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万回的眉毛不自觉拧了起来,他道:“舱里好多血,你说你们打了一架,可是你和苗老三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
片刻,哨马颇为温和地挣脱开手,似乎并不打算,也不在乎作何解释。任谁见了这副肆无忌惮的神情,只怕都发不出脾气。
想想不对,万回便自顾跑下楼梯,朝那两个人快步走去。
走近那两人跟前,才看清他们伤得有多重,其中一个,下颚整个打歪了,牙床和牙床之间都没办法咬合,舌头伸在嘴外,滴滴沥沥。两个人链条反绑,绕住脖子,都浑噩着,像脑震荡。
不消说,这绝对是下了狠手。
万回首先就不相信这事会是哨马做的,要说对待感染者,勉强还情有可原,可这两人显然没感染,制伏住就够了,现在打到人只剩半条命,而这方毫发无伤,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单方面施暴。
但不是哨马,又会是谁动的手。苗老三?是,也许苗老三心肠是很硬的,但苗老三从不失控。
哨马走了过来,他本来在搬器材,发现万回半边身子在压缩机的阴影外,整个人直愣愣的,终于哨马还是放下东西,又挠头又叹气,走了过来。
他站定在万回身后,万回不开口,他也不吭声。
“你用的什么玩意把他下巴打歪的。”万回转过头,他的脸一半还留在阴影里,看起来就像被什么锋利的东西一劈为二。
“扳手。”哨马直言不讳。
其中那个下巴没砸烂的,这时候醒过来了,那人哼哧着,喉咙里发出吐痰一样的声音。即使是垂着头,万回也看出这人整张脸给揍到面目全非。
当这个人抬起头,他血肿的眼泡里,一对眯缝的眼不停眨颤,流露恐慌同不甘的怒色。
万回听见身后,鞋底碾压石砾,哨马走上来。
望着万回身后,那人嘴一哆嗦,破口骂道:“□妈的全怪那个青皮子!那个婊/子!那……”
下个字还没出口,他耳旁就迎来一股劲风,凶狠的力道撞上右脸,他的牙关一松,几粒槽牙像苞谷一样弹飞出去,混着血,喷在地上夸张得好似油漆。
那是哨马的左脚,脚上穿着舱里拿来的短靴,靴头内衬有固定钢板,以至同人体接触时,骇然的“咣”的一下,这一脚,已足够让人立刻昏死,连疼痛都来不及感觉,而没将其脖颈踢折,也算是脚下留情。
万回几乎难以置信,他下意识地推搡哨马,哨马向后缓了一步,竟毫无所谓的架势。
“这也过分了!”万回道。
“过分?”哨马嗤道,“你刚刚听见他骂的。”
“那也不过随口几句,嘴巴不干净的多了。”
令万回始料不及的是,哨马忽地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抓得不紧,关节却凝固住了似的,像石头般不可松动。
“他骂他是青皮子,他说他是个婊/子。”哨马语调平直的,却完全是咬牙切齿的。
一瞬间万回感觉错愕,他注视哨马的眼睛,从左边,到右边,像要从那眼里挖出任何的隐衷。
然后忽然,他便明白了,青皮子其实指的是刺青,而那种身体部位的纹身,想必见识的途径并不多。
同时他也想到了另一点,“又是他,这回又是他唆使的对不对?”
这话本不是要讲这么难听,万回自己也不明白,在刺青的问题上,自己为何总会如此一触即发。
“那么你呢,”哨马的脸也进入了阴影里,如同窥视般的,“你在做什么?为什么睡得那么死,为什么不醒?”
可是万回发现自己恨的又不是刺青,也许,他揣想,也许他恨的是他同刺青之间,总是存在的那样一段距离。
哨马松开了手,那满身的戾气,随之烟消云散了,他后退,退离了阴影。
“你不必认为我是什么良心犯,”他说,“我可从来没保证过,不会干出什么不择手段的事情。”
哨马故意铲飞一脚沙石,溅在那两个昏厥的家伙身上。
“还有,”就仿佛为了强调一样,哨马简直是有些得瑟地咧开他的虎牙,“你别搞错,我也是背着一部血案的。”
万回心想,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正巧,苗老三站在梯子那边喊:“磨叽什么呢!过来,找你有事!”
