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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几人又就主审一职多说了两句,不多会儿,换了班,招呼着便散了。
七姑娘在院子里听墙角,面上神情变幻,这才恍然明白,昨夜里那人也并非全是戏弄她。他说“更大的浪头打过来”,原是言之有物,在这儿等着的。
船上那会儿,那人还告知她,此番南下是领了一桩盐税大案。怎地一转眼,却和粮草扯上干系了?
七姑娘心里痒痒,于是午前顾大人回府,主动端了茶水,寻思着要不问问:倒是怎样的浪头,能将她这么大个活人,明目张胆进了廷尉衙门,也无暇过问了。
“您不去前边儿批公文?”
他端起茶盏,斜睨她一眼。小丫头一双眼睛盛着好奇,灿然盯着他。穿了他替她备下的鹅黄纱裙,头上只别了一根金镶玉的簪子,清秀素雅。
“怎么,刚办差回京,还不兴本官歇息两日?再者,”他眼波在她面上一扫,端坐换了个姿势,撩袍子翘一翘腿儿,“昨夜不慎,被猫挠了,腿脚不便。”
她眼看他白底缎面的皂靴,正冲她,洋洋得意抖上一抖。七姑娘小脸儿憋得通红,轻啐一口,拎起端盘里的茶吊子,遮遮掩掩嚷嚷一句“添茶!”
顾大人垂眸瞅瞅才吃了一口的茶汤,抬眸瞥她一眼,眉梢一挑,含笑咽了一大口。这才不紧不慢,从容搁了茶碗到她跟前条几上。末了,不忘夸奖一句,“小选,阿瑗无忧矣。”
她手上釉彩握把茶壶,轻晃了晃,红霞慢慢爬上了脖子。小选无忧?不就是夸她伺候得好,小宫女当得本分。这是这人笑话她呢。
看把人逗得粉面桃花,眸子水灵灵,有些羞不可抑了。顾大人见好就收,总算正经了些。
“待园子里可觉得憋闷?”他也不过就这么一说,小丫头还真委委屈屈,幽幽盯着他瞧。看她一副受气包,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他才端起的架子,便有些摇摇欲坠了。赶忙握拳清咳两声,掩了嘴角笑意,好言安抚一番。“进宫前避避风头,待得女官试中选,再携了阿瑗去山里狩猎可好?”
她被天上掉的馅饼儿给砸中了,不想当日他信里随口一提,还真能兑现的。明亮的眼睛里,不觉便露了欢喜。
“真能去?方才还听说呢,像是又出了大案子。”她考量一番,对燕京风光很是向往,没舍得说不去,便懂事与他商量,“近几月您要不得空,缓上一缓,也不打紧。”
他就势握了她随意搭条几上的手臂,牵了她小手,摩挲着问道,“又是哪处听的消息?”
她讪笑着,听墙角毕竟不是个好事儿。他轻易便读懂了她的心虚,眸子里幽光一闪,对她方才殷勤着端茶倒水,已是心头了然。
“那案子是笔糊涂账,京里各方都有牵扯。拢共能养七八万壮丁的粮草不翼而飞。这趟浑水,阿瑗以为本世子会去沾染?”
她瞪着眸子,许久答不上话。他说这话时候,眼里分明带了算计。要说这事儿没顾大人掺和,七姑娘觉着这是大白天盼月亮,想都别想。
搅混了京里一摊水,这位爷如今撂手不干了。廷尉衙门里顾左监大人,一头查案,一头栽赃,难怪官场上这位爷风评,与日剧下了。
七姑娘揪着心,犹豫许久,终是憋出一句,“多少双眼睛瞅着呢,您千万仔细些。”
瞧她怯生生,还不忘替他忧心,他很是受用,起身拍拍她脑袋,带了人到外间用膳。身后小丫头揪着他袍子,小心翼翼问一句,“各方是个什么意思?莫非您连自个儿府上也没放过?”
