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雷格勒斯和凯珊德拉……只有一个能活下来……
还有另外两个家族,虽然已经丧失地位,但只要血脉未绝,就不会失去执行者的资格。他们又会作何打算?
Key的密码……就是三大家族末裔的鲜血。
这个残酷的真相几乎让我站不稳。然而书中的描述仅仅三言两语,我心烦意乱地看了之后的几行,大致是关于人造人(homunculus)的资料。我之前曾听说过一些,知道制作人造人是教团绝对禁止的禁忌之一。据说人是由肉体,灵魂和精神组成的,而要用魔法制作一具完整的人类肉体已几乎是不可能,而在灵魂和精神方面根本毫无发展。因此教团的这条法规形同虚设,没有人能真的用魔法来造人,当然即使是尝试也是不被允许的。罗森克鲁兹还在文后注释了几条他预言的人造人具有的性质,例如寿命远远比常人短,但不会过早衰老,而是在外表仍然年轻时身体机能逐渐停止而达到泛意义上的死亡。全是仅仅在理论层面的空谈。
翻了另几份资料也没有得出更多的结论,我倚在身后的架子上稍许休息时,却感到了结界的破裂。
我一下子跳起来,收回了照明魔法。人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
而一个连屏蔽自己脚步声都想不起的人,应该也只是误闯罢了。
尽管如此我仍不能被对方发现。我的夜视能力还不错,因而可以清楚看到对方充满惊恐,跌跌撞撞的脚步。
我轻巧地绕过两个书架,避免了与他迎面相撞的可能,然后就只剩顺利地回到出口处,沿着扶梯回到地面。
我屏神在机关旁等了将近十分钟,那个可怜的守夜人才气喘吁吁地爬出了活板门,当即被我抓住,清除了刚才事件的全部记忆。
待到那人摇摇晃晃地走远之后,我才终于精疲力竭地把机关恢复成原样,从正门离开了教团。
居然让我沦落到在哪里都担心人追杀的地步,雷格勒斯你这混蛋。
不过幸好任务基本完成,离开教团后的去向也已心里有底。尽管这个结果令人心情好不起来,但看来下次再见爱丁堡,要过上很久很久了。
他再次跨入那个六边形国度,是整二十五年之后了。
那二十五年改变了他的一切。他离开后的首次返回,法国竟以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迎接她失散了四分之一个世纪的孩子。
全世界都评论法国人声色犬马,然而只有法国人自己才知道这其中深重的疼痛与健全的代价。
法国人简直就是为与英国人截然对立而存在的。
他重新站在巴黎的土地上,塞纳河婉延而过,水面下缀满五光十色。岸边的酒吧里响起颓废而优美的歌声。他恍惚想起不久前自己被一群孩子邀请去参加毕业礼,那群孩子陪伴了他十三年。最后的最后他们也是这样无拘无束地歌唱,声音流转在他的灵魂里,一下一下,像演奏什么乐器似的敲击。
但是有人不在这里。他浑浑噩噩地想。
末了他们举杯,青春的色彩浮在不断晃动的液面上,幻觉般的灯光交错着闪烁,歌声逐渐达到高|潮,模糊而遥远起来。
“Cheers。”他们说。
“À; la vô;tre。”
作者有话要说:》末句是法语中的“干杯”。
16、巴黎的忧郁 。。。
到达巴黎的次日清晨,他站在旅馆的窗前端详雨中的城市。
对伊撒克?洛克尔来说,这是他阔别了二十五年的景象。城市轮廓由远及近,瓢泼而下,笼着一层暗灰色的外壳。他注视着远方残存的一星半点灯火,雨水沿着建筑的线条顺流形成绵延不绝的帘,将他的视线阻隔在外。雨打在青石板上,渗入地下去,蒸腾起朦胧的烟雾。唱诗班虔诚的赞美诗响起,教堂钟声沉沉。
这是他的城,半醒的姿态迷朦甜美如同婴儿的睫毛。
他身后的唱机一遍遍旋转,世间最柔软的语言唱着冰冷的词句。巴黎的清晨短暂褪去了蜚艳,藏在笼罩高卢大地的洁净面纱后,安静地像水中的一支蓝色鸢尾。
