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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1 / 1)

>娜恕?br />

没有谁能向我们说清楚为什么女人要用每个月定时的流血来昭示正常和健康?我刚进入青春期的时候深感女性生命的委屈和被动,我们的身高、体重和力量都不如男人,各行各业的出色的人物绝大多数是男人,连裁缝、烹调这样的行业中的顶尖人物也仍是以男人居多,这实在让我们抬不起头来。每个月的月经带给我们无尽的麻烦、痛苦和烦恼,而我的一位女友还说,没有月经带来的麻烦、痛苦和烦恼更多。月经在流血之外还常常伴随着疼痛,有时剧烈,有时漫漶,只要是在可承受的范围之内,都被看作是常态。而到分娩,疼痛步步升级,变得剧烈,直到难以忍受,而且也将会流更多的血。我们就是在这样一次次的疼痛和流血中接受并认同了我们的女性特征。我们苦难深重。而这样的“苦难”伴随的恰恰是我们一生中最好的年华。

有人说正是病痛让我们意识到有身体的存在,从而会好好地珍惜它。我小时候常常胃疼,有时候在操场上跑步,忽然胃疼起来,全身上下好像只有那只疼痛的胃。在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下午自习课,老师拿了许多小画书给我们看。我清楚地记得发到我的一本是《对虾》,正看得兴味盎然,忽然我眼冒金星,极度难受。我趴在课桌上,眼前的金星变成了一团团的黑云,渐渐地意识模糊了,也听不见四周的声音。我休克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正在班主任陆老师的怀里,她抱着我,焦急地冲向学校大门,送我去最近的县医院。难受的感觉在我醒来的一瞬缓解了很多,我看见老师和学生正在学校门口大扫除,空气里飘着烧树叶子的焦煳味儿,那种气味让我有一种十分空虚的感觉。

陆老师一直把我抱到了医院,妈妈也被叫了过来。医生过来会诊,却不知病因,便简单地说个低血糖就把我打发回家了。此后我不时便会休克。有时候是跑完800米,有时候是正在大合唱,有时候是在万人大会的会场上,有时候正在排队,有时候在候车室里等车,不论是动态还是静态,都有可能随时倒下,而且此前没有一点预兆。每次休克都同样是极度难受,眼冒金花,直至完全看不见东西,四周的声音渐渐远去,意识丧失,如同死亡一般。去医院看,那时候检查手段也差,没有CT、核磁共振一类,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的突发性的休克既无法预防也无法治疗。

有一天我听长辈们在议论说我这么小年纪就会突然昏倒,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记得我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姑奶奶仔细地端详了我,说:这孩子耳朵很大,是个有福的人,不会长不大的。那时候我对自己的身体并没有担心过,实际上我对自己的身体浑浑噩噩,这方面的意识还处于沉睡状态。我的身体就像一座尚未开发的矿山,我根本不知道里面蕴藏着什么,我也不懂得如何开发和利用自己的身体,甚至也没有意识到这是我所有一切的载体,我的思想、感受、快乐和痛苦都由这个他人即兴赐予未经本人认可的身体来承当。即使在难受到丧失知觉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想到过死亡。也就是说,对我来说病痛只是病痛,并没有教会我什么。回过头想想我也觉得挺有趣,在我拿到常识书和生理卫生书时我首先翻阅的不是大脑、躯干、心肝肺、神经、血液等等章节,我一点也不关心这些对生命和身体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器官和物质,相反,我却几乎是出自本能地率先阅读了与性有关的内容。令我更觉有趣的是有无数的孩子做得与我一模一样。