反应倒是快,没枉费他一番教导。将顾氏一并算上,一来避过嫌隙,二来,国公府忙于撇清干系,谁人还有闲暇来寻她晦气?
顾大人一肚子坏水儿,殊不知,赵国公书房里,今日连着摔了一座绿松石灵猴献桃的笔架,连着国公爷好容易得来的西番花金水木雕。
便是文王,起初还满意顾衍将他交代的差事,办得委实不错。此番将他当了枪使,借他之手,除掉那些个病入膏肓的毒瘤。怎知旦夕之间,便闹出这么一场不好收拾的风波来。文王扫过御案之上,满满一摞奏折,疲惫摁了摁眉心。
太尉府与各大世家,暗地里招募私兵,各人俱是心知肚明,不过没摆到明面上,彻底撕破了脸皮。这当口处置不当,一个疏漏,便是危如累卵。
前朝因着顾左监一纸奏折,人心惶惶,风声鹤唳。小选前五日,幼安郡主于王府设花宴,下帖子邀请京里一众贵女到府上赏花游湖。
其中便有与太尉府沾亲带故,有那么一丝丝牵连的表姑娘,名唤眉丹。
这眉丹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娇美,除去容貌,旁的无甚出挑。只一点儿,却入了幼安的眼。此女生父,担着内廷里不大不小的司职,本性贪财,善逢迎谄媚,于内廷辖下司礼监,颇有些门路。
此次小选非同小可。幼安占着国公府准世子妃的名头,原本与宫里昭仪娘娘巍氏,依仗郡主这层身份,勉强还能说得上话。可如今,顾氏乃世家一系,巍氏却是文王心腹,两家可谓死对头,不死不休。要再寻昭仪巍氏,却是往死路上撞。
于是幼安煞费了苦心,花宴过后,命人悄然领了这眉丹,掩人耳目,见上一面。看中的,不过是司礼监手上,今次小选并着女官试,相隔只一月,接连两场考题罢了。
第160章 越发长进的小七
昭和七年四月初三,拂晓时分。南府长街上,熙熙攘攘,到了许多十三四岁的姑娘。掖庭的宦官在巷子口置了两张并排的书案,左边儿一人翻着册子唱名儿,右边儿一人随手抓了串细绳的竹片,便算是进宫以后的牙牌了。
小选不比大选,只需拿着官府开的路引,马马虎虎验明了身份。底下人关心的,不过是名册上的人凑够了没,若是叫了名儿没个回应,之后报到内廷,自有人去盘问。
七姑娘被分到南街,身后只春英绿芙两人相送。人头攒动,乱得很,更有不舍离家,扭着家里人低低啜泣之人,看起来很是心酸。
“小姐,进了宫里,您万事保重。千万照顾好自个儿。奴婢们在外头,等着您中了女官出来。”春英眼眶通红,使劲儿憋着,就怕哭得收不住,惹七姑娘也跟着伤心。
绿芙却是不管不顾,泪珠子成串儿往下掉。想起田姑姑昔日提到宫里头的厉害,只觉自家姑娘这是要进火坑了,没她与春英护着,姑娘这样好的性情,怕是要被人欺负到头上。
“左右不过两月就能出来,哪里就值当哭成这样。我进宫以后,你两人切记听管大人差遣,莫给世子添乱。”离别在即,七姑娘亦有些恹恹。
眼睛往对街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望去,只见车帘微微挑起条细缝儿。正欲看个仔细,却听前头那小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嘶声揭底喊一声“泰隆郡郡守府,姜家七姑娘!”高高扬起的尾音,刺得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再拖延不得,赶紧接过自个儿的包袱,与春英绿芙道了别,到前头领牙牌去。
“姜七姑娘?”发牙牌的小太监唇红齿白,一脸伶俐样儿。仔细瞧她几眼,装模作样在装牙牌的簸箕里,伸手淘一淘,实则掩人耳目,从袖兜里滑了个早定下的牌子,笑兮兮递她手里。“牌子遗失不得,再要补上却是麻烦。七姑娘务必收拣好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