舌,参茶汤回甘之后不觉涌上了一股子苦味儿。

真定一声令下吩咐下去,白总管便寻了几大匣子的物件儿来,远的从豫州光绸到茶叶,近的便是大个儿大个儿的梨子和干制山楂,都是极家常的东西,可一旦放进了红漆木大匣子中被打上陆家的封条之后,价值一下子高了许多许多。

庾氏辞行向清河去的时候,便带着这么几大个匣子和极大的满意走了。

庾氏一走,陆长重也带着人手往安元谢家去,一来一往八月间,陆十七带回来了两个消息,一是陆长英的婚期终于定在了腊月初十,二是安元的亭长揭竿反了,带了千百兄弟把谢家给围了,谢家只守不攻,好赖谢家大宅里还屯着够吃一两年的米粮与菜肉,便很有些岿然不动如泰山之势。

嗯,因为第二个消息,所以第一个消息让真定大长公主非常不满意,奈何小秦将军尚在外追击符稽旧部,黄参将要镇守豫州,想来想去派遣了秦堵带了三千轻骑往清河去,不说别的,只为了要在腊月初十的时候将谢之容接出府来。

陆长英听闻此消息,当即又加派了三千人马,凑了个六六大顺去接媳妇儿顺便去掀翻亭长。

“为啥谢家自己不出兵?”玉娘蹙眉。

“因为他们没有。”长亭回道,“谢家统共三千私军,往日舅舅自恃士家身份,不欲扩充私军,加之离开建康便以为避开了锋芒,可谁曾想小小亭长亦敢揭竿而起,与群雄并列...”长亭嗤了一声,“他却不知古往今来,只有一个刘邦,多的人都成了项羽。有这个胆子反了,却只有去围谢家的脑子,若他志在中原便应当避开谢家,从临近的县镇入手。”

玉娘吸了口气,“可安元是他起家的地方,他当然想扎根在家里头再往外走啊...”玉娘闷声想了想,“决心把谢家清理干净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毕竟人家想做大事。”

“可没有任何一个做大事的人会连家门都还没出就被门槛绊了脚。”长亭毫不客气地回道,“舅舅托大直接导致谢家无还手之力,可百年谢氏岂非浅薄无根基之辈?谢家在清河扎下的根,联下的厉害姻亲,谢家的声望...哪一条是他惹得起的?那小小亭长想一口吃成胖子,更想一举扬名,却未能权衡利弊,凭一腔热血行事最终反而误了卿卿性命。”

玉娘听得脑仁疼,小阿宁却若有所思。

陆家铁骑历经磨难,其中三千兵马在石猛麾下磨砺近一载,如今世道不太平,将士们虽称不上身经百战却也算铁血行军。

小小亭长反了就反了,刀一挥再拿战马一冲便没了,将士们压根便没费多少功夫便平定了清河之乱,谢之容顺利地穿着大袍从清河出来,历经近一月的行程方至豫州,陆长英大手一抬留了三千人马随行,经来往商贾放出话来,“现今世道是乱,可谁敢耽误陆家娶媳妇,谁便先做好亡命天涯的准备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故而谢之容至豫州一月的行程里,除却遭了一两次流民侵袭,便再无他事。

益王符稽倒是想将这桩姻亲搅浑,奈何手没这么长,邕州旧部又被陆家与蒙拓携手追得如丧家之犬,建康城内旧势力如春草一般被风一吹又嚣张几分,整个山河看上去是益王坐庄,殊不知暗流涌动里究竟是谁会阴沟翻船。

谢家并未让谢询送亲,许是怕路途中有何闪失,继承人便没了。故而派遣的是谢之容的另一位堂兄来,来时刚好腊月初八,暂居别馆以休养生息——这算是远嫁,一路过来马车颠簸,姑娘家身子骨又弱,被磨得个黄皮寡瘦地去嫁人好看呐?故而若姑娘远嫁,多半都会早个三两天到,住在夫家的别院里好吃好喝地休养一下,争取到正日子时皮相已经达到了巅峰状态。

谢之容提前了两天到,长亭奉命捧着碗腊八粥站在城墙下去接人,至于奉的是谁的命...

陆长英不是人!陆长英有了媳妇儿忘了妹!陆长英假公济私!陆长英道德败坏!

