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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如此。
打开它,将子弹填入枪栓前方的枪匣里。他在弹匣里装了两颗子弹,在膛室塞入最后一颗,然后把枪栓推回去。
转身俯卧。
围绕他的是深深浅浅的橘红树叶。
空气里飘散着枯叶的味道。
他的心脏仍然跳得飞快,仿佛它正想从胸膛挣脱出来。
他看向树林那头的草地。
它们来了。
还不知道他面对的是多大的一群。
如果他已经被看到了,而它们的数目多于五,那他就完蛋了。
如果他被看到了,但它们只有五只或更少,只要他每一发都射得准,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可是,如果他失手,无法弹无虚发,必须停下来填装子弹,他就必死无疑。
放轻松。
他用瞄准镜扫视着布满大石头的空地,
他也曾经差一点就回不了松林镇;事实上,依照原先的计划,他在四个月前就该到家了,他们很可能已经宣布他已经阵亡。不过,他知道碧尔雀会再等久一点,他会等到托比亚斯迟了六个月都还没回来时,再派出另一个人走进通电围墙外的蛮荒世界。可是,另一个人发现他发现的事的机会又有多大呢?后继者像他在外面世界生存这么久的机会又有多大呢?
一只畸人跑进空地。
然后,第二只。
第三只。
第四只。
第五只。
不要再来了,拜托,不要——
又来了五只。
几秒钟后,再来了十只。
很快的,二十五只畸人在峭壁阴影下的空地四处游走。
没有希望了。
他往后爬进浓密的树丛里,一并将登山背包和步枪拉出视线范围。
现在,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天色渐渐变暗。
它们没有发现他,可是也没离开。
这有一点奇怪,他不是没看过畸人追踪气味。他记得他有一次待在四十英尺高的松树上过夜,醒来后看到一只畸人在离他五十码处显然正在追踪什么,但是它的鼻子是贴在地上的。
也许是那条溪的关系。
他过河时很匆忙,但溪水至少深及膝盖。也许他摆脱了味道轨迹,即使并不完全,至少足够让它们无法再追下去。其实,他并不清楚畸人的嗅觉有多敏锐,也不知道它们到底是靠什么追踪的,死去的皮肤细胞?刚被踩过的杂草气味?拜托,千万不要是因为它们拥有猎犬般灵敏的嗅觉。
夕阳西落。
畸人准备在空地过夜。
有几只缩成胎儿状,靠在大石块上睡觉。
其他的聚集在小溪旁,将爪子浸泡在水里。
过了一会,四只畸人走进森林不见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一大群畸人。
他躲在树丛里看着四十码外三只不及四英尺高的小畸人在小溪流出森林的湾流里玩水,它们之间的互动看起来既像玩耍的小狮子,又像人类小孩玩鬼捉人。
他觉得好冷,而且渴得不得了。
他的登山背包里还有半瓶水,他可以预见他的口渴会让他不顾被发现的危险,伸手去取瓶子,不过他还没渴到那种程度。
还没有。
黄昏时分,四只畸人穿过森林回来了。
它们带回了猎物,其中两只将不断嘶吼挣扎的动物扛在中间,走进空地。
所有的畸人围住它们。
空地上尽是鸟叫似的啧啧声和尖锐的气音。
他听过很多次了,知道这是它们之间的沟通方式。
畸人围成一个圆圈,托比亚斯趁它们制造出的声响足以掩饰他发出的噪音时,赶紧移动步枪,将眼睛凑到瞄准镜后头。
它们抓到了一头麋鹿,一头瘦长结实的少年雄鹿,两耳之间才刚冒出一小段角。
它摇摇欲坠地站在圆圈中央,右后腿已经断了,蹄子悬空,踝关节处露出一截白骨。
一只体型壮硕的公畸人将一只小畸人推进圆圈里。
其他畸人全欢呼起来,爪子在空中挥舞。
小畸人呆立在那,动也不动。
公畸人将它再往前推。
几秒钟后,它走向猎物,麋鹿只剩三只脚,以怪异的姿势后退。它们一进一退持续了好一阵子,简直像两个糟糕的芭蕾舞者。
突然,小畸人全速飞扑,伸由爪子冲向受伤的猎物。麋鹿猛力摆动头部,用力迎战,小畸人呈大字形被撞退。
