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上菜的时间是暂短的,也是难熬的,俩人毕竟是萍水相逢,一时找不到话题,因此各人避开了对方的目光,相对无言。
在这短暂的时光里,老马发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周围不时投来奇异的目光,从中年妇女的目光里,老马解读了这样的信息:这老不正经的,不是“包二奶”,就是搞“婚外恋”。从中年男人的目光里,老马又解读了另一条信息:“妈妈的,好男找不到好女,这朵漂亮的鲜花,怎么插在牛粪里了?”面对这些目光,老马很不自在。作家的天性就是联想,由此他联想到了那个狗屁算命占卜大师孙妙斋,难道他说我老马躲不过桃花运不幸而言中?
忽然,年轻女人找到了话题。
年轻女人问:“您想喝点什么?白酒红酒还是补酒?”
老马说:“什么也不喝,吃饭!”
年轻女人说:“我想喝点白酒,陪陪我行吗?就一小杯。”
她会喝白酒!?老马心里咕咚了一下,会喝白酒的女人厉害呀!
老马的前妻会喝白酒,常常在酒宴上为他代酒,到头来,他不仅落得个“阴盛阳衰”的名声,还被老婆一脚踹了,扫地出门。痛定思痛,这两年闲瑕时刻,他对会喝白酒的女人做了点抽样调查,结果令人不寒而栗。
远的不说说近的,作协里老老少少有四个女人会喝白酒。一个独身,抽烟喝酒打麻将五毒俱全。另外二个母老虎似的,在花钱、交友、玩乐等方面,把自己的男人卡得死死的。八小时外要管,八小时内更要管。特别是中午吃饭休息这一两个小时更危险,采取各种措施,严防自己的男人“跑、冒、滴、漏。”结果,弄得这两个大男人小孩盼过年似的,天天盼出差,出了差,必到舞厅找小姐唱“咔啦OK”,《翻身农奴得解放》自然成了他们“必唱曲”。
第四个女人是南大新分来的作家班的研究生黄蕾,虽说未婚,却有几年的性生活历史,热衷于搜集社会上流行的“黄段子”,还整理成经典汇编,存在办公室的电脑里,不加密码,美其名曰“资源共享”。每逢酒席,以喝白酒换黄段子,一杯换一段,一段换一杯,你来我往,乐此不疲。有一天夜里,老马正在写作,忽然手机响了,一看是两个“顶极”、不堪入目的黄段子,还隐藏了手机号码。
谁这么大胆冒昧?是色情信息网站还是“三陪小姐”?不对,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将自己封闭在写作的斗室里,和她们没有一丝瓜葛。思来想去,估计是那个作家班女研究生黄蕾干的。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早上,他在办公室的电脑里,找到了这两个“黄段子”的最新版本。老马鼻子都气歪了,抓起鼠标,点击了几下,三下五除二地将存盘的“黄段子”删个净光。黄蕾嘻嘻一笑,没关系,我还有备份。
嗨,这就是那些会喝白酒的女人!
菜还没有上,急得老马直喊老板娘。
年轻女人善解人意地对老马说:“客人多,橱房里哪能忙得过来?既来之则安之,就再等会儿吧。能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吗?”
老马点了支烟,悠悠地抽了几口,又悠悠地吐出几串烟圈:“本人姓马,就叫老马吧。”
年轻女人自报家门:“我姓时,名成。时间的时,成功的成,地地道道男人的名字。”
老马说:“这个姓氏少”。
时成说“物稀为贵,我喜欢这个姓。有一副对联为我的名字作了注解:‘时者易得难买,成者难得易败’。时者时间也,成者成功也。”
小女子出口不凡,吊起了老马交谈的胃口,决定将话题引向纵深。
老马问:“这名字是你父亲起的?”
时成颇有点得意地说:“那当然。”
“那令尊大人从事的什么职业?”
“你猜”。
“猜不出”。
时成问:“您在哪里发财?〃
老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说:“猜猜看”。
时成说:“猜不出”。
老马留下一个伏笔:“那你就慢慢的猜吧。我有个要求,别喝白酒行吗?
《审美疲劳》第二章(4)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想喝,今晚特别想喝”。
“你习惯喝白酒?”
时成摇摇头:“不,这是临时做出的决定”。
终于上菜了,第一道菜是“桂花糖芋苗”。香芋主要产于苏北里下河一带; 它和电视连续剧《宰相刘罗锅》里进贡皇上的荔蒲芋头不同,肥硕的母芋脬小鸡似的,四周生出一串串仔芋,香嫩味甜,粉而不腻,是维扬大菜上等的配料,也可独撑门户,能做出酸甜苦辣、汤汤水水、风味别致登大雅之堂的主菜。其中,“桂花糖芋苗”在秦淮河上百年不衰,是受到人们青睐的风味小吃。
老马问:“为何第一道菜点了‘桂花糖芋苗’?”
时成说:“这里有讲究。香芋的谐音是相遇,喻意我今天遇上好人,留下了甜蜜的回忆。”
老马说:“你怎么就看出我是好人?实话对你说,刚才你的大包小包,堵在电梯门口挡住我的去路,我满肚子不高兴,帮你将大包小包送上楼,是因为电梯门关的快,我不过是做了个顺水人情罢了,其实心里是不情愿的。你没看出来吗?我这个人最大的弱点是不好意思拒绝别人提出的帮助。往往一边帮别人做事,心里却在骂娘,这叫做表里不一,行为和思维成了‘两张皮’”。
时成抿着嘴笑了:“您是个实在人。”
“不”,老马说,“我是个残疾人。”
“残疾人?!”时成吃了一惊,“哪儿残疾?”
老马拍拍额头:“脑代瓜子有点傻,这种傻病都是过去那个年代给害的。我从学校门跨进机关的门,领导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好好工作,要做革命的傻子。所以嘛,我这大半辈子与公与私,与亲友与相识和不相识的,做了不少令人啼笑皆非的傻事。”
时成格格地笑了:“可惜呀,现在像你这种‘残疾人’不多见了。菜都快凉了,吃吧。”
时成倒了两小杯白酒:“来,为革命的傻子干杯。”
老马说:“干什么杯?不把我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就算幸运了。”他推开了酒杯。
时成没喝酒,径直吃菜吃饭。饭吃了一半,老马的手机叫了几声。胡总发来一个信息,说有急事让他去一趟,地点就在他的公司。这么晚了叫他,一定有正经事。他不敢怠慢,扒了几口饭就中途撤了。
留下时成一人,顿感索然无味。草草吃完了饭,招招手喊着:“老板娘,买单。”
老板娘屁颠颠地跑过来说:“不用了,刚才那位先生己签了单。”
时成问:“你知道他是哪个单位的吗?”
老板娘惊讶了:“怎么,你们不认识?我还以为……”
时成问:“以为什么?”
老板娘吱吱唔唔地:“以为你们是、是夫妻呢。”
时成问:“可能吗?”
老板娘说:“怎么不可能?现在,‘老夫少妻’走俏啊。不瞒你说,别看我这饭店小,却是‘凤求凰、凰求凤’的风水宝地呢。漂亮的服务小姐留不住,不是大款拐跑了,就是有权人给勾走了。她们交了好运,也不忘旧情,常来照顾照顾我的生意。秃驴跟着月亮沾光啊”。
老板娘的一席话,让时成感到了一阵茫然和悲哀。她不再说什么,脚步沉重地走出了饭店,来到公寓大厅的电梯间。她昏昏沉沉四肢乏力,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这些日子她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