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这样问自己,侯昱狡黠的一笑,从衣襟里摸出了一封淡粉色的信笺来:“我是来替人送来一封信的,陛下您要不要猜猜是哪位送来的?”
贑仁不免觉得好笑,道:“朕哪里会知道?”
“是右大臣家的那位公主哦。”侯昱咬着他的耳朵道,“昨日我去的时候,她让我一定要转交给藤原公子。”在提到“藤原公子”的时候,侯昱坏心眼的用手戳了戳贑仁的面颊,然后将手中的信笺搁到了他的手中。
淡粉色的信笺整整齐齐的叠成长条,并用着淡青色的细绳系着,打着结的那一面写着“藤原公子 敬启”。这是贑仁第一次看到霞染的字体,那是意料之外的娟秀,如果没有见过那写字的人,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这么漂亮的字会是一个性格像男子一样的女子写出来的。
解开那结,贑仁将信打了开来。在读完信上的内容之后,他才突然想起自己在那日离开之后,因为政务的繁忙,而有半月没有再去右大臣的府邸了,只是他没有想过,那位公主居然一直惦念着赌弓的事……
想了一会,他起身从柜子里取出纸笔写了一封回信,用绳子系了,然而在就要将信递到侯昱手里的时候,他又将信收了回来。侯昱看着他将信揉做一团扔到了一旁的纸篓里,然后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心里不免一阵暗笑。
“彼岸会还有几日?”贑仁突然问道。
“彼岸会?貌似是在十日之后吧……”侯昱把玩着手里的扇子回道。
在得到答案之后,贑仁坐了下来,提笔另写了一封信,然后再次用绳子系了递到了侯昱面前,道:“这个,请替朕交给那位公主。”
侯昱没有收过那封信,只是弯了眉眼看着他。贑仁被他看得全身不舒服,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臣只是想要确定一下,陛下您是不是要再次把信收回去。”侯昱老实的说着,用扇子遮了嘴角,越发的笑得暧昧。
被他的笑弄得有些尴尬,贑仁不免呵斥道:“侯昱先生!”
“是!臣下僭越了。这就替您跑腿去!”说完,侯昱起身,大笑着离开了。
第七十二章
所谓,“彼岸会”便是春分前的三天举行的法会,不过也是公卿们公休出游的日子。因为在这初雪消融后的初春里,看那桃花初开,茧般的柳芽,嫩叶青葱,没有烟霞遮断澄澈的天空,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所以贑仁才会选择在这一日相邀对方外出。
只是有一件,贑仁却是疏漏了,他只知道彼岸会这一日公卿们都外出踏青,却是不知也是公卿子弟和心仪女子私会的日子。所以在接到他的回信,看到上面写着相邀彼岸会出游的事,霞染不免得心跳漏了半拍,辗转几日都未曾安然入睡。
到了那日,喜的是天色晴朗,小童前来禀报说藤原公子已经在门外候着了。匆忙的换过衣裳之后,出了庭院,霞染远远的就看见那辆熟悉的牛车停在了门外,待近了,便是看见那个少年站在那牛车旁。
这大抵是她第一次这样打量对方,端正细致的容貌自是不用说的,他身上衣袍的颜色很鲜丽的,上边还留着束带的痕迹,只是宿直装束,衣裾则是高高的挽起,露出紫色的缚脚裤,和脚上深色的深靴配起来,甚是好看。
“霞染公主。”见她来了,贑仁微微的欠了身道。
虽然知他一贯都是这样的有礼数,霞染脸上却免不得微微的红了,她有些不安的回了礼,问道:“我们去哪里?”
贑仁用扇子抵了自己的嘴角,沉吟了片刻,道:“今天是彼岸会,我们去贺茂川吧?很多人都在那里流放人形纸偶。”说罢,他将手递了过去,霞染迟疑了一下,却是避开了他的手,自己上了车。对于她的举动,贑仁只当她还是不满自己,于是在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之后,也跟着上了车。
眼看着牛车驶出自己的视线,鹰司信辅不免得有些焦虑。身为父亲的他,眼下多少有些明白女儿的心态。按道理来说,女儿有了心仪的对象,他只当是要为此大大的张罗,而后将女儿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侯昱站在他身边,展开扇子,笑道:“右大臣大人,您在担心什么?”
