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添油加醋、振振有辞地说了水村流过来的污水对李庄造成了多大的危害,历数水村的种种不是,甚至说自己的孙女,也就是郭老二的外孙女被蚊子咬了后嫩肉肉都烂了,一直愈合不了,为啥?就是因为蚊子是从这臭水里生的,毒性大!他郭老二为了自己多挣几个钱,连骨肉的命都不顾了,这是作孽呀!听了李平山的陈述,看了被污染的沟渠和庄稼,几个环保干部都很生气,那个中年干部拍着李平山的肩膀安慰他,你放心,我们决不会对这样的污染事件坐视不管的,一定要处理!
这句话叫李平山很感动,他马上强烈邀请大家中午返回这里吃饭。老张摆手推辞说,一般这事情处理起来很难,我们什么时候返回来还不好说呢,以后有机会吧。李平山拉着老张的手说,你们是国家干部,不吃老百姓的饭说明你们廉洁,是青天,不说这个了,俺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一定要带点鱼鳖回去尝个鲜。
送走环保干部,李平山赶紧到水库捞了几条大鲤鱼和王八,用水桶挑着,一路哼着小曲回到家里。他叫老伴吵了盘花生米,有一口没一口地吱溜着散白酒,心里舒畅得跟晒着春天的太阳一样。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李平山拎着装鱼鳖的桶又一步三摆地朝路边走去,寻一处阴凉背靠树杆席地而坐,他要等环保局的人,他要在第一时间知道对水村、对郭老二的处理结果。他甚至想着自己和环保局的干部谈笑风生时,郭老二坐在车里,低着头,一脸懊悔;也想着郭老二和环保干部们下了车,低三下四地对自己说了一箩筐好话,然后掏出一张字据,上面写着股金五千元,不,是一万元,后面还有年底按股分红的标注。想到这里,李平山仿佛看到自己的老院子变成了二层小洋楼,屋里的家具都是新的,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三轮蹦蹦车,自己发动了车去县城卖鱼,车斗里坐着温顺美丽的盼水。一想到盼水,李平山舒畅的心情马上郁闷起来。盼水,真的不搭理自己了吗?
吉普车的声音远远传来,李平山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拎着水桶站到路边。大家先后下了车,很热情地一一和李平山握手,中年干部很感动地说,老李呀,这么大热的天你还坚持在这里等我们,辛苦啦。李平山感动得不得了,连忙把桶递过去,这里是四条大鲤鱼,四只王八,你们连桶带回去,尝个鲜,下次有机会把水桶捎过来就成,不捎也没关系,家里还有备用的。老张插话说,老李这就是你不对了,你们养个鱼鳖多不容易呀,我们哪能下得了口?听我的,把这鱼鳖放回去吧,水村那边我们做了认真的调查和处理,他们很快就会过来把水渠先维修好,污水不会再流到你们地里了。
那咋成呢?水不流了,臭味还在,你们到俺村里看看,家家大夏天都得关着门,多憋屈呀。李平山边说边示范地耸动着鼻子嗅着,请大家也仔细闻闻空中的臭味。
老张亲切地拍了拍李平山的肩膀:“我说老李呀,你做村长好多年了吧,也是个老干部老党员了,对党的历史和政策也该有认识的,我们党解放全中国也不是一日之功呀,为了叫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现在国家提倡大力发展经济,这方面水村带了个好头。不过他们的污染是不对的,我们已经严肃批评了郭老二,好在他虚心接受了批评,并答应在适当时候进行停产整顿。你放心,我们会继续关注水村纸厂的,也希望你多多支持我们,再发现他们有别的污染行为,我们一定赶过来。”
李平山拎着那桶鱼鳖呆立在路上,定定地看着吉普车卷着尘土远远离去。他一时没琢磨透老张话里的意思,难道又是自己错了吗?虽说自己另有打算,但提出的污染问题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可以看得见,也闻得见,为什么环保干部几句话就轻轻带过了?难道郭老二的污染问题也要八年抗战,四年内战的时间才可以解决吗?那样的话,这环境还要不要了,老百姓还活不活了?为什么说“再发现他们有别的污染行为,我们一定赶过来”,难道自己这个告状者成了执法者手里的枪吗?李平山有点醒悟了,他不止一次地把别人当枪使过,看来这次是自己被当枪使了一回,并且使得不露声色。他低头看了看桶里的鱼鳖,因为天气炎热,鱼鳖们都把嘴伸出水面急促地喘息着,一副世界末日将要来临,无奈而可怜兮兮的样子。一种悲悯突然涌上了李平山的心头,他觉得自己也是这桶里的鱼,只有喘气的份,而不能掌握命运了。都是钱闹的!李平山终于找到了答案。
李平山就是李平山,不是那么轻易被打倒的。李平山挺了挺胸,咬了咬牙,拎着那桶鱼直接朝乡里走去。