Vaste me la nuit et me la clarté;
Les parfums; les couleurs et les sons se répondent
浩浩似长夜,漫漫如晨曦。
而他就在这样一个弥漫着清新水汽的早晨走出去,开始他生命中又一个转折的起步。男式长靴将石板路上一层薄薄的水膜踏破,涟漪纷纷退散消失,又重新在其他地方荡漾开来。从伞脊上迅速坠落的液滴晶莹脆弱,颤抖不已地被地心引力投入万劫不复。
从商业城区向外,经过无数字体优美的标牌,咖啡屋外雕饰优美的露天座和模糊的玻璃橱窗,蔷薇从篱笆里探出一支蓓蕾,在泛绿的暗色风景中倏得一亮。铁灰色天空被高大茂密的梧桐切割地支离破碎。
待到繁华被抛在身后,这个国家表皮下的另一面便被撕扯开来,露出一束束新鲜带血的肌肉。
他勉强在贫民区里穿行,要避开遍地的垃圾和污水并不容易。暴雨加重了下水道的负担,污秽在自然的无情鞭挞下浮出表面。濒死的吊兰从垒得并不整齐的窗台上一只缺了口的花盆中垂下来,降临到他眼前。
然而这里显然要比中心城区更加热闹,穷人可没有在雨天拒绝出门的权利。车夫用雨披裹住褴褛的上衣和短裤,匆忙着出去为妻儿换来今天的早餐。他妻子皱着眉在狭小的家中前后忙碌,做了一半的针线活丢在灰蒙蒙的桌上。她的孩子站在门口,他经过时奇迹般停止了哭声。
他心下冷笑。刚才一路已经收获了不少意味复杂的目光,毕竟穿着得体的人在这里附近是极少出现的。
其实从这个意义上说,拉塔托斯克说得并不错。如非教团,他也将终生陷在同这些人类似的贫穷与绝望中,生活地无比廉价。
然而又有谁能评价,和如今的他相比,究竟哪种才能算是幸福。
但是他现在很确定,有时候无知者比拥有智慧的人幸福得多。
他在一间无法用言辞形容其破落的矮屋前停下脚步,砖石搭起的房子——不如说是棚屋更合适——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而在很久以前临时搭建的,而今如同废墟一般,湿漉漉的墙角生满灰绿色的苔藓。他怀疑自己根本没法走进这座低矮的砖房。
他撑着伞稍许等了片刻,一个苍老而佝偻的妇人才以极其迟缓的动作打开了门。她非常矮,又驮着背,不比拉塔托斯克高出多少。她的手不住颤抖着,抬起头勉力注视着他,她的眼睛显然有很严重的白内障,使他无端想起了波德莱尔的那篇《老妇》。
一些稍有闲暇的穷苦妇女探头过来围观,他勾起一个美丽而冰冷的笑容。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巴黎歌剧舞台上曾有一位女子,在她风华正茂的时候,她的名字与声音响彻了巴黎所有高旷的圆形穹顶。她是绝色而苦命的交际花,她是风骨热烈的吉普塞舞女,她是形容枯槁而坚强的纺织女工,她是绝望投水的贵族少女,她是那个年代歌剧艺术中所有惊寰绝伦的女性。
作为一名歌女,她的黄金岁月只有几年而已,然而那几年中她却是真正辉煌过的。当时法国上流社会的各界名流争相与她结识,诸多年轻勋爵们为成为她的情人费尽心机,不惜大打出手。但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自己同那个阶层之间不可弥补的鸿沟,知道自己是谁,从不奢望什么她不该得的。
她的生活改变自一个没落贵族的出现。
当她因演出过于频繁而累得在剧院休息室里晕倒时,不是任何人,不是任何军官,商人或政客,仅仅是他,把她扶了起来。
她醒来后已经舒适地躺在休息椅中,身边只余一束烈焰般的火红玫瑰,卡片上寥寥数语:
你很美,演出也很棒,你的歌声中有我的灵魂。
后来当她去回想那时的种种,忽觉非常可笑。她作为一位歌剧演员,从来都知道戏剧和生活的距离。然而她的爱情却比任何一部歌剧都要来得戏剧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