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OE上写:“我把所有的一切,要说的,要做的,要了断的,全都交待好了。”
我望着天上清冷的明月如勾,开了窗,十二月底的寒风穿窗而入,很冷,可是这样精神才好。我默默地抱着肩,其实,在我小的时候,二叔对我是很好的,罗见没出生前,他会让我坐在他肩上到处去玩,罗见出生后,出去玩,也总不忘带了我。虽然他很忙,那段时间很短,可是我是记得的。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变得不要妻子不要儿子,不要血亲不要心。
我对姑姑,从小没有感情,我怕她见到我就变色的脸,一直对她敬而远之。可是我对二叔,心中是恨的。
罗见拿二叔的钱,是泄愤,那时候他妈妈已经去世了,我不知道他把那些钱拿到哪里去了。可是二叔居然因此要教育他,要送他进监狱,他什么都不问,只认定了他只有进那里才可以。如果罗见不进去,他也许也会出事,可是这机会比在监狱会少得多,而且何和回来了,他们那样相爱,那可能是他最后的一个机会,最后的好好地生活的机会。
可是现在罗见死了。他在那么多人的眼里都是一个坏孩子,他什么机会都没有了。盖棺论定,他是一个坏到了用刀砍亲生父亲的人。
可是我可以想见罗见被他们捉住,被他们羞辱的悲愤痛恨,如果是我,手边有刀,我也会控制不住自己。
一直以来,我本来就和他们没什么往来,至此,也再无必要维系这些淡薄至不可见的所谓亲情。
然后,不知是受了寒还是为什么,我病了一场,这年的冬天很冷,我整天坐在被窝里,怔怔地望着外面的天和云和枯黄的落叶,听着呜呜的寒风呼啸来去。总是不断的低烧,一身一身地出汗,很难受,又不觉得难受,心里漠漠的,什么东西都象隔了一层,看不清,听不清,也感觉不清。
陆鹏和何真知天天来,单位也有同事经常来,骆荒也来,我和他们开玩笑,说:“姿色如何,有没有一点林黛玉的风采?美女生病了也还是美女吧?”
何真知嗤笑我:“你倒想,早就证明梨花带雨只是文人酸话,再美的人哭起来也一塌糊涂,何况你病得跟蓬头鬼似的,美你个头!”
我于是大惊失色要找镜子,她递过一碗茶树菇鸡汤:“就着这汤照照吧。”
我无辜地抬头看她:“我只看到鸡块。”
她凝目看我,说了一句:“罗一一,好起来。”
我笑:“是。”
我去上班的时候,元旦刚刚过去,请了太多的假,又是年终,整日埋头做事。
直至有一天,陆鹏对我说:“一一,我去看夏为春了,他问我你怎么样。”
我抬起头,静静的,然而忽然地,往日光阴象突破了一层厚厚的膜,倏然回来。
第三十七章(2)
坐了客车从高速路一路开过去,下了车再转小三轮,到大门口登记,一路都驾轻就熟,三年多来走得不能再熟,下高速时那个标志牌上的一小块污迹都熟悉。我以为我一生都不必再走这条路,可是,我还是来了,这次,没有带任何东西,罗见的芝麻酥、罗见的饼干、罗见的香烟糖花生,全都不用带了。
我的心慢慢慢慢地搅起来,说不出的空虚,说不出的煎熬。
是我提出来要见夏为春,陆鹏替我问了,说好。我本来想问陆鹏一些话,陆鹏对我说:我一直要你见见他,因为你见了他就明白了。我想说我见过啊,但没有说。他们说要开车送我,我拒绝了。
应该有很多紧张,但却发现只有一点紧张,八年了,快九年了,夏为春,你离开我的世界快九年了,从那时候起我没有再快乐过。
我望着窗外,夏为春,我终于可以见到你了,可是我的心,那样静。
你的问候,只是因为知道罗见和我相依为命,知道我失去罗见的悲恸,所以你问一声,所以你肯见我。是这样吗?