不过总有一些孩子是早熟的。和我一起玩的小爱姐姐就属于这类人。她比我大两岁,擅长讲故事,任何时候坐下来就可以开讲,而且总有新故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从来不重复。她的故事属于情节惊悚玄乎的那一种,她讲起来绘声绘色,仿佛身临其境,很会制造效果,时常把听众吓得大呼小叫。小爱姐姐说话也是半吞半吐,往往说到精彩之处,便是“且听下回分解”,吊足你的胃口。有时只说半句话,看别人的反应,再往下接另半句,惯会见风使舵。她家姐妹很多,个个都聪明伶俐,只有父亲一个挣钱,母亲是家庭妇女,每天太阳老高时提着菜篮子去买落市的便宜菜。小爱在与众姐妹的残酷竞争中长大,善起来像蜜糖一般甜,恶起来口喷毒汁。她很会投其所好,说的永远是你想听和爱听的话。她与你亲近,也必有她的目的。她习惯于搬弄是非挑拨离间,对谁都有一通临时发挥的“知心话”,在年龄相仿的孩子当中有一种特殊的蛊惑力。

我至今记得有一次小爱姐姐要我陪她出门,她并不告诉我要去哪里,有多远。我一遍遍地问她,她说就在前面,不远。她带着我走了长长的路,一直出了城,四处都是田野,越走越荒僻。我问她怎么还不到?她说快了快了,还指给我看前面的房子。我信以为真,又跟着她走下去。一路上她都在口舌不停地给我讲故事,都是些耸人听闻和匪夷所思的事情。她吸引着我的注意力,也竭力地讨好我,让我不好意思撇下她自己调头回去。我跟着她一直走到天完全黑透才终于到了她要去的地方,我看见在一座破败幽暗的房子里坐着一个苍老的巫婆一样的老太婆。我不清楚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和小爱姐姐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她们要干什么。这个相貌奇异的老太婆倒是非常像武侠书里描写的与江湖结怨很深遁身深山潜心苦修伺机复仇的武功高强的女大师,不仅精于剑法,有绝世轻功,还擅长使毒,飘飘长袖里笼着在毒汁里浸过的梅花针,而且只有她自己手里握着解药,无疑此人应该是小爱姐姐的师傅。当时我吓得没敢进去,远远地躲在门外。在返回的路上小爱姐姐照样又是一路离奇古怪的故事和传闻,使我在恐惧和恼恨中也没法责怪她哄骗了我,她的那种超乎寻常的殷勤让我实在是开不了口。

小爱姐姐就是这样一个人,满嘴谎言却又甜蜜热情,让你对她欲罢不能。她对我讲过好些和性有关的事情,只不过她用的语言比较隐晦,或许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所以有不少我既没听懂也没记住。她讲的一些故事倒是让我印象深刻。比如她对我说有一个女人夏天的夜里在葡萄架底下睡觉,一条大蛇喜欢上了她,半夜里悄悄爬到她身边,跟她睡在一起。后来女人的肚子一天天大了,到生的那一天,她生下的不是孩子,而是一窝小蛇。

尽管她讲述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得外传”和“仅供内部参考”的神秘,这个故事引起我的害怕和恶心还是压倒了其中淫秽的成分。她还对我讲过某某某和某某某两个人在房间里脱光了一起洗澡,然后他们上了床,睡在一起,弄得床单上到处是血。这个故事显然是暗指“处女”和“性交”的,只可惜当时我因为年幼无知,缺乏必要的知识,根本无法领会。因为有血,这对于我仍然是一个恐怖故事。

故事中的某某某和某某某恰好是我认识的两个人,他们和我在同一所中学上学,比我高两个年级。那个女生十分出众,窈窕,漂亮,有两根无人可比的长长的辫子,在学校里风头十足。我看到她丝毫也没有被谋害过的迹象,还是那么健康、爽朗、活力四射,所以我认为小爱姐姐完全是在胡说八道。在当时我甚至不明白她所说的“睡觉”和我们夜里困了上床“睡觉”压根儿就不是一码事,我当然也就理解不了两个人好好地睡觉怎么会睡出那么多事情来。

至于一条蛇和一个女人睡觉对我来说那就更加不可思议了,在我的认知范围内一条蛇只会去咬一个人,比如冻僵的蛇咬了救它的农夫;而人一般都怕蛇,女人更是胆小,怎么可能和蛇去睡觉?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嘛!不过这些故事还是向我传递了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秽亵的感觉,即使我并不真的明白,我也知道它们与性有着暧昧不明的关系,是委婉曲折地指向下半身的。