其他畸人一齐发出一种听起来极似人类笑声的声音,让托比亚斯觉得相当不舒服。
另一只小畸人被推进圆圈内。
托比亚斯目测它高约四英尺半,重八十英磅。
它朝麋鹿奔去,跳上它的背,爪子深深插进肌肉。小畸人的重量让已经受了伤的麋鹿痛到跪下,麋鹿昂起头,绝望地哀嚎。小畸人把脸埋进鹿毛里,疯狂乱挥。
游戏继续,小畸人被轮流推进圆圈里,追逐受伤的麋鹿。用嘴咬,用爪刺,粟鹿浑身伤痕桑桑,可是没有一只小畸人能在麋鹿身上制造出足以毙命的伤口。
最后,一只六尺高的公畸人跳进圆圈里,抓起小畸人的脖子,将它提下麋鹿的背。它提着小畸人,让它面对自己,中间只隔了几英寸,然后吱吱啧啧讲了几句听起来似乎不太高兴的话。
它将小畸人放下,转向麋鹿。
仿佛感觉到它面临的威胁剧增,雄鹿挣扎眷想站起来,可是骨折的后脚让它力不从心。
公畸人走近它。
天已经快全黑了。
它上身前倾。
擧起右手。
麋鹿嘶吼。
公畸人尖声叫了句什么,三只小畸人跳进圆圈里,冲向粟鹿,吃它掉在草地上、还热腾腾冒着白气的内脏。
其他畸人纷纷靠近,看着小畸人大吃,托比亚斯放下步枪放下。
现在的噪音和吵杂声足够掩饰他的动作,托比亚斯将手伸进背包,手指不断翻找,直到他终于抓住水瓶。他拉出瓶子,打开瓶盖,将水倒进干涸已久的喉咙。
托比亚斯睡着了,一边冷得发抖,一边梦到他之前看到的每件事。
原本的西雅图区域现在成了一座浓密的太平洋雨林,只剩几栋摇摇欲坠的摩天大楼参杂其中,太空针塔(SpaceNeedle)底部的一百英尺仍然矗立,只是被好几层藤蔓和矮生植物缠绕住。不知道为什么雷尼尔山(MountRainier)完全没受影响,经过两千年,他站在六十英里外观察,它似乎一点都没有改变。他坐在以前一度是安王后山区的大树上,远眺翠绿的青山,听着雨林里从没见过或闻过人类的动物们吱吱喳喳地叫着。
他梦到站在奥瑞冈州的沙滩上。
雾气中的岩石恍若一艘正要出航的幽灵船。
他拿着一根树枝,在沙子上写了美利坚合众国,奥瑞冈州,坐下来看夕阳落入海中,看着一次又一次的浪潮将他写的字抚平,终至消逝无踪。
他梦到他一直走一直走,举目望去,不见尽头。
他梦到在树上睡觉,渡过溪流。
梦到他在睡觉时梦到他在松林镇的家,要几张毯子有几张毯子,热腾腾的食物吃到饱,一扇可以上锁的门。
安全地待在通电围墙里。
不必抱着恐惧入眠。
还有他的女人。
你回来的时候——你一定会回来的——我要和你作爱,大兵,就像你刚从战场上回家。
他离开的前一晚,她潦草地在他的日记本首页写下这些字。她当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她只知道他有可能无法活着回来了。
他好爱她。
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刻。
托比亚斯从她写在日记本上的字得到温暖慰藉,挨过一个又一个寒冷的雨夜,真希望她能知道这些。
他梦到他快死了。
梦到他回家了。
最后,他梦到他在一连串可怕经历里最恐怖的那件事。
远在十英里外,他就听到、闻到它的存在,从曾是加州和奥瑞冈州交界处满是四百尺高巨树的古老红木森林传来的声浪。
他愈走愈近,声音愈来愈大。
成千上万持续的吱吱喳喳声。
这是他出了通电围墙后四年冒险生涯里做过最危险的事,可是好奇心让他无法转身离去。
即使好几天后,他的听力还是没恢复正常,比最吵的摇滚演唱会更高十倍的音量,像是一千架喷射机在同一时间起飞。他在地上匍匐前进,和树林的落叶腐生物混在一起。
距离半英里时,恐惧凌驾了好奇,他实在没胆子再靠近。
他从参天的巨大神木间窥伺,看到了一个有十倍足球场那么大,最高的尖塔还在红木树枝几百英尺之上的建筑物。他从步枪的瞄准镜后遥望,试着理解眼前的画面:一栋用了上百万吨泥土、木材和石块盖起来的建筑,材料用某种特殊树脂黏合。从他俯卧的地方看过去,简直像一个黑色的超巨型蜂窝,好几万个单独的隔间里全是畸人,还有它们臭气冲天的猎物堆藏。
散出的味道让他眼泪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