“机智如侯昱先生,难道还看不出我在担心什么吗?”鹰司信辅说着摇了摇头,背着手回到了房间里。
侯昱呵呵笑着跟着他进了房间,漂亮的眼眸转了两转,道:“侯昱只是觉得右大臣大人您的行事作风有些奇特,从上任天皇在任期间起,似乎关于霞染公主待选中宫的事,都未曾透露半点给家人,更莫说旁人了。”
“侯昱先生你与我私交数年,算起来好歹也算是看着霞染长大的,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她的性格吗?”
听他话到此,侯昱笑了起来。他记得当初自己因为同时和几名女子有染,其中一名便是霞染闺房密友的姐姐,所以她还因此怒骂过自己,并发誓此生不会找三妻四妾的男子为夫君。
见他明白自己的话,鹰司信辅继续道:“当初正是忌讳她那男儿一般的性格,我才将待选中宫的事瞒了下来,好歹到时候让她进了宫,闹也闹不到哪里去。后来,待选的事落空了,也自然是没有再去与她说的道理。”
“眼下她心仪那位公子,不是正是件美事吗?”侯昱笑道。
“霞染是个烈性子的女子,莫说她不愿意和其他女子一同侍奉那位上殿,就是而今她愿意,也没有这个机会了。侯昱先生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今我必须忌讳一切有可能和陛下亲近的机会。女儿不得待选中宫,便是儿子,也只能降低两位去做六品的禁中侍卫。”
听着他的话,侯昱不置可否的笑了起来:“右大臣大人,您真是老脑筋了。不过也难怪您会如此,身为朝中元老,自然是放不开自己那尊贵的身份。不过有的事,可能没有您想的那么简单。”
“此话怎讲?”
呵呵的笑了几声之后,侯昱以扇掩嘴,凑近他的耳边如此这般的说了起来。少顷,鹰司信辅的脸上有了些近乎是错愕的表情,再看侯昱,眼波流转,琥珀色的眼眸笑得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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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牛车里,霞染几番想要说起关于那赌弓的事来,但是看着对方正襟危坐的样子,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于是一路上,两人就这样沉默着。
行了一段路之后,眼看已经近了贺茂川,霞染才开口道:“我们好像已经到了。”
贑仁挑开帘子看了一眼,便命令小童将牛车停了下来。然后扶着霞染下了牛车。霞染原本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在离着那河边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待到下了车,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一群人她才知道,别说是车,纵是那人挤进去也是有困难的。
“跟着我走。”贑仁说着拉了霞染的手步行着往那河边而去。事实上,他并不是如此的清楚会有这么多人,而是在出来的时候,侯昱告诉他,人多,车进不去,人下去步行的时候,也要好好的拉住了别人,别把人家女孩子弄丢了。虽说贑仁对于贸然拉人家的手觉得有些唐突,可是眼前这人山人海的状,却让他明白了侯昱的话并不是在瞎说。
行了没几步,只听得前方一阵喧闹声,紧接着便是人潮涌动,霞染虽说个性像个男子,但是依旧是个女儿身,在一翻推攘之间,她的手突然之间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和贑仁的手脱了开来,慌乱中,她被人推挤着,眼看就要被人潮推翻,身子却突然被人往后拽了一下,而后落入了一具胸膛里。
“小心。”贑仁抓着她的手提醒道,“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太挤了。”
霞染猛的抽回了手,呢喃着“知道了”便要往前走,手却又被他抓着了。瞬间,红晕侵袭了耳廓,对于她脸上的异状,贑仁没有看见,他只是拽了她的手,就往边上走。
穿过人群之后,两个人来到河边的一个高丘上,在这里视野开阔,从上往下正好可以看见在河对面正在举行祭祀仪式的阴阳师们,他们真将一个个剪好的人形抛入河水中,而在一旁看着的众人,也跟着效仿。祭台上表演着蜘蛛舞,骏河舞和求子舞,那舞者身姿优美,歌声悠扬,想必,引起骚动的便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