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房长孙在两排人之后,虽然在门内,但也看不清前面的事情,以为父亲和叔叔真打人了,赶紧大叫:“先别动手啊!不行报警!”被堵在门外的李家子弟听里面那人好像被打断腿一般嘶叫不停,也是急得不知所措,拼命往里面挤去,咔嚓一声,院门门槛都被挤得稀巴烂,一群群的白蚁从被咬得四通八达的朽木缝隙里爬出来,慌不择路的叼着蚁卵逃生而去。
长房长孙没防备后面亲人不要命的挤了进来,被挤得只能朝旁边闪去,为了躲开人群,只得跳上了小台阶,靠住了东厢房的门。没想到那房门实在和这院子一般的破烂,长房长孙只是稍微一靠,顿时就碎了,整个人惊叫一声,摔进了东厢房,惊得里面转圈拉动印刷机的驴狂嘶起来。
“草!你这王八蛋!谁碰你了?”老幺满头冷汗指着地上杀猪一般大吼的主编大吼。“都看见了,我们没动,是他自己……”老大本来振臂高呼,想找个人证,但愕然发现在这个鬼地方,除了自己这家人,就是那该死的主编和记者,去那里找人证啊。“今天栽了!遇到无赖了!”老大擦着满头冷汗,拉着还想和对方讲理的老幺,转身就往回跑,大叫:“走!走!走!”
五天后《韶关新报》发行,此次印刷水平非常高。因为他的印刷设备太烂,这次是租了大印刷厂的最先进印刷机,居然还使用了照片木刻技术配图了。那是主编拉着记者和他们家的驴去了城里西洋照相馆。
照片里:主编和记者两人都头缠白布、胳膊用白纱带挂在脖子里,主编还拄着一根拐,两人对着镜头做出奄奄一息状,舌头都吐出来了;两人前面趴着一头面露莫名其妙之色的驴,连那驴前腿都缠了白布。黑粗的大标题是《李濂文纵子行凶、无辜编辑血染报社》,副标题是:《李家暴徒殴人骨折、砸毁报社大门、拆碎印刷室、连驴都没有放过!》本期《韶关新报》发行量突破两千份大关!
012、你不要脸啊!
这一期《韶关新报》再也不是先前的油印小报样式了,而是换了好纸、好墨,还配了好多图片,印刷质量上了几个档次,简直像海京财大气粗的大报纸一般,然而内容更让李家人心惊胆战。看着上面照片制作的《报社同仁受伤木刻画》,以及素描师根据那无良主编口述所做的《李家行凶连环示意图》,李宅里一群儿孙挤在老大的房子里,传阅着几份报纸。
这房子本来还在装修,院子里摞着成堆的大理石地板,屋里地板上的青砖都给拆了,地上全是土,但大家没空管这个了,就在这尘土飞扬的房子里或坐或踱步,脸上都显得惶惶不可终日。
“这家伙是疯了吧?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此人就一前清落魄举人,穷得叮当响,连老婆都跟着一卖豆腐的跑了!从前到现在和咱们从没有任何瓜葛,也没听说有什么后台指使,为了什么咬住我家不松嘴了呢?”老二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是想讹诈我们家吧?”老四叫道。“那些搞报纸的黑心记者,谁家讹诈不是先拿着文章来卖?不给钱才发,哪有他这样摆明想把人往死里毁的讹诈?”老二回答道。“大哥,这咋办啊?那个无赖怎么就缠上咱们家了?”老三又生气又无奈又害怕。
“我们报警吧,去法庭告他诽谤!”老五握着拳头大吼。“这要搁在长沙,我早找人去烧了那报社、揍死那个无赖了!”老幺气得浑身哆嗦。“说得对!我马上去找人,妈的,一百块银元买他的两只手!”老四拍案而起。
老二瞪了四弟一眼,喝骂道:“混蛋!忘了老爷子来的时候怎么嘱咐我们的吗?韬光养晦!夹紧尾巴做人!我们才回来五年而已,根基不深,你在宋国惹事?你认识县令市长吗?认识巡抚府长吗?认识那些穿洋装的警察官差吗?”被老爷子训的十分讲究长幼尊卑的老四看二哥说话了,赶紧垂手低头,表示臣服,然后又坐回了椅子上。
老二吼退了弟弟,抬眼咨询正背着手反复踱步的大哥,看了看大哥的鞋面上都已经被土盖住一层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叫道:“大哥,要不要禀告老爷子?请他定夺?”“二哥,你想气死老爹吗?”老大还没说话,几个兄弟全脸红脖子粗的吼了起来。
老二挥着手一脸难办的神色反驳道:“我有什么法子?这种事就是对着咱们家来的!你们见识少,这娘的就是以前清朝官差破家的招数!名曰:栽盆景………就是找个根基不深的小康体面人家,趁半夜给你门口扔个无主尸体或者扔只断手,第二天就开始上门勒索了。要是一个应对不好,就是家破人亡!”