长亭顶着漫天的风霜,无语凝咽,心头暗暗怒骂自家兄长,其实再一想想,她当然明白这样最好,如今的一桩婚姻是契合还是貌合神离,多半在于郎君,女人家没那么多的话说,若郎君看重,女人自然活得好,若郎君嫌弃漠视,那女人的日子便不会太好过。

陆长英看重这桩亲事更好,至少这样他们日子过得和满的可能性更大。

长亭心里头这样想,脸上便闭了眼睛,如女壮士一般去迎接挨在脸上的风刀。

远远看过去,一溜红色,没一会儿那红色就近了很多,长亭便见谢之容一身红狐毛大氅,面罩帷帽搭在身侧丫鬟的手背上下了马车,长亭迎了上去笑着福身,“阿容阿姐好呀。”

谢之容将帷帽轻轻掀开,朱唇抿嘴也笑着还礼,“阿娇辛苦了。”

长亭一见,便知她气色不大好,面上的香粉纵然糊得白,却亦能隐约见到她眼底的倦态。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25书屋;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t\t', '\t')('\t\t\t第两百零四章

“等阿容阿姐可不能叫辛苦呢。”

长亭笑着躬身让了条道儿,诸位女眷换了软轿往别馆去,别馆离光德堂半城远,在四喜胡弄里,名义是陆家的祖产,实际上却是陆长英的私宅——陆绰那辈儿回老屋祭祖时,光德堂久无人居,便暂居在别馆里,日头久了,陆绰索性出钱交予公中将这庭院买了下来以作长久暂居之所。

陆长英这点儿小心思,长亭看得透透的。

再温润如玉的谪仙般的男人,其实统统都是小心眼,连自家妻室下榻之处都得是自己的地儿...

别馆是个三进三出的庭院,谢家的车队忙里忙外地安顿着,梳着垂髫双髻的小丫鬟忙忙碌碌捧着香炉、铜盆、绸面被子进出,长亭将谢之容引到正厢房去,侧身撩帘子歉意道,“...收拾的时间紧急,很多地方都没收拾妥当,哥哥本想亲自坐镇来着,奈何外院事情繁冗,他也脱不开身,便写了一个单子叫我照着办。”

谢之容一眼望去,屋子不大却收拾得崭新,处处透着风雅曲高,放在高几的君子兰正含苞,葱绿的杆上缀着一两只乳白包着鹅黄花蕊的兰花儿,木几都是深褐色带原木纹路的,打油打得极好,光光生生的。因屋子不大,椅、凳、方桌、小圆桌、高几矮几木各一式,简简单单的却能看出来极为用心——墙上挂着的是清流派的画儿,方桌上便搁了两本沈玉溪的帖子,沈玉溪可是清流派的头一家...

不过是在这儿住两日罢了,陆家也这么用心。

谢之容远道而来的忐忑一下子就被消磨下去了许多。

长亭笑着指了指红漆楠木双凤朝阳镂空雕花床榻,“这是母亲的嫁妆,哥哥叫人从库房里翻出来的。”

姑母的东西完完整整交到嫡亲侄女的手上,陆长英觉着有些对不住妹妹,长亭却不是很在乎,“睡哪张床我都能睡着,我可是远嫁,谁一路颠仆还带着一张床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哦,有人,谢文蕴,可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

那时候可没这样猖獗的匪类。

谢之容伸手触了触雕花,金箔贴着木料贴得尚且很紧实,谢之容颇为动容,眉目一垂,温声道谢,“...谢谢妹妹如此用心了。”

“哪儿是我用心呀。”长亭笑得促狭,“是哥哥用心,里里外外都要交待清楚,你来之前还来看过一趟,添减了些许物件儿。”越说下去,笑得便越眉眼弯弯,“你若要谢,便谢哥哥去。”

谢之容笑得极明艳,红彤彤的毡毛围在下颌,整个人瞧上去虽气色不大好,可气势却足足的。

“那便托妹妹帮我道声谢吧。”谢之容笑得极温润,“谢他少一些,谢妹妹多一些,毕竟他只是嘴上说一说,底下却是妹妹跑来跑去不得闲。”

