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是个恩怨分明的君子。那违命侯曾当众给过官家难堪,晋王是您的亲弟弟,看不过眼去违命侯那里警告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您和晋王向来兄弟情深,又何必为了个降臣大动肝火呢?”
王继恩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赵匡胤虽也明白他说的是对的,但是那日在房中李煜的一番话,“臣相信,待日后平了吴越和北汉,天下归一,皇上必能给百姓们带来期盼已久的和平喜乐!臣,已能预见那一天……”这几日总在他的脑海中回荡,李煜或许是一个失败的帝王,可他对百姓的爱惜,却也令赵匡胤动容。
王继恩见赵匡胤不再说话,以为他认同了自己的意见,便悄悄的松了口气,暗自退到一边低头盘算。
赵匡胤勉强压下怒气,这时候外面却突然传报:晋王到。王继恩心下一颤,苦恼的埋怨,晋王今儿可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赵光义满面春风的踏进房门,似乎心情极好,朗声唤了声哥就径自在一旁坐下,一旁的宫女立刻奉上了热茶。赵匡胤见他这般放肆随意,又想到奏报里说的一切,好不容易压下的火气又冒了出来:“你下午去礼贤馆了?”声音平静,闲聊一般。
赵光义捧起茶盏喝了一口,随意道:“是啊。”赵匡胤忍了又忍,终是一拍桌子厉声斥道:“放肆!朕先前是怎么说的?任何人不得私自接近礼贤馆,你把朕的话当什么了!更别说你在礼贤馆当众调戏下臣妻子,侮辱朝廷大臣!你看看你干的好事!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是你作为一个王爷该做的!简直是丢我大宋皇族的脸!”
赵光义被赵匡胤一番劈头盖脸的话骂蒙了,端着个杯子半晌没反应过来,过了良久他才似明白发生了何事,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他气的发抖,右手重重的把茶杯摔在一旁的案几上,左手握拳,拼命忍住才没上前揍自己那糊涂哥哥一拳,他狠狠咬着牙,半晌才似一字一字咬紧了往外蹦:“究竟是谁丢了我大宋皇族的脸?哥,之前灭蜀国和南汉时我们势如破竹,将士们气势如虹,人人都道我大宋朝是天命所归,终将一统天下!”赵光义一拳砸在扶手上,猛的站起对着赵匡胤怒吼:“可是后来呢!江南一战,长江天险、出师无名,我们多么努力才让这场仗打的名正言顺、赢的精彩漂亮!区区江南久攻不下,简简单单一场仗竟拖了一年之久!将士们无不是疲累不堪,若非最后曹彬曹将军死守金陵城外拒不退兵,现如今江南还在我大宋版图之外!”
赵光义口气慢了下来,低沉而危险:“如今好不容易拿下了金陵,正应是扬我国威、威震天下的时刻!礼贤馆内那位阶下囚却公然写出一首首反诗,公然挑衅我朝权威,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名目张胆的思念故国!让我们这场胜利蒙上如此大的羞辱!甚至在宴会上公然挑衅你!”赵光义缓下语气,走到赵匡胤跟前,眼神诚挚的看着他:“哥,你听不到吗?那满京城流传的词: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你知道江南有多少人正等着他归去吗?你知道就应该这些无用的词江南还不曾彻底臣服吗?哥你怎么了?你说我调戏臣下妻子,侮辱朝廷大臣,可他李煜正的降了吗?他真的甘愿做我大宋朝的臣子吗!不过一个桀骜不驯降臣而已,你竟因为他对我大加斥责!”
赵匡胤无法面对赵光义清亮的眼神,也无法正视赵光义语气中的埋怨和失望,对啊,不过一个被迫臣服的降臣而已,又有何资格让自己为了他责骂一向宠溺的亲弟?
3第三章
赵匡胤很久没有再去礼贤馆,勤政的天子几乎日夜都在批阅奏折,一统天下的宏愿还未实现,需要他决策思考的事情还有很多。
冬日刺骨的寒意已然远去,礼贤馆中满地的落梅,开至荼蘼的花瓣层层叠叠铺满了庭院。李煜正在窗前的书桌上写着什么,微风过,几片花瓣穿过窗台静静的飘落在书桌上,有一片落进了浓墨中,浸染了墨色,却变得更为剔透明艳。
李煜唇角微扬,凝视着那一片浸染在墨中的梅花,执笔在那花瓣上一划,瞬间花瓣便黏上了笔尖,李煜将笔放在宣纸上勾勒出一朵鲜活的梅花,淡色的墨迹上突兀的一抹鲜红,却意外的秀色和谐。
嘉敏进得房门,见李煜微侧着头,神情舒缓愉悦,也不禁微笑起来。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国主不再终日愁苦,不再沉沦自弃,而是沉静安然,世故练达。亡国之痛,跪拜之辱,似乎让这位天真浪漫的男人在一瞬间成长,他或许不再写那些艳绝天下的词,却活的更为真实和潇洒。嘉敏惋惜着那位惊才绝艳的昔日国主的逝去,却更爱眼前这位豁达通透的男子的新生!
