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贑仁坐在帘后,没有说话。这二人交谈的语气在他看来是怪异到非常的。似是关系非常熟稔的二人,说话却是如同隔开了万丈海面般的遥远和陌生,即使是侯昱那略微显得轻佻不羁的语气,那气氛也不由得让人觉得十分的压抑。
足利異熾看了一眼在贑仁面前的黑色棋子,道:“你的任务就是每天陪亲王殿下下棋吗?”
“可以这么理解吧,基本上下完棋我就可以离开了。”侯昱回道,脸上依然挂着的是灿烂得有些夸张的笑。
得到他的回复,足利異熾伸手从棋盒中取了一粒棋子落到了棋盘上,那落子之声铿锵有力。侯昱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棋盘,这位将军大人十分干净利落的下了着坏棋,直接让黑棋落入了败北的局面。
“这样就可以了吧?”将手收了回来,足利異熾冷冷的看着他。
“哎呀呀呀……”侯昱讪笑着用扇子遮了自己的嘴角,“将军大人您何必这样呢~~~明明这棋还有下的余地嘛!亲王殿下不管怎么看都是不会用这么臭的棋路了!您让我一会儿怎么去回天皇陛下呢?”
他的话,让原本只是抱着看好戏的态度坐在一边的贑仁忍不住笑出了声。足利異熾则是黑着脸看着侯昱脸上刻意装出的无奈表情,听着他哀怨的说着自己这个御用棋手如何如何难做。眼瞅着那位将军大人额头上的青筋突起,濒临暴走边缘,侯昱才开始姿态优雅的起身,拢了拢衣服的下摆,告退了。
这家伙,不管是行事作风还是下棋套路……七年来……一成不变……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足利異熾皱着眉如此想着,殊不知出去的那个男却是一样与他怀有同样的想法。
“将军大人,好像和侯昱先生是故知?”
身后少年清冽的嗓音让足利異熾回了神,没有回他的问题,他只是问道:“今天特地的叫我进禁中,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沉吟片刻,贑仁握紧了手中的扇子,遣散了殿内的女官,他开始缓缓的说出叫这个男人来见自己的目的:“替我把葵姬送出宫去吧。”
他的话,让足利異熾挑了眉,而他的反应也只有这个而已。
沉默,令贑仁觉得十分的不适。男人那张带了些玩味表情的脸,让贑仁揣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于是,他不得不继续说着自己已经预备好的台词来试着说服他。
“这样的事,对于将军大人您并不算得什么吧?代女御也好,太子妃也好,葵姬这样出生算不得高贵的女子,是很容易被替换的吧?更何况如果,我要即位的话,势必还是要娶一名有身份和地位的女子。”
听到他语气中的敬语,足利異熾微微的勾了嘴角:“的确是这样没错。”
“举手之劳的事,将军大人您还有什么考虑的呢?傀儡什么的,随你的意就好,只要你能够让葵姬平安……”
“呵……那样的条件……算得上是可以交换的东西吗?”打断了他的话,足利異熾站起了身,挑开帘子走到了他的面前,“你自己的处境,还不明白吗?”
贑仁被他的话堵得无话可说,噙着嘴唇,他只能沉默。他一点都不想否认这个男人说的话,自己的确是什么都没了,没有和他谈条件的立场。现在的情况下,只要这个男人想,什么都是手到擒来,连同自己的身体也是……
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条件去和他谈交易……真是愚蠢……
“……求你……”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再次说出这两个字。屈辱什么的,其实早就已经无所谓了,不是吗?
“求我?”听他说出这个词,足利異熾笑了,“求我什么?”
“你从一开始不是就盘算好了要听我说这样的话吗?求你一类的。”
没有回话,足利異熾嘴角持续上扬。
“把葵姬送回来,并不是你突然来的好心,你只是想要把我的,所有的,掩藏怯弱的面具击碎罢了。现在事情也已经如你所愿的发展着,我已经没有任何面具用来伪装。满足了你的愿望的我,是否也应该得到一些好处呢?即便是一条狗,在做了令主人开心的事后,不也是会得到骨头的奖励吗?”
听完他说的这番话,足利異熾蹲了下来,用扇子勾起他的下巴,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道:“这是你的觉悟?”
觉悟?大概吧……只是从来没有比现在更清楚自己立场的时候罢了……也许以后都没有……
从他的表情上读出自己想要的答案,足利異熾站了起来,转身挑开帘子走了出去。
出了正殿,看到侯昱双手搭在渡廊的护手上,一脸笑意的站在廊下,足利異熾停了下来,道:“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将军大人似乎变了不少。”侯昱回道。
“没有什么东西是一成不变的。”
“的确是。譬如当年第一次和将军大人见面的时候,您是站在廊下,而我是在您现在在的位置上。”侯昱说着;像是顿悟一般,锤了一下自己的手。
对于他的调侃,足利異熾撇了撇嘴,没有说话,只是迅速的转身往别处走去。侯昱一步不落的跟在了他的身后。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一直来到了御驾所。
侯昱围着足利異熾的牛车转了三圈,拍了一通马屁之后,也没有问过主人是否愿意,就毫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了进去。他的举动令驾车的小童十分不安,小童深知和将军大人一起出来这位,身份再不济也不是他可以呵斥的人。
没有上车,足利異熾只是站在车下看着他:“你是打算今天一直跟我到花之御所吗?”
“将军大人真是目光如炬!!!”侯昱用十分崇拜的语气说着,还象征性的用扇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很崇拜您!”
厌恶的将他的手拍开,足利異熾的眼神变得锐利了起来:“我没有把一个曾经被我赶出御所的人再次叫回去的习惯。”
“将军大人!!!”突然,侯昱的口气变得有些强硬,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十二分的认真。
足利異熾挑眉看他:“什么?”
“这个习惯很不好!你这样说话是不会讨人喜欢的!!!”
他的话刚落,足利異熾的身边就传出一阵笑声。只是短暂的数声,这笑声在将军大人那摄人的目光扫向笑声源头的时候,戛然而止。那强忍笑意的人,脸上的肌肉则是抽动得十分的怪异。
瞪了一眼身边的小童,足利異熾冲着牛车里坐得十分惬意的人道:“侯昱,相同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次。”
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侯昱十分淡定的挖了挖耳朵,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见他根本没有下车的打算,足利異熾的眉毛跳了一下。这次他已经不想说任何话了,直接转身从御驾所的大门走了出去。这让驾车的小童呆呆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守着这个车好,还是跟着将军大人一起走的好。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足利異熾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快步折回,拽着正准备下车的侯昱的衣领,一把就将侯昱扔进了车里,然后自己上了车,吩咐小童驾车离开。侯昱扶了扶被撞歪的乌帽,看着坐在身边的男人,像是早就看出他会这样做似的,脸上开始显露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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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行进花之御所,足利異熾和侯昱一前一后的走进花之御所,所到之处,但凡见到侯昱的人,不是诧异得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是将手中的东西一下就摔到地上的错愕模样。
进了奉宁舍,侯昱率先扑向殿内端放着的胁息,以十二分的懒散安逸的神态靠着它坐了下来,只是那嘴里也少不了挑毛病的话:“我说,将军大人,你府邸上的那些仆人是该调教了,见了我都跟见了鬼一样。”
“我说过,我没有把赶出去的人再叫回来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