建康城两个姑娘最出名,一是陆长亭,出身显赫,娇气清傲,二是谢之容,落落大方,明理多才,旁人以为这两个姑娘一高一低恐怕有些不和睦,可实则是世人小人之心了,两个姑娘血脉天然亲近,谢陆两家通家之好,两个人虽各有各的脾气,实际上一个忍一个让,处起来不仅称得上和睦,甚至算得上交好。

谢之容进了陆家门,就是一家人了。

长亭对这个嫂嫂好一分,便希望她能对自家哥哥好一分。

长亭陪谢之容用完晚膳后便启程回光德堂,顺道拐去无字斋见了陆长英,陆长英也没得闲,满屋子都坐着人,约莫坐了五六个头戴皂巾的男子,皆着长衫,看上去都是陆长英的幕僚。

有一个人看上去面生极了,那人起身行过礼后方道,“后生张黎见过大姑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那人大方脸,身形瘦削,眉目儒雅,看上去很是清秀。陆长英的幕僚不多,如今跟在身侧的多是后来闻名投靠而来的,先递帖子,由陆长英甄别看是留与不留,若留,长亭便要拨宅邸与伺候的小厮、丫鬟过去,故而陆长英的幕僚,长亭是都见过的。

陆长英坐在太师椅上看了长亭一眼,未曾避讳,直接问道,“她住得可还惯?”

“还成。”长亭温声答,“托我来谢谢你,只是谢家马队的粮草好似告罄了,我见他们都拿次等的黄豆面来喂拉车的马了。”

“拨两车粮草去,再给送亲的马队一人赏一个五钱的银馃子...”陆长英书册往旁边一搁,语声风轻云淡,“你若近来无事,便去陪一陪她吧,大母说女儿家出嫁难免紧张,更何况安元正发生暴乱。她一心挂两头,若倒了,我找谁赔去?”

长亭心下瘪瘪嘴。

是,她承认她是希望哥嫂两个好的,可...能不能别当着她面儿眉来眼去啊!

膈!

应!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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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五章洞房(上)

长亭得了令再低眉瞅了那位张黎一眼便撩帘出门,将一出门却听里间瓮声瓮气的声音传了出来,隐隐约约听得不甚清晰。

“陈家...格杀...大郎君...后怕...”

长亭眉目一皱,当即立于门廊外侧眸朝里瞥去,白总管本守在门廊之中,眼神随着长亭向里面一瞥,立即躬身上前来轻声言道,“张幕僚,单名一个黎,原是益王符稽的幕僚,如今是大郎君的入幕之宾,隐约...为首...”

叛臣降将啊。

当初陆长英扣下益王符稽的三名说客,哦,对了,其中一个就叫张黎,陆长英扣下其后,便请蒙拓命人在邕州城中找出他的妻儿带到平成来,只可惜带出来的时候他夫人没撑多久便去了,留下一枚稚儿。大郎君当时虽无为难之意,可也没重用倚仗的意思。

“大郎君赏了一所宅邸下去,临近别馆,每月十两的份例,吃的用的都从光德堂的开销里扣,也不去问询也不催促。”白总管提宫灯送长亭出无字斋,让小丫鬟珊瑚跟在身后两步即可,沉声再道,“这个待遇算得上极优越的,之前投靠大郎君的谋士们也不过八两份例,尚且还没有这样的屋子住。他身为叛臣,谋士们或在他宅邸墙外高声出题寻衅,或盘坐他家大门口拿沙盘摆出局势来,他若答不了,便不许他出门。”

在长亭看来,这无比正常。

外人眼中,张黎就是一个叛徒,时人最讨厌不忠义的人,更何况这样不忠义的叛徒拿的粮饷比他们还多,受到的礼遇比他们还尊重,这怎么能不招人恨?

长亭抿唇笑一笑,“哥哥将他留下,当然会庇护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白总管背弓得像一柄弯弓,“一个要大郎君庇护的人留在平成又有什么用处?若非大郎君,张黎连妻子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她到平成的时候已经很虚弱了,大郎君令奴办理此事,奴往下一逼问才知张黎之妻素有恶疾,而益王手下的人却并不经心服侍。”

“所以哥哥在等张黎自己醒转过来,再来递投名状。”长亭接话。

“不错。”白总管谦卑恭维,“大姑娘当真聪明。谋士们来自三教九流,有的是乡下教书先生,有的是走孝廉不成的读书人,有的是还俗的和尚,有的还是没落逃亡的乡绅,这些人拧成一股绳反对张黎,到后来严重到有人叫嚣张黎‘不积善德,方有恶报’,那日晨早,张黎宅邸的大门方才大大打开。”