如果说这些荒诞不经的故事对我毫无影响显然也不是真话,我承认我曾经深受吸引,对此满怀好奇,总想弄清楚里面精深的含义到底是什么。可是那扇门却在我面前紧闭着,甚至门前没有标示和道路。这些方面的问题我们无人可问,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阿姨、老师、同学都不能随便请教,我们身边顶多只是活跃着小爱姐姐这样似懂非懂、以讹传讹的人。而我对她早已失去了信任,再不想听她那些把我越搅越糊涂的胡言乱语了。

那个时候大人们在说到这方面的事情时总是躲躲藏藏闪烁其词,他们的口头禅是“小孩别管这些事情”,对我们采取的是封锁的态度。父母们一旦发现有孩子在一边竖着耳朵旁听,马上便要轰走。不过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空子可钻,有时候他们在客厅里说起这类事情,很难留意到房间里安安静静写作业的孩子隔墙有耳。

我曾经听到两个阿姨坐在客厅里谈论某人和某人在水渠的水泥管道里苟合,有人发现了他们,没有声张,悄悄地跑去开闸放水。哗哗的流水冲向这对难解难分的狗男女,令他们猝不及防,狼狈不堪。两个阿姨一起发出分贝极高的银铃般的笑声。还有一次我听见几个邻居(他们也是我们的老师)在一起议论谁谁和谁谁在冬瓜地里睡觉,他们挑了两个大冬瓜当枕头,事毕走人,还留下两个大冬瓜并头躺在地里。

随后引发的也是一通狂笑,男男女女前仰后合,笑个不停,完全不顾师道尊严。这让我想起美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黑人女作家托妮·莫里森的小说《宠儿》里写的塞丝和即将成为她丈夫的黑尔在玉米地里偷情的那一段,他们在大晌午钻进玉米棵里,以为自己很隐蔽。他们猫在玉米秆中间,什么也看不见,别人却都看得见他们头顶上波动的玉米穗。那些跳舞的玉米秆把他们交合的消息泄露给了周围的人,谁也没有错过观看玉米田里的这场好戏。黑尔本想给塞丝保密,不料却弄成了公开展览。

在书本中我最早是从话本里比较直接地接触到性的。我在十三四岁就读过《红楼梦》,不过《红楼梦》里的性写得含蓄婉转,我在那个年龄还相当幼稚,根本领会不了里面的曲折和意趣。70年代有许多黄色手抄本流传,这也是那个表面“清洁”的年代的一大社会特色。我很小就听说黄色手抄本里有突出和露骨的性描写,其中最邪乎的一本是《少女之心》。据说此书淫秽之极,谁看了都会中毒,连查抄黄色书籍的执法警察也不例外。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里,我们都被反复告诫不能阅读黄色书籍,就好像今天的青少年被告诫远离毒品一样。许多年之后我还真看到了《少女之心》,一读之下实在没觉得有什么。这本书被网上讽为“幼稚而夸张的赤裸描写”,如果拿它跟我们时下的情爱小说相比,色情度和文学性都相当一般,真没什么值得多说的。如果拿它与古代流传下来的《金瓶梅》《肉蒲团》《九尾龟》《姑妄言》等相比,那更是无法相比。

回过头去看,那时候实在是太禁锢了,所以这么一本小说才会被如此渲染。当时连保尔和冬妮娅(《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搂抱着倒在床上都能让读者激动好半天,《暴风骤雨》当中连接吻都写得晦涩含蓄,弄成一个字谜让读者去猜。而如今小说中男女主人公颠鸾倒凤翻云覆雨也未必能引起多大的阅读兴趣,如果写得不够精彩和精湛,或者与内容和主题无甚关联,读者照样不买账。所以真正严肃的作家在性描写上反而是慎重的,下笔一定要看有必要还是没必要。如果此类描写仅仅只是作料,不过就是为了引起一点刺激和兴奋,那就更应该慎之又慎了。要我说还不如不写呢,免得画蛇添足。但是性绝对不是不可以写,把性作为文学禁区毫无道理,也没有必要。如果性与作品的内容环环相扣,写了性作品因此更加丰盈和丰富,突然中断或故意绕开会造成作品的缺憾之感,那就干脆写透写好。我认为文学的态度应该是迎刃而上的,在这个疆域里应该拆除一切樊篱,而不应该自设障碍。

