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素节决定不再看他的堵心副驾驶。
他试图给自己宽着心,说:没关系没关系。你看我还碰到了这么多好事情:今天万年冰山泰勒机长今天破天荒的有了点笑模样,据说泛美会派新的美籍机长过来助阵。萧观音昨天笑嘻嘻的告诉他她已经喝足了一年的补药,中医说再吃几个月就能大见好到时候有个孩子也不是不能。
然后他忽然呵斥:“加速时不许碰刹车!”
韩峰眠吓得一哆嗦,低下头,豆大的水点儿落在了熨烫笔挺的制服裤子上,也分不清是泪还是汗。
章素节近乎恶毒地想:难道穿上制服,就能当个飞行员了吗?
飞机起飞的时候,他们迅速地掠过跑道。
三月的昆明已经是春光潋滟晴方好,机场的空闲处早开满了一丛丛不知名的山野鲜花。惊鸿一瞥下,尽是极娇嫩绚烂花朵,一片一片自顾自开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
但是他们速度太快,只一瞬间就错过了那些青葱的、近乎稚嫩的颜色。
章素节轻轻的叹了口气,反手握了握韩峰眠汗湿冰冷的手掌,说:“别害怕,我慢慢的教给你。”
看着身边这个脸色苍白的孩子,章素节想:这不是他的错。
原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可是难道这是我的错??
谁都知道让这么个人来当飞行员是丧失理智!
正驾驶气鼓鼓的,副驾驶战兢兢的。机舱气压诡异,报务员咬着嘴唇盯着无线电不敢吭声。
起飞很顺、横断山脉过的也很稳,没有日军截杀,这种天气几乎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
韩峰眠的脸上也慢慢恢复了人色。
28、鸟随鸾凤 。。。
章素节到底不是挤兑人的主儿,他试图安慰他:“你看,其实没关系……前面是喜马拉雅山脉,气势磅礴,景色优美……”
韩峰眠记得那天机长话音未落,他们就一头扎进了景色优美、气势磅礴的漫天狂风暴雪。
巨大的C…43被鹅毛大雪、冰雹和狂风包围。刚刚作别了昆明的人间春(那啥,这都口口,俺如同章素节一样无语)色,韩峰眠瞪大了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巴掌大的雪花。哦,那不能叫“雪花”。一片片甚至一团团巨大的白色的冰雪向飞机劈头盖脸砸过来。随之而来还有不间断地“乒乓”声音,好像千百愤怒的人群企图用石头毁灭这个脆弱渺小会飞的铁壳子。
报务员在跟无线电罗盘拼命企图确定航线,韩峰眠惊恐地看着机长,章素节牢牢地把着杆,甩出一句:“是冰雹。”语气淡淡地好像他正坐在烧着壁炉的温暖家里。这个倒霉地方当然不是温暖的家里。机舱外的温度迅速下降到了零下四十。舱内的温度也急速地下降。
根本没有能见度,机长在做全仪表飞行,副驾驶在哆嗦着掉眼泪。
剧烈激荡的气流把飞机猛然掀到8000米高空再一把摁回4000米。一瞬间会有失重的感觉,刹那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控制,血液在人的身体里乱窜。在这么生死边缘的时候,飞行员会头晕,呕吐,甚至失去知觉。即便忍住了一遭,第二波甚至第三波疯狂气流也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冒出来,挑战人体能容忍的极限。
章素节忍住缺氧带来的微微晕眩,他想:这么接近极限的折腾,大概考验的不是飞行员的身体素质而是机组的运气吧?
经常飞驼峰的美国人把这个叫:上帝之手。
其实也对,中国人常说天威难测也是:翻云覆雨……
如果你认为:生存还是灭亡,由至知至善的神来决定,也许可以更加平和地面对命运的结果。
邦德说:信仰从来不能改变人的命运,它只能让人接受地比较坦然。
章素节没工夫说这个。
当时高度表指针疯狂的旋转,水平仪晃动到让人头晕。无线电彻底失灵,报务员挣扎着爬过来帮机长含住氧气喷嘴,并且遗憾地通知他:“咱们已经迷航。”
韩峰眠连氧气喷嘴都含不住,蜷缩在一边几乎把肝都呕了出来。
章素节牢牢地把着飞行把杆,盯着仪表,一动不动。韩峰眠吐脏了驾驶室和仪表不要紧,飞行姿态不要紧、甚至迷航暂时也不要紧,反正现在的风速大概已经抵消了航速,他们几乎悬停在高空。
满天风雪里他努力分辨着螺旋桨的声音,全部心思都在控制发动机不要在这鬼天气里低温停车。
一个人把能吐的都吐出来之后,也就没那么难受了。
28、鸟随鸾凤 。。。
机舱外面,旋风呼啸,噪声都能撕裂人的耳膜。但诡异的是,韩峰眠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膛里“砰砰”的跳,他觉得自己已经把内脏统统都吐了出去,就剩下一颗心,就剩下一颗心还在。
机舱前部的玻璃上凝结了厚厚的冰雪,偌大的机舱让人错觉是个白色的棺材在高空悬浮。韩峰眠忽然迫切地想知道外面的样子,哪怕外面是妖魔鬼怪,他也想知道,总之不能连葬身之地都看不清楚。颤巍巍地探过半边身子,他把手掌贴到玻璃上,企图用体温融化一点点结霜,看看外面。玻璃上冰冷到让人感知从疼痛到麻木,韩峰眠手掌甚至被粘在了机窗上拔不下来。略微用力,拔下手掌,玻璃上留下了点点皮肉。
章素节百忙当中抬眼看去,机窗内丝丝血红和机舱外皑皑雪白相互辉映出一种古怪的凄厉感觉。然而韩峰眠的掌温终于融化了一些结霜,章素节呆一呆,从那个人手形状的有限视野望出去:他瞥见了淡淡的明媚金黄颜色……
定一定神,章素节明白过来:那是太阳!
