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没有阻拦，只微笑着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眼看罗兰走远，他悄悄靠近机械室的门，把从袖口里退出的一个纽扣大的仪器，贴到了门锁密码键的隐。槽里。
航舰另一边，众多陌生人长时间霸占着生活区的公共休息室，不当值时的佐伊只好独自去了可以看到窗外景观的侧面甲板。他并非惧怕那些人，只是觉得面对他们的好奇眼光和轻佻言语，有些浪费精力。
本来这边的侧面甲板在建造时被设计成了专供行员欣赏宇宙风光的休息区，现在好像不太可能实现功能了。狭长的空间里，堆满大大小小的杂乱机械，俨然成了储藏库。
佐伊在一只捆着包装的大型机械箱子上坐下来，静静地对着外面无限黑暗的宇宙发呆。埃迪擅自离岗之后，他始终没去探望对方。
他解开领口两粒严谨的扣子，从衣领里摸出一条闪亮的链子。那上面挂了一颗没有光泽的透明小球，是上次他们抵达死星时埃迪送他的。
“对不起，埃迪。”他轻声对这小球道歉，给了它一个吻。
“你喜欢在别人背后道歉？那个人可听不到啊？”
李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佐伊赶紧把挂链收进了衣领。
“嗨！嗨！别藏了，我可都看见了！一个玻璃珠儿？没啥了不起。”
李紧挨着佐伊坐下，“这地方不错啊？”他望着外面漆黑的风景，黑暗中不时可见来自远方的恒星的光，“跟你说，我以前从没想过在电视和博物馆之外，还能有机会亲眼看见宇宙。这么瞧，你们的世界也不错，嗯？”他朝佐伊露出笑容，后者却不吭声。他只好把视线转回外面，“我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从另外的星球飞往地球——啊，死星！就好像我成了科幻电影里的外星人。对了，有空的话，你让我看看你们的电影？”
佐伊盯着李的侧脸，不明白李为什么对他说这些。
很久以前，佐伊也像李，倾心于宇宙的魅力，直至他习惯了他的学习和工作，宇宙和许多事情都不再能够打动他，令他丧失了激情。
“你怎么不说话？”
李又一次转向佐伊，他的目光和佐伊的碰了个正着。他笑了。佐伊却别过脸，避开了他审度般的眼睛：“你不该来这儿。”
“你只会说这些？”李一蹙眉，“我刚才可是什么都看到了。不过，你知道那玻璃球儿是干什么用的吗？”见作伊没有理会的意思，他说了下去，“那是儿童玩具，有时大人也玩儿——弹球，也叫弹珠。你们没有吧？”
佐伊低下了头。
“哎，好吧。”李平躺下来，枕着手臂，慢慢伸展开他修上的腿。他凝视着佐伊的侧影，也沉默了。
宏大宇宙的寂静，无边无尽地向外蔓延，好像是等待夏季的冬日，蕴藏了巨大的力量。
李闭上了眼睛，佐伊就坐在他旁边。
彼此寂静十分钟后，佐伊起了身，打算离开。好像睡着了的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拉了回来：“不再坐会儿了？”
“你最好回去睡觉。”
听到如此回答，李一阵哼笑，睁开了眼：“我一直都很好，你也感觉好点儿了吗？”
“你指什么？”
“他，那个埃迪。”
觉出佐伊想反驳自己，李没给他机会，“别再说‘与你无关’。咱们在同一条船上——这叫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懂吗？别管什么‘工作人员’和‘生命源’了，咱们都是人……”
“我一直这么想。”
“那好极了！”李猛地坐起，仍拽着佐伊的手，“所以我的意思是，让咱们在这段时间里都坦诚些吧？反正一时半会儿，我也拿不回戒指和八音盒。你想知道我的死因和职业吧？我就告诉你。”
原来他想安慰我吗？他知道了埃迪擅自离岗的事！