一席话说得几个弟弟都愣了,好久,老四频频点头道:“不错不错,这事就是这个理。”老幺又惊又怒的叫道:“栽盆景我当然知道,但那都是官府衙役等人下套害人,官差有权有势,但这次怎么是一个穷酸贱民也用这招?他凭什么能用这招?”“他有报纸呗,洋人的玩意呗。”老五撇了撇嘴,说道:“所谓的一沾洋字羊变虎,这海宋,一个贱民竟然也敢攀诬咱们这种缙绅了,真邪门!”
“算了,事情越闹越大,那家伙不是善茬,根本就不会和我们善了!我还是去禀告老爷子吧。”老大终于停住了脚步,他抬起头,看着屋顶的红漆木梁,叹了口气,转身就往外边走去。约摸一小时后,李濂文让忐忑不安的儿孙们到他房子里开会了。
一进老爷子卧房,就看到老大侍立在一边,李濂文坐在床沿,戴了老花镜,一手捋着胡须,一手握着那叠恶心报纸在聚精会神的阅读,老二立刻就冲了上去,大叫:“爹,您没事吧?这报纸是疯子无赖编造的,您就当他是放屁吃屎,自己可千万注意身子骨,万勿生气啊!”他生怕老爷子在自己面前大口大口的吐血。
但李濂文看到儿孙们都过来了,站了满满的一屋子,把那叠报纸随意的往床上矮几上一甩,摘了老花镜握在手里,轻轻擦拭起西洋镜片来了,脸上神色如常。看到老爷子这副平静的模样,儿孙们互相惊异的对视,肚里都在纳闷:“老爷子不气?真怪了啊。”
李濂文咳嗽了一声,用家长威压收拢了儿孙们那些惊异乱扫的目光,他看了看面前有些惶恐的子孙,静了片刻,突然鼻子哼了一声,嘴角咧了起来。他在笑!屋里鸦雀无声,子孙们脸上都变成了惨白,简直如同见了鬼一样:这种事发生了,怎么不发火反而发笑了?
老二一个箭步冲到床前,扶住了老爹的肩膀,关切的打量着老爹的眼神,嘴里怯怯道:“爹,您没给气坏吧?”他是怕李濂文气疯了。但李老爷子推开儿子的手,长身端坐床沿,朗声说道:“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您什么意思?”儿孙们齐齐发问。
“回家乡之前,我就想,虽然咱家时代居住于此,根基曾经十分深厚,但离家逃难又返回原籍,就等于咱们家的根已经断过一次,即便回来可以东山再起,也已经不复昔日之根基牢固,说不定有大宋的黑心官差觊觎我们家的家财,罗织罪名,陷害我们。这里是短毛、洋教为王的新天下,我们并没有什么官府朋友亲戚可以助力,那时我家立时陷于万劫不复之境地。”
李濂文缓慢而坚决的吐着字,有力的仿佛一篇条理分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