我读话本已经是高中学生了,功课很紧,我把本该午休的时间用来读那些奇妙有趣的故事,弄得一到下午上课便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印象特别深的是《蒋兴哥重会珍珠衫》,故事奇巧却并不给人雕琢之感。里面薛婆受了贿赂撺掇蒋兴哥妻子三巧儿和陈大郎相好一段相当生动,薛婆施计接近三巧儿,总上她家串门,还陪她过夜,她老谋深算,巧舌如簧,一步一步引逗得丈夫出门在外的三巧儿春心荡漾。

婆子一头吃,口里不住的说罗说皂道:“大娘几岁上嫁的?”三巧儿道:“十七岁。”婆子道:“破得身迟,还不吃亏;我是十三岁上就破了身。”三巧儿道:“嫁得恁般早?”婆子道:“论起嫁,是到十八岁了。不瞒大娘说,因是在间壁人家学针指,被他家小官人调诱,一时间贪他生得俊俏,就应承与他偷了。初时好不疼痛,两三遍后,就晓得快活。大娘你可也是这般么?”

这样的文字,实在是诲淫诲盗,风骚无耻,却又灵动率真。它是口语的、民间的,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简陋粗鄙,相反它清爽秀逸,句句都是实情。笔墨也是难得的练达和精准,人物惟妙惟肖,呼之欲出,不在眼前,犹在眼前,俗气之中竟然一派天真。看得出作者有着深湛的功夫,并且把握着极好的火候。

话本里还有许多篇目我都极喜欢:《卖油郎独占花魁》《月明和尚度柳翠》《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众名姬春风吊柳七》等等,故事里充满了温柔绮梦和男欢女爱,那些奇遇和艳情就像春日的湖堤一样杨柳滴翠,繁花似锦,却又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令看似平凡的世俗生活可喜可叹,荡气回肠。在我看来,话本中的性就像适量的盐一样让整锅汤都鲜美无比。我看的《全像古今小说》已经是删节过的洁本,但也并没有删得一点不剩。也许是删不胜删,也许是删的人手下留情。很难想像如果把话本里所有的性和情色描写当真都打成“”彻底而尽,我们哪里还会读得如此有滋有味?

文学中除了性,爱情应当说对我更富有吸引力。在我还是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的时候,有一天我从床底下翻出一捆旧杂志,好像是1957年到1959年间的,杂志的名字已经记不得了。那些纸张发黄的大书令人欣喜地刊登着一些小说,其中就有邓友梅先生的《在悬崖上》。这是我有生以来读到的第一篇爱情小说,里面的情节至今记忆犹新。

小说写的是一个婚外恋故事,男主人公在妻子之外又爱上了另一位娇媚的女性,我记得有这样一些细节:在一次出游的时候汽车一拐弯,那个女子无意中靠在男主人公身上,男主人公十分窘促,女子却很坦然,还落落大方地和他谈论起女性美这样的话题;男主人公爱上了这位姑娘,对她说,我要造一个透明的玻璃房子,里面放满了水,把你像金鱼一样养在里面,我可以欣赏你;男主人公的妻子在家里做果酱,空气里充满着酸溜溜的气味,她怀孕了,可是他还不知道。故事的结尾有点儿凄楚,男主人公在责任和良心的驱动下悔悟了,又回到了妻子的身边,一段在他内心引起巨大波澜的婚外恋情也随之落下帷幕。——但愿我记得的没有太大的出入,三十多年的时间之水流过,沙滩上留下的美丽石子很可能有了另外一种花纹。这样的一个爱情故事让一个年仅九岁的小女孩为之沉醉。

我记得当我深陷故事的时候我父母突然走了进来,他们发现我在偷看他们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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