佐伊恍悟。他重新打量起李的脸。对方也正眯着眼睛盯着他看，两个人的眼神第一次各怀心事地交汇在一起。
“抱歉，我现在不想知道了。”依旧是佐伊首先逃避开。他的话就像在赌气，让李忍不住笑出了声：“天哪！我现在想告诉你，求你让我说好吗？除非你还有工作。”
“我今天下班了。”
佐伊示意放开他，李便放了手。佐伊没有离开，李说下去：“我的‘前世’，是个极地考察队员，染上了某种的有传染性的疾病，被隔离在极地工作站。我在那期间给我没出世的孩子做了那只八音盒——这就是为什么它看起来有点粗糙。我本打算回家后亲手送给我的孩子，可没能挺到时候，我就不行了。我最后的记忆留在了基地工作站，我想我大概是死在那儿了。你告诉过我我被发现时，是躺在棺材里？那也许事后他们把我送回了家。但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让八音盒跟我一起下葬？是害怕病菌传染给别人吗？”
他苦笑中断了讲述。
“也许是你妻子想让你把它当作孩子的纪念吧？”
佐伊叹息似地说了一句。他只想同样安慰失去所爱之人的李，自己却没有发现，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没有刻意压抑，非常优美动听。李微感诧异，转过头来凝视佐伊，好像他以前从没见过佐伊似地：“很好，你开始回应我了。知道吗，其实你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冷淡。”
佐伊无言地垂下了眸子。浓密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一片深灰的阴影。
“怎么，被我说中了？”
李说着，朝佐伊慢慢靠过去。
由于提前两天登船，李这会儿已经不像那两天似地对诺亚号充满好奇和惊喜。他刚才一个人在房间里呆得很闷，便想出来到处走走，碰巧看见佐伊一个人走进这侧面的甲板。
这家伙一个人来干嘛？他悄悄跟上去，得以窥见佐伊不轻易示人的一面。当他听到佐伊的轻声歉意，看见佐伊那哀伤的眼神，他也不知原因地酸楚起来。
啊！这家伙也不过如此！
他于是走了过去，没有恶意，只想好好安慰孤独的佐伊。
甲板上一片幽静。
李还在不动声色地靠近，佐伊机警地瞪上他，音线恢复了平板：“想用这种手段让我对你放水，是没用的。”
李被说得顿时张大了眼。接着，他爆发出一阵大笑，平静下来后，他仍斜睨着佐伊哼笑不住：“你省省吧，这可是在外太空上，你以为我能往哪儿跑，嗯？连那些家伙都纵容我到处走了，你还想怎样？”他在说被他收买的那几个“陪同”，欧文除外。
“这么说我误解你了？”
“没错。”
察知佐伊有所放松，李又一次向他靠过去。
佐伊紧紧注视着李，看着对方向自己挨近，再没有丝毫躲闪的念头。李似乎想讨好他，他感觉出来了，然而李带给他的感觉，又不像以前其他人那样——没有轻薄之意。
“你知道‘二等混血’吗？”
佐伊的目光停在了李的鼻子上，对方的脸离他只有一指近。
“那是什么？”
李轻柔地反问，有点心不在焉。这让佐伊也莫名奇妙地放低了声音：“那是我，一个被像你们这样的纯粹人类蔑视的人种。”
“噢，我可从没蔑视过你——不，在一开始，我的确很讨厌你，非常讨厌。你古板、冷漠、不近人情，直到在颠倒餐厅，我看见你惧怕维克多，却不惜代价地想让我逃脱；直到我听见你发出绝望的声音，以为我趁机逃走；直到你为了叫埃迪的家伙来恳求我，对我说出爱没有理由；直到刚刚，我看见你对着那颗玻璃球道歉、亲吻它——我觉得，你似乎没有那么讨厌了——你反而，有那么一点点儿可爱……”
李的气息轻柔地拂上佐伊的面颊，他像对情人将悄悄话似地对佐伊小声地说。忽然，他的手指捏住了佐伊纤细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