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震惊,无法出声。
他停了一会儿,温柔地说:“罗一一,是我。其实,在我刚看到你的日志时,我就猜到了你是谁。”
只有在五年前寄日志来的时候,才写过的几行字历历浮现脑海。
“在这个资源并不算丰富的互联网上,我和几个中国来的同学几年来一直到处搜索中文资源。一年多前,有一个朋友告诉我看到一个偏僻网站里有一个日志写得很好看凄凉。就这样,我看到了你的日志。那时候,你已经写了一个多月,漫漫地凉凉地讲述着过去的故事,却似乎不关自己的事。”
“我一直潜水看着你,就像看着当年的自己、当年的岁月。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网站上失去了你的日志,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附上的日志软件,有你全部的日志,也许,我不应该把它寄给你,因为我们都需要忘却才能往前走。可是又也许还不是我们忘记的时候。”
那封信被我放在日志的扉页,那个日志,从此放在那个“旧”的文件夹里。而从此我像信赖一个老朋友,一封一封地在OE里写自己的心情。
因为深信安全。因为深信那个陌生的彼端只是遥远国度永远陌生的彼端。
电话被我拿了很久,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六年多前开始,写了一年多的日志,是我所有少年时的回忆,我的痛苦悲忿和思念悲伤。是啊,他当然会猜到我是谁。那所有的少年生活中,所有与夏为春有关的故事中,都少不了他。
钱安平。骆荒。
我的记忆忽然清晰地回到几个月前的植物园入口,我去等陆奶奶,却等来了骆荒。
他说:“你靠自己的一套生活这么多年,别人还真没理由来指手划脚。”
他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你也不会相信。只是面对面我总免不了嘴碎。”
他说:“我发誓不再批评我不明白的事情。”
他说:“一一,我明白。”
震惊慢慢过去,心里浮起无以言述的尴尬,我仍然不知该说什么。
骆荒却说了:“罗一一,我一直都希望看到今天你在信中说的话。我说过,到时,我会坦白。”
许久,他有些担心:“一一?”
我看了看电脑,看了看话筒,叹了一口气:“我的感觉,是非常尴尬。”
他轻轻地笑了,声音忽然很恍惚:“那天重逢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站在那里,忽然间谁都不敢说话,你就是七个小矮人中间的那个白雪公主。而我,我就是其中的小矮人。”
我惊讶:“骆荒?”
他叹气:“在你写日志、写信的时候,我一直想,你会忘掉那些事的,再刻骨铭心,时间总会让它淡却。我想着那些往事,想着那个时候出入在我身边的你,为夏为春做着一切疯狂激烈的事,甚至为他用刀子捅人,在你的眼中,从来没有其他人。”
静默如斯。我再次震惊。
他忽然又笑了,说:“一一,你说,你还用尴尬吗?”
我啼笑皆非:“骆荒,你耍我。”
他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地说:“我从来没有耍过你。一一,我从来没有。”
尾声
尾声
寒风从店门口的街道上卷起落叶飞快地跑开。天色阴霾。
何真知说:“好像要下雪了。”转过头来说:“罗一一,你到底想好没有?”
我笑:“喂,伺候公婆是你的职责好不好?叫我到陆鹏家里去晨昏定省,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你这个媳妇也当得太便宜了吧。”
她懒得理我:“你不是很眼红我当老板娘吗,现成的机会在眼前。”
我嗤之以鼻:“我去那边,只不过是给陆鹏打工管他的店,换言之,一半也是给你打工,这样比你心亏不亏?”
陆鹏从柜台上抬起头:“过两个月到春天的时候你再去吧,北方这会儿很冷。”我说:“我可没答应。”他笑嘻嘻:“我已经跟爸妈说好了,他们开心得不得了,筹算着给你买新被褥新床。”
我吓了一跳:“喂……”
陆鹏温和地说:“一一,你反正也是打算先到处走走,然后选择自己想做的事。不如就先去我家,那个地方虽然冬天很冷,但你会喜欢,如果住几个月不喜欢,再离开也不迟,好不好?”
他看看我,接着说:“你一直喜欢跟我爸妈聊天,他们也很想你。”
我接上去:“何况,那边的两家店,熟手就快移民,找合伙人又没这么快,没有人看着着实不放心,不如找罗一一暂时顶缸,自己就不用马蹄跑开花。到时候两三个月后罗一一要走人,也都找到合用的人啦。”
陆鹏无可奈何地看着我,然而眼中都是宠爱的笑意。
我的脑中浮现出幼小的自己拿了细竹丝扎的帚子拚命扎陆伯伯的屁股,欢快大笑着来抓我的陆伯伯;还有,电话中虽老仍笑声豪放的陆伯伯,温柔爽利的秀姨。我不禁笑起来。
何真知忽然说:“呀,好大的雪。”
真的,开始下雪了,而且是雪片越来越大,慢慢地漫天飞舞。
这座城市,很少下雪,我只记得幼年的时候,下过好大一场雪,第二天早上起来,一脚踩进大院子,雪居然没过了我的膝盖,我高兴地在院子里堆雪人,然后罗见来了,他要跟我比谁堆的雪人大,最后,他没有我堆得大,就大力把我的雪人推掉,做着鬼脸跑着躲我愤怒的雪球:笨蛋罗一一,笨蛋罗一一。我仿佛看到他挤着个眼睛,嘻皮笑脸的样子。不禁微笑起来,罗见,我就是笨蛋罗一一。雪花在我的脸颊上,冰凉的。罗见,你在天上一定很好。
旁边递过来一只手机,我抬眼,看到骆荒。
手机里是何和的声音:“姐姐,我听说你要到北方去了?”
很久没有何和的消息,之前我问过骆荒,他说她回家了,不算很好,但很坚强。何和本来就是一个柔韧的女孩子,我没有去打扰她。
这个声音变得沉静,她温柔地、亲近地说:“姐姐,过了年以后我会回来找工作。你等我回来再走好吗?我想见见你。姐姐,我想你。”
我温和地说:“你爸爸妈妈让你过来吗?”
何和说:“这是我的家乡呀。我告诉他们罗见不在了,可是我希望能就近照顾他。爸爸还是生气,可是妈妈不生气了,他们答应我过一两年也会搬回来。”
我说:“好,我等你回来再走。”
我把手机还给骆荒,他笑了笑,说:“一一,直到重逢,我才知道原来你在OE里提到的何,就是何和。……你放心,我会照顾她。”
我看了看他,低下头笑了。
真好,我们都走出来了。时间,让我们都走出来了。
他忽然微笑:“在高一的时候,有一个晚上,其实我问过夏为春,我问他是不是爱你。”
我看着他,心情出乎意料地平静,带着探询。
他说:“我记得他当时笑了,月光洒在他脸上,笑容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温柔,他说他记得很小的时候你把他从树上踢下来,折了脚,然后你对着他哭,抹着眼泪,一脸的黑灰污渍,可爱到不象话。然后他指着月亮说,那天晚上的月亮跟现在一模一样。”
他轻声说:“他是爱过你的,至少他指着月亮跟我说话的时候,他是爱你的。”
我看着雪花落下来,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