进无字斋的路又窄又长,长亭一边小心暮色里的霜沾到了自己的裙上,一边听白总管说着话。

白总管继而言,“张黎一开门便势如破竹,应题,破局再到自设亭台,旁人问他‘甲生几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夜,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何人之失’,他答‘人生寄于世,焉忽若飘尘,当为时局人事之失去’,旁人又问‘言与意,有与无,才性同、才性异,该当何解’,他答,‘无解,贵无玄远,天地之浩渺,周身之伟岸,刑名法术、玄虚淡泊岂非我等凡尘俗世之人可染指议论的’...清谈了三日,平成内的小生皆往,张黎皆侃侃而谈,三日之后,门庭若市。”

长亭笑起来。

平定流言舆论,便是张黎递给陆长英最好的投名状。

长亭婉声笑言,“那我该恭贺哥哥喜得佳仕。”话头一顿,“白总管可不是话多的人,说这样长的一串话总有后话要说,你跟阿娇还虚晃一枪作甚?”

白总管也笑,笑得愈发谦恭,背叩得像一只簸箕,“大郎君原先的意思是您身边的白春与满秀年岁都大了,满秀如今都二十了,白春算起来也十七八了,该考量亲事了。”

长亭脚步一停,有些意外。

白总管赶忙退后三步,面色沉稳,“奴该死,满秀与白春都是大姑娘的人,奴却妄议。”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无碍。”长亭语声温缓,“放在哪里说,嫁给张黎都不算辱没了我的丫鬟。你说这原是哥哥的意思?”

白总管点头,“...后来,大郎君觉着大姑娘离不了那两位便就此搁置了下来。”白总管提着灯笼走在长亭身后三步,“其实若只是想拉拢谋士,待夫人进府,随意选一个得脸的丫鬟赐下去便是极大的恩典,行事也便利。只是大郎君顾虑的是您——蒙将军虽少年英雄,奈何身边却没有一个得用的谋士,蒙将军娶了您已是石家天大的让步,刺史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准允蒙将军构建自己的心腹与幕僚。”

这些东西...长亭一丝一毫都没想过。

陆长英费这样多的功夫收服张黎,竟然是为了让她有人可用...

长亭觉得很窝心。

白总管话头一顿再道,“当初大郎君考量的是满秀与白春两人,可照奴看,其实只用考虑满秀一人即可。满秀与白春不同,她孤家寡人一个,无家眷拖累,身家清白,奴有所耳闻张黎原配妻室便是庄户人家的姑娘,与满秀姑娘的境遇十分相似。”话头稍稍停顿,白总干笑了一声,“最重要的是,满秀姑娘不是奴籍,从一开始就不是,而白春姑娘原先的奴籍就在石家。”

满秀一直不是奴籍,她的户籍本就是个

所以如果选了白春,那张黎的忠诚度便不会太让人放心了...

这就是女人和男人的差距吧。

长亭自诩并不蠢钝,可比起这些男人来,她好像并没有将手中的棋每一颗的用处都发挥到极致,可...

“可她们都不是棋子啊。”长亭笑着抬手,示意珊瑚上前来接过白总管手中的灯笼,“白总管与哥哥当然是为了我好,可是满秀是我一路过来带在身边的,张黎为人再好,学识再广,旁人再觉得是我们家满秀高攀了,只要满秀不点头,我也是不放人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当然当然。”白总管顺手便将灯笼交给珊瑚,看小丫鬟低眉顺目的样子,躬身笑一笑,“研光楼的姑娘,当然得您做主。奴今儿个是僭越了,回去便问大郎君领罚去。”

外院的,就没一个不是滑头!

不对,陆长英用顺了的人就没一个不滑!

这摆明了是陆长英借着老白总管的口来探她的口气呀!

