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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青知他必以为自己出了庄就下山了,定是先在城里找了一圈,才又回山里来的。他自从在御剑山庄遇见萧四、十三等人,出庄后又遇见白衣中年人,以致后来和苏应陵折返山庄,七八天来未曾有过一刻放松,这时看到谢石,心中仿若一块大石落地,顿时轻松起来。
谢石见他从山壁上慢慢滑到,连忙上前一步将他身体架住,轻轻放倒在地上坐着,一手捏着他脉门,将内力注入他体内。听见裴青问道:“萧四等人走后,你到哪里去了?”试剑大会上谢石中途就来了,只是一直没有现身,本来藏身在屏风之后,只是萧四走了,裴青回过头来找他,屏风后已是空空如也。
谢石答道:“我后来听他们说凤鸣剑丢失,一时好奇,往藏剑阁去了,回来的时候你已不见踪影,下山,韩馆主说你也没和他联络。”
裴青想起那晚上在山中听到的笛音,想是韩清商派出来寻他的人。又问道:“藏剑阁里情况如何?”
谢石面上云淡风轻,只道:“怕有内鬼。”
裴青便点点头。那日从头至尾都是十分蹊跷,他一开始也存了这样的想法。又听谢石沉疑着问道:“我上山之前收到韩馆主的消息,道淦京皇宫里丢失了永真小公主。那孩子难道是……”他并不知道先前白衣人之事,见裴青沉默不语,只觉御剑山庄好大的胆子,连皇子皇孙都敢胁迫,心下一惊,突然觉得此事背后竟有说不出的诡异。
他这边厢心惊不已,那边裴青仰首看他,眼里满是说不出的笑意,只道:“你不是痹证复发,在益州连陛下召你回京面圣都起不了身了?现下大好了?”
谢石见他尚有力气开玩笑,也只是皱皱眉,道:“我送你下山与韩馆主会和。”
裴青摇头道:“我随你去御剑山庄。”
谢石看他一眼,冷哼一声,将目光转至青山绿水之间。
晚风之中淡淡传来一声,“随便你。”
作者有话要说:大练兵,有点忙
过渡过渡
第六十二章
虽是入夏时节,山中夜晚仍然凉意侵人,谢石在地上生了一堆火。裴青背靠石壁,他在野外已是露宿了六七夜,心力交瘁,早已招架不住。闭上眼睛正想好好睡上一觉,忽听谢石低声道:“过来一点,石头上冷。”
他依言往火堆边挪了挪,却失了靠背,正在犹豫要不要不顾形象躺倒就睡,怀里却被扔了一个东西。低头一瞧,白花花一块流光四溢,却是自己平素带着身上的长乐玉璧。
他捏着玉璧,心里一沉,抬头看谢石,脱口道:“怎在你这里?”