代表生命、温暖、航向的太阳!
迎着这缕细弱的光线,章素节觉得他浑身的神经血肉都在蔓延伸展,蔓延到可以和机身融为一体。他甚至能在高空中感知那样温暖的光线。阳光是柔和而不可阻挡的力量。飞出云雾,直上云霄。章素节知道厚厚的积雪正从机身机翼的铁皮上慢慢融融剥落,亮晶晶的冰壳在融化前闪反射耀眼的七色阳光,给全身披上彩虹的颜色。
机械不再呻吟、拉杆不再艰涩、机身都变得轻盈敏捷。巨大的冰峰从机腹下险险擦过。
油门轰响,巨大的C47抖动翅膀甩落结冰,继续爬高。
风停雪止,报务员勉强爬起来向汀江发报:“我们将在一小时后到达。”
汀江那边见怪不怪:“一路平安。”
到达汀江的时候,报务员两腿发软地爬下飞机,而美其名曰的副驾驶已经虚脱到不能起身。
章素节踌躇一下,还是递给他毛巾,问:“怕不怕?还飞不飞?”
韩峰眠迅速擦掉鼻涕眼泪,把头闷在毛巾里半晌,说:“飞!机长,请你教我。”
韩峰眠再抬头时,章素节发现这孩子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他有点儿欣慰地想:我真是摊上了一个无知甚至无能的家伙,但是还好,他坚强又勇敢。
于是那天章素节拽着韩峰眠的衣领,动作野蛮地把他的副手扯下了飞机直奔休息室而去,那样子真像拖一只死狗。但是年轻的资深机长满面春风地微笑。
再后来,韩峰眠总是劝阻章素节不要夸奖航线的任何一部分风光美丽,即便那地方真如人间仙境。
那时中国如人间仙境的地方很多,能开飞机上天的飞行员很少。
若
28、鸟随鸾凤 。。。
非如此风光旖旎,何来外敌觊觎入侵?
虚弱的民族没有资格优美。
跟头把式地飞到了汀江。
刚进了飞行员休息室,通身是汗的章素节还没落座,就看见陈定睿和泰勒文东武西一左一右地拽着两个新进的飞行员笑地其乐融融跟儿女亲家似的。
闭目回忆一下韩风眠在飞机上的表现,章素节直觉是这二位机长莫不是被新人气疯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好心开解:“我知道你们是欲哭无泪,可是丢人现世也不好在这里。陈定睿你别笑了,怪吓人的,抽风也等咱回国再说。”
当时身在汀江的中航主任何凤鸣耳听这话心头一动:回国再说?章大少爷终于拿自己做了货真价实的中国人。
彼时陈定睿和泰勒倒是没想这么细致,他们是真的兴高采烈。
泰勒指着A马同章素节说:“你老婆不错。你老婆的办法不错。有他们中航就有希望了。”
章素节盯着A马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伙子和他倾国倾城的小媳妇儿还有那远的不靠谱的什么中航的希望有什么因果。但是被人夸老婆总是让他大少爷飘飘然一下儿。他扭头看陈定睿眼巴巴地指望着这位爷也夸他媳妇儿两句德言容功,贤淑美丽。
那边儿陈定睿满脸喜庆地拽着C马的手舍不得松,果然赞不绝口:“人才。人才。A马C马技术好的没话说,都是人才啊!”
章素节听了,些微丧气。
两位资深机长把这一对儿新人夸地跟冰山雪莲似的难得一见。原来这对儿华裔加拿大活宝中国别看话不利索可是肚子里真有货。在天上表现得跟空军借调过来飞过几个月的陆山川他们不相上下。被泰勒仔细一审才知道他们家在加拿大就是开飞机的,一对儿双胞胎不会走的时候就跟着爹妈飞上蓝天满加拿大的帮农场主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