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后几步再看,这些虫子竟然组成了一副佛像!难道迦罗真是物华天宝,人杰物灵,连虫子都受梵音感化,变得极有佛性?忘忧可不相信,凑近细看,流萤感到威胁接近,纷纷展翅,忘忧用手细细摩挲,才发现原来石壁上都是浮雕,浮雕上长了一层藓,而这些萤火虫均挤挤挨挨停在苔藓上。
“它们很美,不是么?”一个声音陡然响起,忘忧一惊之下猛然转身全神戒备,石壁上的流萤被杀气所摄,纷纷惊起,一时间万千光点纷乱,如暴雪一般抛洒下来。
然而很快,这些小生灵便又恢复了秩序,它们在空中飞舞着,结成一圈光环浮在空中。忘忧渐渐看清光环所包围的人,眉心朱砂殷红夺目,垂目低眉,双手合十,周身笼罩着淡淡光晕,更让人产生错觉,仿佛他便是从浮雕上走下的那尊佛。
“是,很美。”忘忧愣愣看着他,她很清楚自己口中所赞的美,指的是眼前之人。
“施主既已到此,不如移步舍下,饮杯清水?”了尘作势相请。
忘忧瞥见他腕上缠绕的红玉佛珠,赤光波动,水润莹泽,不禁暗道,这串佛珠的价值怕是造个七层浮屠都还有得找。到底是龙子龙孙,虽然僧袍破旧了些,可这法器还真不是凡人能够消受的。
跟随了尘来到石壁之后的山洞,石桌上除去一尊佛祖坐像,便是一只木鱼,一个钵。满是湿泥的地上,孤零零一张蒲团。而照明工具,只是一袋被网住的萤火虫,忘忧可没想到,迦罗寺的达摩洞便如此模样。
了尘从洞口的草棚中搬来一捆枯草,忘忧这才留意到草棚后是一涓细流,小小的灶台上架着一只破旧的石锅,干柴整齐地堆放着,地上放了几只布袋,大概是米面食盐之类。
忘忧掖起裙角,正要往草团上坐,却被了尘制止,指着蒲团道:“你坐这边。”
忘忧欣然领受他的好意,盘腿坐到了蒲团上。了尘见忘忧落座,便劈断一截竹子,做了个竹杯,卷起袖子从溪里打来一瓢清泉,分盛在竹杯和钵中。他动作有些迟缓地将钵推到忘忧跟前,自己则用起了竹杯。
幽暗的光线下,钵中泉水映出自己模糊的轮廓,忘忧默默看着,想不到两生以来第一次被人请喝清水,竟是这般光景。端起紫金钵,轻抿一口,甘冽清凉。
“我是来杀你的。”忘忧知道这话十二万分的煞风景,可她不想拐弯抹角,她只想让他明白自己的来意。
“嗯。”了尘轻嗯一声,仿佛忘忧所言是极其平常之事。
玉狼山一别之后,绯闻中的男女主角还是第一次相见,那种尴尬甚至冲淡了忘忧话中的血腥气。
登基的新皇不想在卧榻之侧再容他人鼾睡,了尘既然身在江湖,那便用江湖人的方式来解决麻烦。暗夜盟在从前是断断不敢接这笔买卖的,一来怕惹祸上身,二来怕自砸招牌。可今时不同往日,太上皇已死,了尘失去庇护,加之忘忧与了尘的关系——夜君的想法不难揣测,既然忘忧已服尸香化骨散,那必会听令于暗夜盟,作为一枚想活命的棋子,自然只能拼命达成主人的心愿。
于是,忘忧成了暗夜盟的杀手,而她的第一次任务,便是了尘的项上人头。
忘忧起身来到了尘身后,她跪下来,轻轻解开他的腰带,冰凉的十指滑进他的里衣,缓缓褪下他的僧袍。里衣粘连着尚未愈合的伤口带下一片血肉,忘忧忍不住抽吸一声,而了尘对这疼痛却似是不觉,但额头的薄汗适时暴露了他所忍受的苦痛。
纵横交错的伤疤在他光洁如玉的肌肤上显得尤为可怖,脓血混杂着草药的气味,受刑之后没有得到妥善医治和处理,以至于伤口感染化脓。
了尘的所作所为虽然令忘忧费解,但他对疼痛的隐忍却触动了忘忧内心的柔软,“你等等。”她需要一些工具来处理眼前这个自虐和尚身上的伤。
“不,不要走!”了尘死死拽住忘忧的手,他宁澈的眸中闪过一丝祈求,“不要走。”
第二十五章 花戏
更新时间2012…2…26 13:47:48 字数:3610
他手出奇地冰凉,忘忧反手细查脉象,随即皱眉道:“和尚,你既然想自虐而死,我也不必多费力气了。”
