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茶也讲门道,冬日益饮红茶。她笑眯眯看他,已偏头冲着门口,高声唤仲庆送茶具进来。
他黑沉的眸子凝视她,屈指在案上敲一敲,提醒她休得放肆。女儿家吃茶,爱添些花花样式。端到他跟前,成何体统?
徐存进来回禀差事的时候,一眼望见左监大人刚好放下茶碗,若是他没看错,好像那里头,浮着两瓣儿剖开的大红枣?
七姑娘牵着嘴角,立在顾大人身旁,接过徐大人送来待这人复审的公文。眼珠子向右滑去,极快瞄一眼这人端坐的侧影,再瞅瞅案上被他掀了瓷盖儿,严严实实盖上的茶盏,七姑娘忍着笑意,心里别提又多乐呵。
案桌敲得再响又如何?她捧了茶送到他眼皮子底下,他也不过横她一眼。末了,也没见他如他神色中那般强硬,推拒了不用。
她佯装埋着脑袋,整理公文。自他这方看去,恰好能捕捉到她眼角眉梢,俏皮的喜色。他凤眸一眯,命仲庆给徐存看座。随手扔了本明日即将在早朝上启奏的奏折给他,叫他好生看过,若有新奇的想法,但说无妨。
徐大人不明就里,心思忐忑着恭谨入了座。大人上奏的奏折,何时需得旁人参看?七姑娘很是狐疑,这本奏折,不是他方才过目了,特意命她誊抄一份留了做底稿的?这时候再叫徐大人细读了进言,这是个什么意思?
好歹是留了人,总不能没有一口茶水喝。这回七姑娘老老实实,只端了上好的青茶给徐大人。
这头刚忙活完,便被那人给唤住了,叫她添茶。
她起初不明白这人的用意,待得两碗茶水,搁案上摆一块儿,除了都冒着热腾腾的水汽,那差别,看得徐大人微微一愣,识趣儿挪开了眼。
只见左监大人茶碗里的汤水,除了他方才一瞬瞥见的红枣,还放了两颗龙眼。越发显得水色莹润,茶碗里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在这许久不见日头的冬日里,光看着就讨喜。再一对比徐大人青花瓷碗里,浮在面上儿,清清冷冷几片儿卷着边儿,还没完全泡开的茶叶,真个儿是太素净了些。
七姑娘面上微窘,赶忙抢在那人之前,手脚麻利替两位大人都合上了碗盖。
这人还真是……她退至一旁,垂着脑袋。
眼皮子一瞭,果然对上徐大人无比体谅,且知情识趣的眼神。观徐大人那意思,人家丝毫不介意受了她冷落。世子看重七姑娘,于是女官大人投桃报李,偏心眼儿在茶汤里多放了宜养身的添头,人之常情。顾大人与姜女官情投意合,他们这等底下做事的,心里头明白就好。
能讨好上峰的事儿,何乐而不为?徐大人也是人精,上赶着夸她。只道是如姜女官这般,小小年岁,学业上肯下苦功,当差毫不含糊,体谅大人素日辛苦,照顾起人来,也是个玲珑心肝的贤惠人。
听听这语气,七姑娘难为情躲他身后,喏喏不吭声了。
徐大人面儿上一副长辈夸后生的架势,实则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位就差夸她宜室宜家,宜讨了进门儿。
她小手借着琵琶袖的遮掩,偷偷的,钻进镂花的椅背,在他背心上戳一戳。无声催他:您底下人这样逢迎拍马,您还要观望到何时?