谢石一手扒拉着篝火,火光映着一张石头般的臭脸,道:“在山下遇到你那小侍女,丢给我的。”见裴青捏着玉璧,脸上隐隐有忧虑之色,便哼了一声,道:“你那小侍女本事大得很,靠山也硬得很,想来也没人敢动她。”
裴青听他这一说,笑出声来,也觉自己操心过甚,低头重新将玉璧系在自家衣衫之上。
谢石见他整理衣衫,月光下露出一段脖颈,便错开眼珠。
裴青手下微微一顿,月明如水,树荫寂寂,十个手指在月光下呈现出深沉的颜色。中指最末一个关节轻轻一收,从指甲缝里渗出一颗红色的液体,落在青白色的玉璧上,顺着玉环一路滑下,渐渐渗进玉璧的纹路之中。他不露痕迹地将十指弯曲,紧握成拳,将指甲藏进掌心。
谢石听见悉悉索索的衣衫翻动之声响了好久才停下,忍不住说:“今次有不好的预感,还是先送你下山好了,韩馆主他在城里坐镇,你到他身边定会安全些,听说淦京那边也有人赶过来了……”他话尚未说完,忽觉肩头一沉,转首一看,气得额头青筋顿起,裴青头倒在他肩窝,已然入睡,谢石肩膀抖了几抖,就想将他掀翻在地,忍了几忍,终于克制住冲动。
又过了一会,见他呼吸平稳,睡相安宁,全然信任的姿态,暗叹一声,将他身子轻轻环住,抱在怀里,也慢慢睡去。
夜色混沌,聚义堂上冷清寂静,堂角木架上的烛火因风偃伏,借着微弱的烛火依稀看见青石板上还留有斑斑血迹,风声穿堂尤带金石之音,铿锵有力,余音绕梁,袅袅不绝。苏别鹤坐在一张檀木太师椅上,身子斜倚,靠在椅背上,左手托腮,右手里把玩着一把算筹,闭目养神。他眼下两团乌青,脸上满是掩不住的萧索惆怅。
忽觉风声渐急,夜色翻滚,树影婆娑,一阵脚步声远远响起,他坐正身子,见山门外漆黑的夜色中一步一步走脱出来一个男子,一时间云破月出,素景中分,冰盘正溢,清辉满堂。
来人一身青衫,双十年华,虽然风尘仆仆,衣衫都有破损,却未减他超然气质,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世家风流,腰间挂着一块圆形玉璧,反射着莹莹月华,一眼望去只觉玉盘涵地开,剑匣连星起,锐气冲天。
苏别鹤想起若干年前,也曾有一名男子夜闯御剑山庄,青衫磊落险峰行,玉璧月华明,终于忍不住长长叹息。
青年站定在堂前那一片月光中间,负手在后,面上风轻云淡,水波不兴,眼角眉梢却似有浓浓倦意。
苏别鹤站起来,算筹从手中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声响,说道:“侯爷来之前,苏某刚刚算过一卦。”
青年微微颔首,问道:“卦象如何?”
苏别鹤凝视他,缓声道:“乾卦,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裴青扬眉道:“哦,乾卦主生,自是好卦。”
苏别鹤从裴青身边走过,衣带清风,仰头望天,斗转星移,群星璀璨,北辰暗淡,道:“侯爷这几日可曾夜观天象?”
裴青道:“不曾。”
“六月初三,长星出中台,扫大角,朝野震惊。”
“那又如何?”裴青皱起了眉头。
“此乃除旧布新之象。”苏别鹤旋即转身,唇角含笑,面有喜色。
“然后呢?”
苏别鹤迈进一步,轻声道:“侯爷不想知道,那卦象里的真龙是谁?”
裴青只觉头大如斗,摇头道:“自然是指淦京皇宫里的那位贵人了。苏盟主,我劝你,不该胡思乱想。”
苏别鹤看了裴青几眼,忽然“磔磔”怪笑起来,一时间林中树木枝叶耸动,惊起夜鸟无数。裴青面无表情,见他片刻停息下来,复又温颜道:“人道外甥像舅,果真如此。”
裴青闻言心念一动,抬眼去看他,见他月光下玉面英朗,眼角有着细细的纹路,一双眸子精光灼灼,道:“侯爷可知前几日沉香姑娘刚下山时遭人伏击?”
裴青早已从谢石口中得知此事,这时也不便讲出,只是一言不发。
苏别鹤接着说:“来人似是大内高手出身。皇宫之中有谁要置侯爷于死地吗?”
裴青见他语气极为关切,目光中却隐隐含着洞察一切的明了,便沉声道:“不劳苏盟主费心。沉香吉人自有天相。苏少侠请我回来医治病人,但不知病人在何处?”
苏别鹤微微一笑,道:“今日太晚,还是请侯爷先歇息,明日再说。”
裴青又道:“苏少侠带回来的婴孩还请归还于我。”
苏别鹤道:“孩子在贱内身边,明日可带来见侯爷。”一边拍掌唤来老仆,吩咐仍将裴青安置在听风阁。裴青去而复返,自知内里大有玄虚,当下只静观其变,一声不吭与下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