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嫔心满意足,很乐意成为万岁爷的试金石,甚至在万岁爷没好气儿地应她,“你瞧朕应该翻谁的牌子”时,也觉得万岁爷是在有意敲打她。
嘤鸣看见了怡嫔眼里一闪而过的快意,当即便道:“奴才脑子笨,不会想事儿。这会子怡主儿既在,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定是怡主儿啊!”说罢自己在满盘绿头牌里寻觅,寻见了怡嫔的牌子,很爽快地替皇帝翻了过来,高兴地道一声齐活儿啦,然后冲怡嫔很有深意地笑了笑。
这回皇帝把视线移到了怡嫔脸上,看来敬事房里的银钱流通,从面儿上转到了暗处。怡嫔这回给了她多少?总不至于还是八钱,能促使她铤而走险的,少说也得二两吧!
真好,皇帝哂笑,那笑像阴冷的游丝,从他唇角游过。他说:“你的胆子现在越来越大了,朝廷里有贪官卖官,你在朕的后宫里兴风作浪,闹得满世界乌烟瘴气,你想干什么?”
怡嫔原本心头暗喜,结果皇帝这么一说,大七月芯儿里,吓得她打了个寒噤。她惶然看向嘤鸣,不知道里头究竟卖了什么药,忽然悟过来,她翻完牌子的那一笑把她拉下了水,万岁爷以为她们是一伙,自己就要沦为第二个宁妃了。
“万岁爷……”怡嫔惊慌地嗫嚅,“奴才没有……”
皇帝哼了声,“朕这养心殿,什么时候成了后宫嫔妃随意来去的地方?永寿宫要是住得不舒坦,就搬到北五所去吧。”说罢一拂袖,往后殿去了。
怡嫔早吓得跪地不起了,皇帝走后半天没能站起来。还是嘤鸣上去搀她,说:“小主儿,万岁爷都走了,您就不必请跪安了。”
怡嫔哆哆嗦嗦站了起来,那双丹凤眼里满是震惊和愤怒,“姑娘,你为什么要害我?”
嘤鸣显得很无辜,“奴才怎么能害您呢,您特特儿来养心殿看奴才,奴才既掌着膳牌,就该尽我所能把您送到主子跟前才是。只是没想到,主子发了那么大的火……”她遗憾地眨了眨眼,“照理说不应该的呀,您琢磨琢磨,是不是先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主子生气了。”
边上的三庆忍不住窃笑,心说这位擅拉关系的主儿,这回是踢着铁板了。才刚在万岁爷跟前说了那么一大套,明里暗里全在暗示自己和嘤姑娘有交情。可谁知万岁爷如今看见嘤姑娘举荐谁就疑心谁,她这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怪得了谁?
怡嫔最终败下阵来,且败得不敢吱声儿。一边是皇帝,一边是未来的皇后,谁也不能得罪,只能自认倒霉。
怡嫔走后,嘤鸣端着银盘愁眉不展,“谙达,这么下去怎么办呢,万岁爷连牌子都不翻了,我罪过忒大了。”
三庆也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万岁爷办什么事儿都有章程,怹老人家不翻,就说明叫去。您也不必担心,毕竟主子政务巨万,往常瑞生敬献牌子也是这么的,十天里头有八天叫去。您这儿开门红过一回,幸没幸是后话,牌子不也留过吗。”
嘤鸣很有干一行爱一行的精神,她送膳牌的三回一回都没成功,实在让她很有挫败感。
垂头丧气把银盘端出门交给瑞生,瑞生瞧瞧盘儿里,怡嫔的被翻过来了,轻快地应了声得嘞,“奴才这就吩咐人上永寿宫去。”
嘤鸣说不是,“这牌子是我翻的,万岁爷不乐意,叫去了。”
瑞生有点摸不清门道,不过还是由衷赞叹,到底是要当皇后的人啊,连绿头牌都能替主子翻。至于采纳不采纳都不要紧,能有这殊荣,别说全后宫了,就是打开国起,也是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当然惹恼了万岁爷,哪有那么好脱身!德禄站在檐下招手,“姑娘别聊啦,快来吧。”
嘤鸣忙赶回去,朝后头望一眼,压着嗓子问:“主子还震怒呢?”
德禄觉得解铃终须系铃人,耷拉着眉毛说:“主子在后殿里头,御前的人这会子都不敢进去。要不您去瞧瞧吧,毕竟这把火是您点的不是?”说着回身接过个漆盘,往她手里一塞道,“盖碗里头盛着玫瑰甜盏子,您往主子跟前敬献吧。晚膳才开席怡嫔就来了,扰了主子进膳的兴致,才刚都没用几口。您去开解开解万岁爷,要是主子还想用别的,您出来知会一声,我这就打发人做去。”
嘤鸣推脱不了,只得领了差事进后殿。
殿里静悄悄的,皇帝没有拍桌子摔椅子,他是个有修养的人,除了上次她的回民之说,后来即便再生气,也是君子矜怒,诸多隐忍。嘤鸣呢,这回确实干了亏心事,站在又日新前犹豫良久才迈进门槛,轻轻叫声万岁爷,“奴才进来了。”
皇帝坐在床上,两手撑着膝头,两眼鹰隼般盯着她。
嘤鸣乍见他的样子吓了一跳,进又不是退又不是,最后赔着笑,往前递了递漆盘,“主子,奴才给您送个甜盏子败败火。”
可皇帝却冲她冷笑,“败火?凭这个能败什么火!想败火只有一个法子,你猜是什么?”
第52章 大暑(7)
此话一出; 不单嘤鸣愣在那里; 连皇帝也被自己的口不择言吓住了。
难不成是太久没有翻牌子的缘故吗,皇帝自觉近来心浮气躁; 看见她,常有一种想法办了她的念头。当然这种念头很危险,他自己也知道不能够,可人在盛怒之下容易出错,尤其是面对她。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出了毛病,这个四六不懂的丫头; 又有哪一点能激发出他的热情来。然而世上的缘法就是这么奇怪,前一刻还百般嫌弃的人; 转过个儿来就成了眼珠子; 成了连做梦都想据为己有的人。
她大概有点慌吧; 皇帝碍于面子咬牙坚持着; 其实心里比她更慌。他很怕她会参透他话里的隐喻,又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 希望她最好能有所察觉。他猜不到她接下来会怎么应对; 但正是这种未知; 对他来说具有无比的吸引力。
嘤鸣手里还托着红漆盘,有些为难地歪了头。
她进宫有程子了,在家时家里爷们儿都是至亲; 没人会当着她的面说什么荤话。进了宫就不一样了; 宫里大太监们虽然个个知礼守规矩; 底下的小太监却不然。他们牙尖嘴利; 笑闹起来口无遮拦,越是没有的东西,他们越喜欢调侃。所以皇帝一说败火,几乎不用考虑,她就知道绝无好话。
这鬼见愁是真给逼急了吧,如今竟没挑拣了吗?嘤鸣笑了笑,哪儿能呢,无非是借着自己是男人,有意让她难堪罢了。
她趋身,把盖碗放在东墙的螺钿荷花藕节方桌上,揭开盖儿说:“这玫瑰甜盏子做得真好,糖卤过的花瓣都发开了,这会子还能看清脉络呢。”
皇帝料她又在打这甜盏子的主意了,寒声道:“不许你吃。”
嘤鸣不由嘟囔,这人小心眼儿起来真是一点风度都没有。她把盖子重又盖了回去,垂着眼说:“奴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