还领个屁的罚呀。

长亭笑言,“可别了,白总管也是好心,我回去问问满秀的意思去,她若觉得可行,便待哥哥婚礼结束后看看两个人是见一面好还是怎么样,都成。”

白总管连声应喏。

这个小插曲,长亭倒是还没来得及同满秀讲,毕竟当时白总管没让珊瑚退下去,大概便有叫珊瑚同满秀私底下吱个声儿的意思吧,这两日,长亭忙忙碌碌的没个完,陆长英的婚事说是真定大长公主主持大局,奈何繁事琐事太多,真定年岁大了难免力不从心,各家各户的贺礼也陆续送到了,各家都是派的顶拿得出手的人来,崔家是崔大家的嫡长孙,陈家是长房长孙陈隐恪,石家来的人是石闵,其他的士家来的大抵都是各家长房嫡支的小辈,若此时胡羯攻进平成,大晋山河上的显赫家族大概全都要尽数洗牌重来了。

这些事宜总不能分给三夫人崔氏来做吧?

长亭便请了重大奶奶聂氏与三夫人一道来整理,趁夜里有时间再去别馆应陆长英之托看顾一下谢之容,说出嫁在即不紧张都是假话,谢之容多落落大方一个人,临嫁前一晚上也颇有些心神不宁。(我的小说《天娇》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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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五章洞房(中)

长亭陪她说到很晚,说光德堂的近况,说陆长英的为难,说真定大长公主的喜好,谢之容犹豫许久,方抱着软枕,眉目微颦,轻声发问,“我听说你哥哥之前与一个救过他性命的婢子走得很近?”

百雀的遗留问题!

长亭想了想,索性这样问她,“阿容阿姐听谁说的?”

“旁人都在传。”谢之容说得很坦荡,“定完亲回安元之后,相熟的人家便来信称你哥哥当初虎口脱险是靠一个婢子相助,后来那婢子与他浪迹近一载的时间后跟他回到平成,过后你哥哥便将那婢子打发到了庙里去了。那信里说得几多不堪,直言你哥哥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直劝我悬崖勒马,甭一头栽进去。”

“荒唐至极!”

长亭口吻不善,“头一条便是错的,是哥哥救她,绝非她救哥哥!如说她救了哥哥一条命,那也是在后头,哥哥与流民以命相搏受了重伤神志不清,她便拉着马,马上载着哥哥,往南走。第二条也错,并非哥哥将那婢子打发到庙里去,是我出面将那婢子打发的,也并非因为要为陆家主母清理门户,全然因为那婢子不安分,拿着哥哥与陆家的名声搏前程。”

长亭想了想,觉得力道不够,便再加了把柴火,“阿容阿姐你莫当回事,哥哥是一个很理智冷静的人,他永远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甚至很明白什么人才是他想要的。哥哥有士家清贵矜傲之气,那婢子纵然于他有恩,他也还清了,之后他们之间什么也不存在了。当初打发那婢子去庙里头的时候,哥哥害怕我的名声受损,便一力担了下来。哥哥便是这样的人,只要他你是自家人,他便将你严严实实地护在庇佑之下,绝不会让你承担一点点风雨。我是妹妹我我不可能时时刻刻伴随哥哥,可你能呀,你才是在他理所应当在他庇护之下的人。您可放心吧,”

长亭说得自己眼眶快红了。

她...舍不得陆长英娶亲...往前不觉得,现在才觉着心里头堵得慌,她的哥哥明天就要变成别人的夫婿了。她...阿宁...都不再是陆长英最亲近最亲近的人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烦得要命,这种情绪难道不应该是她以后嫁女儿才应该有的吗?!

谢之容抿抿嘴,不知该说什么。

陆长英的过去,她丝毫未曾参与,她见到的陆长英,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风度翩翩贵公子的模样,往前在建康城陆长英是陆氏的嫡长子,风头正劲的少年郎,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现在陆长英是平成陆氏的家主,运筹帷幄,指点江山。

她见到的都是陆长英很好的时光。

丧父丧母之痛,颠沛流离之苦,身残无助之伤,这些时光,全都是另一个女人陪伴左右。

谢之容说不清心里头是什么滋味,很怜惜却有些羞赧,她什么也没做就得到了这样好的陆长英,她似乎有些坐享其成了。

谢之容一抬头却见长亭眼眶红红的,当即笑着递了张帕子过去,“是我千里迢迢嫁到平成来呢,阿娇哭什么呢?我尚且还没流眼泪,你却哭了起来,仔细回光德堂去了叫真定大长公主看见,反而以为是我气了你呢。”谢之容再笑,“我娘说姑嫂关系最难处,阿娇你可得千万忍一忍,甭叫旁人以为我是个欺负小姑子的恶嫂嫂。”