经过方才一番拉扯,了尘面容愈加苍白,他抽回手,虚弱地笑道:“你,并无杀意。”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既然他不想治,那便烂着好了,照这样下去,不死也残废,只是他为何要如此作践自己?忘忧轻声叹息来到洞外,将剩下枯草尽数搬来堆在地上,“叨扰几日避避风头,和尚莫要见怪。”
“咳咳咳……”了尘咳嗽几声,见忘忧在草堆里闭目而卧微感诧异,但随即缓缓将僧袍穿上,“山间露重,小心风寒。”
“多谢,和尚也早些就寝吧。”说完便翻身朝里,只听一阵窸窸窣窣,忘忧好奇难耐,偷偷睁眼,只见了尘将洞口悬挂的一袋萤火虫尽数放走,口中还念念有词,“夜萤复飞栖残夜,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纱网里的萤火虫结成一团光球,在他周围萦绕不去,随着他的低语“去罢,去罢,方知夜色如许。”所有虫子仿佛得到了命令,渐渐散去。唯有一只流萤还在他手中恋恋不舍地拍打翅膀,了尘温柔地盯着这只小小的生灵,“何苦执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他目光中所饱含的,大约就是悲悯吧?忘忧杵着下巴,盯着了尘侧影,若有所思。
了尘回到洞中盘腿而坐,低诵经文,忘忧在他的梵唱中渐渐有了睡意。一夜无梦,忘忧呼吸着山间清新的空气醒来,似乎很久没有如此好眠了。临水自照,洗漱一番。
炊烟阵阵,石锅一开,饭香传来。阳光下,了尘的脸色愈加难看,他往钵中盛满白饭,端到忘忧面前。“多谢。”忘忧接过钵,倍感荣欣,被皇子伺候的感觉的确不赖。
虽然只是白饭,却别样的香甜可口。这一幕,让忘忧不由自主想起了葛风,令她有些走神。直至了尘的咳嗽声响起才拉回她的游思,了尘就着石锅,细细吃着,但背上发炎的伤口令他食欲大减,吃得几口便不想再动,拿起念珠又开始打坐。
见状忘忧再也坐不住,她可不想他有什么闪失,悄悄退走,往前山去寻药。
此时迦罗寺的厢房中,阿金正小心翼翼地打开瓷瓶,将暗红色粉末洒出些许,正在飞舞的寻香立时聚拢过来,片刻之后朝窗外飞去。“少城主,看来忘忧姑娘就在附近。”
君无邪调弄着手中汤匙,吩咐道:“寻着后悄悄跟着,莫要惊扰了她。”
阿金领命追着寻香而去。君无邪起身拿起瓷瓶,揭开盖子,一股幽香袭来,他轻嗅着显出几分迷醉,听到门外动静后小心将瓷瓶收入怀中。
阿水前来禀报,说是藏剑阁遣连战过来,请少城主移步赏花。君无邪闻言低笑道:“这个子穆,还真是心急呢。”他并未多做耽搁,戴上帏帽便随连战而去。
天雨池水清可见底,几尾游鱼恣意地嬉戏着,不时跃出水面荡起几圈涟漪,弄碎了湖中一青一玄两个倒影。火烈似火的曼殊华沙铺染池岸,越发显出池水的碧玉宁静。
忘忧一路飞驰而下在寺里顺手牵羊一番之后才慢下脚步悠悠回转。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站在树梢聆听耳畔风声,看到了这一片片热烈怒放的花朵,“花叶不相见,生生两相错?”
忘忧足尖轻点,落到花海之中,溅起层层赤浪,鲜红的花汁染红了她的裙摆,“真美!”她弯下腰捧起一朵曼殊华沙,带着星点儿甜香,星点儿幽若。吹落水中的花朵使得鱼儿迅速围拢上来,轻啄着,戏咬着,越聚越多,越抢越厉!忘忧惊讶于游鱼对曼殊华沙的炙热,足尖轻点来到水中,将曼殊华沙的残枝捞起,化解了一场纷争。
“我以为你们纵情山水间,应当无欲无争才是……”忘忧站在水中央,不由心生感叹,忽然很是理解为何佛家主张通过修行去除欲求,这世间所有的爱恨仇怨,纷争杀戮皆由欲念而起,倘若将其消弭,那当真是天下太平。只是那样的人间,又岂不太过无趣?
忘忧看着水中的自己,满目忧心,不由摇头自嘲,“你呀你,庸人自扰!”
“哥哥,子大哥。”独孤柔依一身素缟婷婷嫋嫋对独孤拓和子穆作礼。却见子穆痴痴望着湖中,而自家哥哥也在凝神观望,给了自己一个噤声的手势。
独孤柔依有些委屈地朝二人目光落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