他不遮不掩,轻笑起来。给徐存递了个眼色,放人离去。
他这般做派,却是比方才使唤她端茶送水,更过分了。她觉得她从他两人眼中,读懂了些只男人才懂得,秘而不宣的暗话。
正拿美目嗔他,便被他拽了进怀里。这人捏捏她肉嘟嘟的下巴,挑眉教她,“得意忘形,自食其果。”说罢端了茶,一口含了那蜜枣,俯身,用舌尖喂到她嘴里。
她呜呜一声,作势挣扎两下,便软软勾了他脖子,不知是枣子太甜,还是他的吻太合她心意,她闭上眼,小手轻轻揪着他衣襟,沉溺着,心头却想:这样“自食其果”,京里不知多少娇娇,盼星星盼月亮,等他惩治。
他正捉了她,大手在她腰间不老实揉捏,不想外间仲庆急急忙忙挑了帘子。顷刻,这童子一副惊吓莫名的样子,结结巴巴道“大,大人,太子宫中喜信儿,縢妾姜氏有喜,已有近两月身子。”仲庆只来得及瞥上一眼,便吓得猛然缩回脑袋,在外头捂着眼睛,背对门帘高声唱道。仿佛声气儿大,便能掩盖住方才看了要长针眼儿的一幕。
好事儿再次被人撞破,七姑娘一掌推开他,还没来得及羞窘,脑子里已转过仲庆方才那话。縢妾姜氏,说得不就是五姑娘姜柔?
姜柔有喜?
不知为何,她一瞬升起的,竟不是替五姑娘欢喜。而是怔然望着眼前这人,莫名的,感到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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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8章 最绝情的男人,非他莫属
她猜不出他接下来欲要如何。他非一心扶持太子,又怎么会乐见太子子嗣繁茂,延绵后世。
从五姑娘踏入庆阳宫那一刻起,不管是与她交好的殷宓,或是同为姜家二房所出的姜柔,大伙儿已无可奈何,走上迥然不同的路。往后,只会渐行渐远。
他手上掌控的,是连带姜家在内,关乎多少人的死生大事。就是明白这么个道理,她到了嘴边的话,迟疑许久,又悄然咽了回去。
方才她乍惊之下,推开他。如今又乖乖躺回去,缩在令她信赖的怀抱里。闭上眼,索性不管不问。
“年节时候,接了燚哥儿母子回京团圆。他欢喜你,你带他耍玩,图个热闹。”她如此通透而懂事,他拍着她背心,轻抚她发顶,神色颇为温和。
提起那个闹着叫她服侍他撒尿的孩童,她低落的心绪被他打了岔,转眼已回复过来。
“关夫人能够答应?”人才回去多久?再往京里折腾一回,真当那宝船摇摇晃晃,坐着舒服?
“家中自会去信催她。”此事无需他出面,上回他回府,早与国公大人商议定下。
一听他这口气,她便猜到,此事怕是又不简单。在这当口将远嫁的女儿接回京里,此举是否意味着,接下来必有大事发生?而关氏,留了燚哥儿母子在幽州,未必就稳妥?
她被他唬得脑子里乱麻似的。正夺嫡呢,怎么又跟幽州关氏扯上了干系?这意思,自来在宫里不声不响,独善其身的公子义,也卷入了这场纷争?
如此复杂的形势,她只一想便觉着累人。脑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蹭一蹭,突生感概:亏得是他。倘若当初看上她的,换了燕京来的别家纨绔子,如今整个姜家,还不知要何去何从。要是不幸正好与这人站在对立面儿上……
七姑娘缩一缩脖子,觉着自个儿吓自个儿,果真最吓人。
他看她又卷又密的睫毛,扇子似的扑闪开来,便知这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他将她整个儿抱着往上提了提,继续方才被打断的温存。
“仲庆。”她小声提醒,红着脸推攘。
廷尉府衙,掌天下刑律,如此肃杀庄严之地,因了有他,她没觉着像外间传言那般,整个府衙头顶上,都笼着层厚厚的森然阴诡之气,十分不吉利。反倒一进后堂,她时常脸红心跳,不算宽敞的一间屋子里,四处都弥漫着他的气息,就像自个儿家里,令她格外舒心。
他的吻柔和,缓缓递进。不带欲色,只是格外温暖。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他自顾亲近她,半眯的眸子里,专注而幽深。
这厢顾大人拥了七姑娘缠绵悱恻,那头秦王一行,经了快一月,船已行至冀州境内。傍晚时候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