长亭就着帕子抹了把眼睛,又想笑又想哭。

第二日信誓旦旦说不会哭的谢之容还是在轿子里哭了,脸上糊得白白净净的厚厚一层,既不敢叫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来,又怕一直将眼泪含在眼睛里晕了眼皮上抹开的那层胭脂,故而当新娘子下轿的时候,长亭看见谢之容的宽裙上头颜色深了一大片,便知她哭时是将身子朝前倾,好让眼泪不流过面颊直接砸下来的。

陆长英器宇轩昂地驾马于前,撩袍翻身而下,与谢之容三拜之后便至外院招呼男宾了。

女眷便陪着谢之容进里屋坐床,真定大长公主也现了身,重大奶奶聂氏、三夫人崔氏、玉娘、小阿宁还有几位老族亲的夫人、媳妇热热闹闹地聚在里间,三夫人崔氏打扮得喜庆极了,说话间垂在额角的凤口衔红宝石流苏一直在晃荡。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这是咱们家十七爷的重大奶奶...这是八太公的夫人...这是四堂叔家的完大奶奶...”三夫人崔氏很好地担任了这个职位,忽而眼神一定,轻咦了一声,长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镂空窗板外有一抹烟青色的人影,三夫人崔氏下意识看向长亭,长亭笑了笑接过三夫人的话头,素手向那处一指,盈盈道,“二叔家的长庆妹妹也来了呢!她素来身子骨弱,身上又担着孝,如今正避在花间。”

谢之容坐在床上可不能说话,眼神向那处一扫。

长亭这样说完,那抹烟青色的身影一下子就不见了,三夫人崔氏笑着圆场,“长庆性子内敛,心里头知道如今正担着孝呢!”

女眷吵吵闹闹,没一会儿天色便降了下来,一股子酒气原是陆长英回来了,女眷们知机退了出去,陆长英将盖头一掀,顺势坐到了谢之容身侧,床榻软得很,陆长英一坐下来床榻就向内一窝,两个人挨得近极了。

一双红烛燃得极旺。

谢之容微不可见地往旁边一挪,陆长英顺着她挪,谢之容挪一寸,陆长英便挪两寸,两个人越挨越近,谢之容面容与身上的大袍一样红,语声嗫嚅,“...你别靠这么近...热...”

陆长英哧地一下笑出来,凑了过去,低声呢喃,“如今是腊月...”想了想再添了两个字,“夫人...”

谢之容一下子脸色就变得和那双蜡烛那么红了,陆长英吐的气正好靠近她耳朵,叫她熏熏然,谢之容被迫到床角,伸手去推陆长英,“...我...我还没洗漱呢...”再鬼使神差地加了后一句,“我头一回和郎君靠得这样近...”

陆长英伸手将谢之容揽了过来,笑言,“我也是头一回啊...夫人。”(我的小说《天娇》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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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八章长庆

陆长英若不喜欢,家宅不宁,将是她剩下的日子永难磨灭的遗憾。

若谢之容当不得大任,匹配不得陆长英,那陆家该怎么走,又得从长计议。

谢之容形容端方,言语间进退有度,沉得住气也经得起吓,真定只觉长孙陆长英的运气不错,瞎摸都能摸到个金镶玉,可再一想,又觉照陆长英的城府,这个媳妇儿...恐怕是一早便看好的吧...

长英很狡黠,真定她老人家很受伤。

受了一种名为“平白无故担心这兔崽子这么久”的伤。

一顿早膳,谢之容谨慎迎合,两个小姑子宽宏大量绝无为难之意,真定大长公主暗自神伤,两个小郎君有吃万事足,几个从未坐在一桌吃过饭的人,第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其乐融融。

用过早膳,谢之容陪着真定大长公主说话儿,长亭与长宁作陪,临近晌午,各门各户的亲戚便三三两两地到了,三房一家是来得顶早的,三夫人崔氏熟稔地与谢之容挨着坐了,美其名曰,“沾沾新娘子的喜气!”之后便是重大奶奶聂氏,再就是几位族亲的夫人,陆家数得上号的门户都来了,大堂里头分四列落座,年轻媳妇与未出阁的姑娘坐一列,熬成婆母的夫人坐一列,大家伙都是血脉相系的亲眷,屏风也甭隔了,男宾们便照辈分年岁落了座儿,倒也便利,真定大长公主坐在正中央上首,谢之容坐在她左下首头一个位置,长亭与长宁分坐左下首第二第三,轮到第四的时候,便有些为难了。