哨马一挥手,顺道拾起地上的器材,噌噌噌奔了过去。
苗老三站在梯子上,等着他奔上来。
苗老三的手里,拿着一支充满电的军用电筒,一张纸片,这张便条纸是刺青写好了交给他的,现在刺青正在控制室里忙活着理清线路接头。
“交给你个任务。”苗老三说着,将电筒和纸片递给哨马。
“你下去一趟,取点东西上来,都在这上头写着。注意了,胶带胶布,能拿多少拿多少,接着去最底下一层,特殊仪器库房,压力表不用,压力表这里有,你只要取两根高压管、一个排气阀——大概这么大、这么个形状。”苗老三用手比划了一下,“总之,上面会有标识。”
哨马眼瞅着,一纸密密匝匝的清单,憋屈地仰起头,“你忘了,我不识字嘛。”
“那,叫那个小万子陪你去吧。”
“好嘞。”这他倒颇为乐意,“保证完成任务。”刚跳下梯阶,哨马又扭脸问:“要给你捎盒烟不?”
苗老三看了眼脚边的钢瓶,摩挲着下巴上的胡子碴,道:“算了,不必了。”
他看着哨马屁颠屁颠地跑远,站在远处的万回,一副茫然的姿势,他看到哨马对万回讲了什么,然后拉拉扯扯,勾肩搭背地拍着,两人才朝下去的密封门走去。
苗老三仿佛出了那么几秒钟的神,在柔和的照明光里,随后,他俯身拎起气瓶,以及哨马搁下来的器材,踱着硬朗的步子,走向控制室。
控制室内,刺青正披着条毛毯,扎堆在盘根错杂的电路板当中,他好像把周围能拆的都拆了个遍。
苗老三跨进来,他也没抬头,只是说:“这个我不在行,接不到电位差,输氧泵和压缩机都用不了了,只有手工充气,要费不少时间。”
苗老三把钢瓶放在一堆钢瓶里,“也有你不在行的?”
刺青丧气地苦笑一下,也一屁股坐下来。
几杆枪械,好像一排烧火棍搭在墙根,这是早先,苗老三从柜子里挑出来还能使的。
“我已经差两个小鬼下去取你要的东西了。”他道。
像是缺乏精力,刺青的回答慢半拍,“哦……他们没问题吧。”
苗老三做了一个不置可否的手势。拨开零碎的器材,他在面前清出一块地方,铺上布,拆开一支枪的枪托,将油壶毛刷之类的维护工具,一一罗列在前。
“你计划得如何,”他一边问,“还是打算走水路?”
刺青道:“走一步算一步。”
“我是没有问题,不过你的身体,”他说,“潜水,吃得消么?”
“那条水道是捷径,一个小时,没有大碍,下潜之前我会打一针。”
苗老三住了手,指向那些黑黑蓝蓝的小钢瓶,“要是这些不够我们几个用一个小时的呢?”
刺青也学着他的样,做了一个不置可否的手势。
苗老三无奈地微微摇首,就好像刺青是个疯子,他继续拆他的弹鼓。
“还有,”刺青说,“多谢你救我一命。”他指指自己静脉上的针孔,继而说道:“干脆,我把之前和往后的,也一并在这里谢了吧。”
苗老三抬眼笑了一下,根本不在意。他抓起身边一只鼓囊的皮枪套,顺势扔给刺青。
刺青接住,打开枪套,里头是
一只袖珍的军官手枪,有且只有两个弹匣,这恐怕也是这里唯一的一把手枪。
“怎么不给哨马?”刺青转过脸。
“我还怕他自个儿把自个儿给打死。”
刺青望着枪,脸上却逐渐阴云密布起来。
苗老三察觉到了,手上通条枪管的倒也没停,“你不放心他们两个,在底下?”
“他们下去多久了。”
“……三十分钟。”
刺青没说话。
“好了,有哨马那小子在,他机灵着,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