她一面想着一面向李煜走去,却见桌上细薄光润的澄心堂纸上,一首简短的小令散发着浓郁的墨香。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柔和婉转的声线,无奈伤感的语气“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嘉敏猛的扬声,带着快意和惊叹:“好一句‘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李煜默然无语的听着嘉敏的吟诵,素白的手拂过墨迹宛然的宣纸,像是在告慰着什么一般,小心翼翼的拂过,留下一室的怅然。
初春的夜晚还有些寒意,徐如将门窗掩的死死的,又亲自泡了热茶,放到那正伏案批阅奏折的天子桌上。
放下最后一本奏折,赵匡胤疲惫的用手揉了揉眉间,就感觉到一双柔荑覆到了他的太阳穴不轻不重的按揉了起来。他会心的一笑,闭上眼睛任由徐如给他按摩,眉宇间尽是掩不去的疲惫之色。
徐如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劝道:“虽说国事繁忙,但官家还需保重身体才是,莫要太劳累了。”赵匡胤闭着眼睛神色不变,似是没有听到她说的话一般。徐如咬了咬唇,终究还是忍住了心中的酸涩,勉强保住了面上的笑颜。
原以为今晚就会这么沉默着过去,哪曾想赵匡胤突然开口道:“唱几首曲子给朕听听吧。”徐如意外的瞪大了眼睛,随后惊喜的应了就跑向房间的一角拾起琵琶,略有些拘谨结巴的问道:“官家想听什么曲子?”赵匡胤挥挥手示意随意,便起身走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斜倚在靠背上,姿态风流洒脱,颇有几分南国天子的味道,却又带着君临天下的凌厉和气度。仅是这样一个随意的动作,已令徐如再次痴迷羞涩的红了脸颊。
挑了首欢快的曲子,徐如轻抚琵琶,轻声吟唱了起来。不同于江南的缠绵迤逦,歌词清丽温婉,却带着一股子拘谨之意。蜀地虽也是文风富庶之地,却到底没有江南的灵动奔放。赵匡胤听了几曲,挥了挥手让徐如停下。徐如不知所措的停止歌唱,怯怯的看着她的官家,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赵匡胤见她小心翼翼样子,没由来的有些烦躁,顿了顿道:“最近可有违命侯填的新词?”徐如瞪大了眼睛吃惊的望着赵匡胤,好半晌才迟疑道:“有倒是有……可……”“唱给朕听!”君王冷酷的声音打断了徐如的解释,然后就那么斜倚在软榻上闭目等待着。
徐如犹豫了半晌,方才咬牙重新挑起琴弦,柔和的语气已没了方才的欢快,带着点点的悲伤和愁绪:“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琴声回荡在房内,窗外月冷如钩,月芒照进窗台与烛火争辉。赵匡胤闭着眼眸,细细聆听着这首不算长的词。女子温柔低沉的吟唱已由方才的生硬歌唱,带上了缠绵和苦涩,和着同命相连的悲哀,似乎是想起了消逝的故国,往事随着词曲升腾,无奈怅然之意逐渐盈满整个房内,再一点一点侵染赵匡胤的心房。
夜,更深了。徐如的歌声变得飘渺悠远,沉沉的睡意袭来,赵匡胤模糊间仿佛来到了礼贤馆中,那抹在月色下越发清俊的身影宛如黑暗中的一簇冷光。他就站在二楼栏杆处凭栏远望,赵匡胤无声的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宽广雄阔的汴河,奔涌不息的汴河水清澈激烈。再往远处,穿过万家灯火,是连绵的远山,夜色下只能看到绵延的黑色影子,像一面天然的屏障,阻隔了远眺江南的视线……
李煜的面色越发哀戚,却又带着无奈的自嘲,他收回远眺的视线,默默的低下了头,看着深深庭院中雄壮粗大的梧桐树,眼底是同命相连的悲哀和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