乡党委书记在办公室转来转去,把李平山的眼睛都快转花了。不能说你李平山说的没道理,但要郭老二拿出几十万来改造纸厂也不是易事,别说郭老二不答应,就是我也不能答应。这个纸厂可是咱乡里的财神爷,除了交纳足够的税外,乡里的好多开支也是郭老二顶着的,老师的工资,乡里一些必要的招待费,甚至你们村长的补贴,乱七八糟的一年下来得十几万,可是这个穷乡僻壤能有几个进项?要不是郭老二深明大义,一把给乡里五万元,拖欠了两年的老师工资和村长补贴不知道啥时候才能补上呢。你不是也催要了好几次你的村长补贴吗?为什么前段时间给你们补上了?你以为我这个乡长有多大本事,要不是他郭老二,你这次就不是来告状了,而是来要你的村长工资了!他们污染了你的地界,这不假,可是环保局的同志不是已经做了很好的处理吗,你难道忍心叫纸厂停产吗?纸厂停了,水村没钱了,你们的工资我从哪里给你们淘去?听我的话,回去老实待着,别再欺负人家郭老二了,好歹你们还是亲家,他有钱了不给你,总会给你儿媳妇吧,你知足吧,说句不好听的,将来他一闭眼,那财产还不都是盼水的,盼水可是他唯一的孩子,是你唯一的儿媳,还是你…
乡书记说到这里感觉失言了,连忙摆了把手:这鱼鳖你也别留了,带回去吧,还能多卖几个钱。好好做做乡亲们的工作,叫大家从发展经济和安定团结的大局出发,多体谅点。水村再多挣点钱,我叫他们硬化你们那里的土路,你们也跟着沾个便宜,也可以叫郭老二把那个防洪渠搞成加盖的,这样就没臭味了,什么事情都解决了。
李平山往回返的时候天快黑了,他坚决谢绝了书记留他住一晚上的好意,也坚决留下了那桶半死不活的鱼鳖。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溜达着,虽然天快黑了,他并不急着赶路,他甚至不想回家,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起来。他没想到经历了几十风雨的自己败得这么一塌涂地,并且很是在握着大理,稳操胜卷的情况下败的。李平山想起自己曾经理直气壮加委屈满腹地找乡里催要村长工资的情景,他做梦都没想到,补发给自己的那一沓钱竟然是郭老二的。
“呸,都是钱闹的!”李平山狠狠地朝着夜幕下的土地吐了一口。
第十二章 野合
第二年夏初的月头,盼水做完帐时天已经黑了。这几个月来,盼水每个月初回李庄转一圈,给留在家里的女儿买点吃的送回去,帮着婆婆洗洗衣服,住上一宿,第二天一早便赶回厂里上班。因为市场缺货,厂里的机器不停气,工人们倒着班把持机器。盼水就在不算很忙的月初回家,那一天总是由大雨帮着来收钱的,等第二天盼水回来俩人再交帐。这天大雨没像往常一样见盼水回来就交帐,而是托口忙,一直到日头落山了才磨蹭着过来交帐,等把帐交清楚了,天就黑了。
“盼水,和俺出去走走吧。”大雨叫住了要出门回家的盼水。
盼水这才注意到大雨今天穿着讲究了些,白衬衫扎在裤子里,头发好象才洗过的,不象往常那样一身灰尘。天天钻在厂子里的大雨比以前白了好多,也精神了很多,完全不是以前那个黑黝黝的农民模样了。
“哦。”盼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低着头跟着大雨一前一后地往远处的麦场走去。盼水一直觉得对不住大雨,眼前这个大雨该是自己的汉子,却因为水村人的吃水问题让自己嫁给了一个离他差十万八千里的傻子,盼水心有不甘,却也认命了,只是一想起自己辜负了大雨的情谊,欠了人家的情债,心里就不好受。盼水心想,这一段时间一直忙,也没顾上和大雨说说话,今天正好劝劝他,让他赶紧找一个好闺女,也就了了自己的心思。
麦场上没有麦垛,空荡荡、黑漆漆一片。盼水正想着怎么开口劝说大雨呢,却冷不防被突然转过身来的大雨抱了个结结实实。
“盼水,和那个傻子离了,嫁给俺!”大雨有点气喘,夜幕下的眼睛星星一般闪着亮光。
“大雨放开俺,俺都有孩子了,你该找个好女人。”盼水拼了命地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大雨有力的臂膀。
“俺不嫌弃你,俺们水村有水了、有厂子了、有钱了,再不用求那个死老汉了,你回来吧。”大雨更用力地抱紧了盼水。
盼水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她放弃了挣扎,木然而痛苦地对大雨说:“大雨,你不知道俺这几年是咋过来的,俺早就不是以前那个盼水了,俺是个坏女人,是个不值钱的坏女人了…”
“俺知道你的苦,知道你受了谁的委屈,但俺不在乎,俺会象对待自己的亲闺女一样对待你闺女的!”大雨松了点劲,用一只手抚摩着剧烈抽泣的盼水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