三夫人崔氏按理说应当是正正当当坐第四位,可她又是长辈,与谢之容、长亭长宁都错着辈分,可右边呢,她又坐不上,到底肚子还没生出个子嗣来,坐到右边去生生是打脸。再一个便是,照重大奶奶聂氏与长亭的关系,第四个位置应当是来坐的,可崔氏这样梗着一犹豫,聂氏便也不太好上前。

长亭笑了笑正欲开口解围,哪知堂外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

“那该是我的位置呢,三叔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t\t', '\t')('\t\t\t长亭面色一沉,扭头往外看,正堂门廊外倚着一个偏若扶柳的佳人,下颌尖尖,眉色微颦,唇红齿白,身形纤弱,腰肢似盈盈一握,分不清是衣带渐宽,还是人渐憔悴。

堂内一下子静了下来,顷刻之间,长亭抿唇莞尔笑言,“长庆妹妹,你病好些了?”

陆长庆深居简出了许久许久,对外皆托病,陈家遣人来看过几次,陈太夫人也专门遣人来问过能不能将陆长庆与陆长平带回陈家抚育,陆长平是一定不能放的,可陆长庆...真定大长公主到底是感念了旧情,点了头。

谁都知道,陆长庆回陈家或许能活得更轻松些,至少光德堂是陆长英兄妹当家,长亭看着陆长庆的脸便会想到陆纷,一想到陆纷便不可遏制地怒从中来,陆长庆的日子会好过吗?或许能保住一条命,可大概不会太好过罢。

哪知,陈家人去帮陆长庆拾掇行礼时被她拿着笤帚扫地出门,放下狠话来,“我姓陆!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陈家人当然只好顺着陆长庆的心思走,此事就此作罢。

从此之后,便对外宣称陆长庆患了风寒,久病不愈,身子骨孱弱不得再见外人。

长亭遥遥与陆长庆对立,长亭站得笔直,如同一只久折不曲的玉兰,陆长庆似乎身形无力,靠在门廊边娇弱得像一朵花开堪折枝的牡丹,陆长庆看着长亭笑了笑,手别在腹间福了福身,“大长公主安好,大郎君安好...长姐,”陆长庆又一笑,好似潋滟春光,“长姐,安好。病呀,当然是好了,连药汤都没喝过了,姐姐不会不知道吧?”

长亭主持中馈,妹妹病好了不吃药了,她都不知道,在外人看来无非两点,一她苛责隔房堂妹,二她管家管得不尽心,第一个是她失德,第二个是她失信。可惜言语上的机锋大抵只是小打小闹,长亭并不是很在意,手一抬,满秀低眉顺目应声去扶陆长庆,长亭再笑言答道,“是吗?病好了便好,郎中的药汤还在开,你若不吃,到时候再发便是狼虎之势了。”长亭不欲与她过多纠缠,满秀去扶,陆长庆手一甩,轻声怒斥,“放开!哪里来的乡野村婢也配碰我!”

堂内又起缄默。

“阿庆休得胡闹。”三夫人崔氏紧抓机会,“今日是你嫂嫂的好日头,你莫在族亲跟前放肆!”三夫人崔氏看了眼闭目养神的真定大长公主,腰杆好像挺直了些,语气一缓,“阿庆,到三叔母这边来,许久未见你,好似瘦了许多呢。”崔氏再指了丫鬟去替满秀,笑着似在与长亭闲话家常,“满秀姑娘身形高挑,同别旁的侍从一比高了一个头!看起来倒不像是咱们家的人,倒像是北地乡绅商贾家的姑娘。”

满秀像大户人家的小姐,这话儿是给足了长亭脸面了。

长亭笑着应了个是,正堂中族亲都在,这时候起争执没得礼数,长亭暗叹一声,长大吧便就是这些地方不好,在建康城的时候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什么时候甩脸子便什么时候甩脸子,只有她甩别人脸的份儿,别人若将脸甩在她跟前了,她便上去踩两脚叫旁人捡都捡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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