我坐在候见室里,静静地等着他进来。
他走进来,坐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脸上,起初没有表情,慢慢的,露了一点淡淡的笑,低声说:“罗一一?”
我怔在那里,没有回答。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仍然英俊夺目,囚衣遮挡不住。脸上的神情仍然桀骜不羁,却隐隐带着一丝漠然和陌生。
他看着我,如同看一个普通的旧友。我之前想像过无数次的或激烈或冷漠或感动或感慨的表情在他脸上一应全无。他只是客气地然而带着一丝亲近歉意地看着我,挡也挡不住的是那点淡淡的疏离。
在那一瞬间,我的灵魂忽然象被抽离,站在一旁静静地、温和地看着自己和他相对而坐,有些东西渐渐地渐渐地远去。
在那一瞬间,我终于知道了。那些疯狂的、激烈的往事,那些爱那些恨,在他的心里早随着时间淡成一个印子,不再重要,不再有印象。我在他心中,只是一个旧日往常的友人,或者,只是很早很早时候的一个小朋友,这个小朋友做过的事,他早就忘了。
他的岁月格外张狂,分离之后他所做所为、在社会上女人间的周游让他成为世间男子的一名,只是他最为英俊帅气。我明白了。只是我自己生活在过去,只是我。他早就往前走,不管走的是怎么样的路,他早就往前走了。
从前的事,他记不得那么多了。
我也明白了问起陆鹏,他无语不答、他说见一见他你就会明白的意思。
我坐在他面前,看着曾令我多年无法言说的人,在心里默默地说:“夏为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多么深地爱着你,你不会知道。有个很有名的女作家说,她深爱着一个人,便觉得自己是低到了尘埃里。可是不,我永不会用自己低到尘埃里的姿势去仰视着爱人。我要和我爱的人站在同一个平地,面对面、坚决、不犹豫、不怀疑、平等地相爱。我不会为爱放低自尊,我不会温婉顺从贤慧的爱。也许有些事我做错了,但我永不会后悔。”
“可是现在,我知道我不再爱你了。不是因为罗见因你而死,是因为时间。我一直固守以前的你而不肯相忘,你如果还记得从前,那你知道我向来固执。可是我忘了时间让你我都变得面目全非,你早就淡忘了以前,而我,我让自己活在从前。现在我知道了,现在的我回到从前,未必会爱那时候的你,现在的你,也不是现在的我所能认识的。”
“罗见的死,不能怪你,他只是,一直都不能生活在现实当中。”
“我一直固执而不可理喻,直到现在见到你,直到罗见死。”
过了许久,他先开了口,声音比之多年前变得低沉,他说:“如果可以,我宁愿死的那个是我,而不是罗见。”
我轻声说:“不,我相信,罗见现在一定很幸福地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他沉默,脸上出现惯有的嘲弄,仿佛在问:“是吗?”但是他沉默着,嘲弄中的神情慢慢夹了一丝温柔歉意和难过。
我凝神看他,英俊瘦削眩目的他,依然一样如旧出色非凡。然而在我心中,他已与我隔了层东西,而且越来越远,我心中那坚硬的地盘慢慢融化,眼前只是一个熟悉但陌生、客气而漠然的人。我和他,在不自知下,已不知不觉长成异途的人,从此也不会同归。
我慢慢地往外走,快过年了,衬着外面的喜气洋洋,这里显得格外凄凉,犯人们走来走去,脸上带了更多的茫然木然。我抬头看看天空,我真的,再也不必来到这个地方了。
我听到有脚步声向我走来,我站住,程天舒站在我面前,默默地,看着我,轻声说:“对不起,那天不是我值班。”
谁都知道那不是他的责任,就算是他值班,他又做得了什么?那事发突然,一刹那的刀光,他又能阻断什么?
我抬头看他,那样明澈干净的眼神,就算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