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冬天和一个春天,天气开始炎热起来,迈生走路已经稳当多了,太阳一露脸就从床上爬起来跑到外面玩,盼水娘便赶紧放下手里的家务活,掂着脚跟在后面追。盼水也总在这时候起床洗漱一下,然后搭锅做早饭,和爹吃了饭后一起去厂里。
这天早上盼水睡过了头,太阳已经老高了,明亮的光进了窗户里才把盼水晃醒。盼水侧脸一看,迈生还在睡,便掀起被子要拍那个白生生的晃眼睛的屁股一巴掌。迈生的屁股把盼水吓了一跳,不再是白生生的,而是红通通一片,仔细一看,全是小红点,用手一摸,孩子的屁股烫手。盼水赶紧一边叫唤着爹娘,一边胡乱穿着衣服。
盼水用毛巾被把迈生裹严实了抱起来就冲出了院子,上了刚停靠在门口的工具车上,大雨启动了汽车加上油门就走。听说迈生病了,大雨从司机手里夺过钥匙亲自开了过来。盼水看大雨在开车,知道大雨心疼迈生,心里软了一下,闪过一个念头,也许自己该回到这个死活不找女人的冤家身边来。车没走两步,就被几个人挡住了。几个乡亲抱着孩子也朝工具车冲了过来。大雨赶紧停车,让他们一一上车。双排座的工具车上挤了各自抱着孩子的五个母亲,孩子们的爹则都跳上了后面的车厢里,急促地拍着驾驶室的顶棚叫唤着:“快开快开。”
县医院没检查出来是什么病,但肯定地说不是出麻疹,给孩子们各打一针后叫他们赶紧去市里的大医院。
郭老二在天黑前赶到了市医院,找到了主治大夫。主治大夫拿着一沓化验单告诉郭老二,这是一种罕见的中毒症状,具体中的什么毒还要等进一步的检查化验,不过孩子们的病情已经暂时控制住了,烧也退了下来。他叫郭老二到市防疫站跑一趟,请他们去村子里检查一下是不是有了什么疫情。
第二天,郭老二带着防疫站的同志回了村子,他们从牛、羊、猪、鸡身上抽了血,又从井里取了水,统统放到一个密封的白箱子里,然后告诉郭老二,两天后就可以知道结果了。就在这当口,盼水娘和几个妇女走了过来,把裤腿掳起来对防疫站的人说,俺们身上也出红点了,痒得难受哩。防疫站的人查看了一下,严肃地对郭老二说,在结果出来前,谁也不能喝井水了。
工具车又连着跑了两趟市里,把身上出红点的人送医院治疗。水村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大家纷纷猜测人身上出红点的原因,又扯到老人们挖的三个黑窟窿和郭老二的哥哥、儿子身上,见郭老二走过来便一个个转过脸去不再言语。
郭老二心里也不停地敲鼓,他和乡亲们一样,最担心水的问题,但还是不停地安慰自己:“不会吧,不会吧,一定是家畜身上有了什么瘟疫传染到人身上了。”
他知道大家所猜疑的也是自己所担心的,但他毕竟是村长,又是厂长,这个时刻他这个顶梁柱不能倒,自己要是慌神了,水村就更乱了。无论如何不能叫生产停下来,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水村有今天,除了那口井,就是靠这个厂子才富裕起来的。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站在厂子的空地上召集了临时会议,告诉大家市防疫站的同志已经取了各种样品回去检查了,很快就会有结果,娃娃们的病情也控制住了,不会有什么大碍。他专门强调:“咱的生产不能停,只要咱生产不停,手里有钱,啥病咱都看得起…”
郭老二正说在兴头上,就听见厂门口有人吆喝郭老二,乡亲们转头看去,只见杨家庄村长杨疙瘩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和他一样一脸怒容的汉子。郭老二认得这个汉子,他叫杨虎子,是个实在能干的人,杨疙瘩曾带着他和一帮乡亲们来帮纸厂挖过排污坑。
“郭老二,俺问你,你村上是不是有人身上起了红点?”杨疙瘩没理会郭老二在开会,远远地指着他边走边问。
“是, 咋?”郭老二想不通自己村里人身上出红点和杨家庄有什么关系。
“咋?俺儿子身上也起红点了,县医院说症状和你水村人一模一样,俺媳妇抱着孩子去市医院了。”杨虎子怒气中夹着委屈。
郭老二这才想起来,当时挖排污坑的时候,这个杨虎子曾提出异议,怕污水脏了井水,当时自己做了解释后,还有人笑话这个杨虎子想儿子想得走神了,说了胡话。现在看来,这个汉子已经抱上了儿子,当时也没说胡话,倒有可能是自己做了糊涂事。
“你娃也出红点了?那,那…”郭老二想说,那和俺有啥关系,和水村有啥关系,可是他却感觉自己突然一下没了底气,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
“老伙计,俺可是听说你的井水被纸厂污染了。是不是这回事呢?你给俺个实话,要是的话,恐怕俺杨家庄的水井也完蛋了,俺村里百多口乡亲恐怕也要断水了…”杨疙瘩说这话的时候嗓音都在发抖,一脸的苦楚和懊恼。周围的乡亲们闻言一阵叹息和骚动。
郭老二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了打这口井前,李平山带着李庄人阻挠自己,称水脉就是龙脉,要说服杨疙瘩一起阻止自己打井,可是杨疙瘩却不怕得罪李平山,坚决站在自己一边。要是这口井真的被污染了,并且还污染了有恩于水村的杨家庄,那可真是罪过了。
郭老二平息了一下内心的慌乱和不安,安慰杨疙瘩和杨虎子说:“不会吧,俺情愿俺水村再次没水,也不愿害了你杨家庄的人,现在化验结果还没出来,咱还是别乱猜疑了。”郭老二把盼水叫了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声,然后对杨虎子说:“咱先别说啥原因,给娃看病要紧,你跟盼水去取一千块钱,救个急,不够了再来拿。这倒不是说俺就承认是俺纸厂的事,而是看在咱是伙计村,你杨家庄对俺水村有恩的情分上。”
杨虎子还想说什么,被杨疙瘩推了一把,便低头跟着盼水朝会计室走去。
杨疙瘩把郭老二拉到一边,低声问:“你有几成把握不是你水井的事?现在别说俺杨家庄的人吵吵你的井水坏了俺的井水,就连你水村都吵吵是纸厂害了井水,井水害了乡亲,俺可是顶不住了。”
郭老二一脸凝重,他没直接回答,只告诉杨疙瘩:“你先回去安慰一下乡亲们,再等两天就有结果了,那时候有啥说啥吧。”
杨疙瘩拉着杨虎子急急地返回村里,从井里取了一瓶水交给他:“先把水送县防疫站,然后再去市医院看你娃。你告诉防疫站的人,把化验结果和水村的水对比一下,两天后俺在水村纸厂等消息。”
两天后,杨疙瘩一大早就赶到了水村纸厂,和郭老二面对面地坐在办公桌前,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纸烟,谁也不多说一句,只等着县防疫站的人。
没抽几支烟,县防疫站的人来了,还带来了水利局、公安局和环保局的,一排小车齐刷刷地停在纸厂门口。环卫局的老张也来了,已经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