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等了一会,见成诺不说话,便将一张白纸塞在他的手里,若有似无地叹息了一声,便转过身走了。
风有点凉,听着男人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墓碑上齐芾的照片。
齐芾永远都是用这种温柔中藏着阵阵暖意的笑看着他,从他十岁的时候一直看到了二十二岁,然后又看着他亲手捧着自己的骨灰埋进了地里。
惟独只有那三个月没有看着他。
也好,反正那三个月他自己都不屑于看自己。
“再见,齐芾。”他说,朝向墓碑,朝向深色的海。
“再见!”他又转过身,朝向这座生他养他二十二年的城市,放声呼喊。
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他眷恋的东西了。人也好,物也好,他一无所有了。还有那该死的MB活计,统统地滚蛋吧!
……
成诺最终还是拨通了莫林留给他的电话号码,去见了那位陆伯伯。
走出陆家的门栋,冬夜的凉风劈头盖脸吹来,他甚至听到自己的牙齿上下打颤的声响。
裹紧身上的风衣,他抬头看见满天的星光,可寒意似乎是从骨头里渗出,渐渐浸透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最后抖得实在受不了,他只好打车回市区。
街边的霓虹晕出深深浅浅五彩朦胧的光,让他不禁联想到了马戏团那灯光鲜亮的舞台,一个绕梁小丑在自顾自地唱着跳着,但人们却只好毫不关注地从他身边漠然行过。偶尔有个观众停下看他,小丑便开心得更卖力演出,然而观众只是稍一驻足,就又走了,没有谁会陪着小丑到最后。
街边路人三三两两,多是情侣,偶见只身一人的,也都是神色匆匆,许是急着回家会爱人。
市区车多拥堵,出租车艰难缓慢前行,街景便似剪影般静静滑过眼前。
一家不起眼的小酒吧嵌在路边的石墙里,顶上矗了个亭子。黑洞洞半掩着的门没有霓虹的装饰,显得格外窄小,孤单低调,与众不同。
成诺喊停出租车,付了钱,下车循着路往回走,找到了那个酒吧。
第五章
酒吧里如同它的外表一样,灯光昏暗,没几个人,布鲁斯舞曲的旋律缓慢而忧伤。
成诺坐上调酒台前的高脚凳,一个身材纤长,有着一张长脸的调酒师正熟稔地调酒。
“来一杯?”调酒师吊起眼角,声音尖利。
“恩,威士忌加冰块,谢谢。”成诺支着肘,歪头抵在手背上,左手轻轻敲打着吧台,瞥看舞池里正轻摇慢舞的几对情侣。
全身发冷的孤单寂寞时刻,找一个地方安静地喝酒,默默地醉一次,或许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能够让人忘记之前的一切烦恼。
成诺这样想。
高脚杯里的褐黄酒液在吧台的灯光下闪着刺目的光,成诺举杯低吟浅酌,任辛辣刺鼻的酒味肆无忌惮地在鼻腔内蔓延。不一会,便有些晕晕糊糊,笑容也更加肆无忌惮。
“嗨,你好。”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穿着白色休闲外套的男孩从酒吧角落里走到他面前。
成诺歪着头,打量了那男孩一眼:“你好。”
男孩面容清秀,瘦瘦高高,应是个学生。成诺看他有些不自然地踮脚坐上了旁边的高脚凳。“喝得……挺多嘛。”那男孩小心翼翼的语气,有些不知所措腼腆地笑。
“呵呵,但求一醉。”眼前的这男孩不知怎么地便让他想起了刚去酒吧时的自己。
“恩……恩,”男孩咬着唇,恩了半天才恩出了后面半句:“你需不需要什么服务?额外算钱的?”
“恩?什么意思?”
“恩……就是,比如说……床上的?”男孩窘迫起来,脸有些红。
一个MB找上了另一个MB?成诺不禁哑然失笑。
真想看看啊,要是自己告诉这个孩子他也是个MB,这个孩子会有什么反应。
不过,他第一次时好像也是这样的,心里忐忑不安。不同的是他是经理介绍的客人。客人花了钱进了房便单刀直入,没说几句话就开始脱衣服,省去了他犹豫担心的时间。
面前的这个孩子,应是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训练的,毕竟话语还是稍显稚嫩。
成诺放下酒杯,笑了:“你是第一次?”
男孩蓦地抬头看成诺,然后赶紧摇摇头:“不,我……经验很好……”
经验很好?成诺勾起嘴角,该不会是从图画书和文字书上得来的很好的经验吧。
“你怎么会想到做这个生意?缺钱?”男孩幽深的瞳孔映着荡漾其中的灯光,有着小鹿初涉人世的挣扎和慌乱。
男孩更猛烈地摇摇头,却又迅速地低下头,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成诺手支着额头,可能喝多了,头有些晕沉,他站起身想走。
“先生,”衣摆被人抓住,“我不是缺钱。”
成诺回头正好对上男孩因为窘迫而隐隐闪着泪光的眼睛。
“我只是……”男孩咬着唇,仿佛要说出的话令他无比难堪,“我只是想知道,我……是不是同性恋……”
男孩说着低下头去,努力地眨着眼像是想要把溢出的泪水再赶回眼眶里去:“我看网上大家说同性恋都会来这种酒吧……说看对了眼就做,收点报酬,419什么的。”
“所以你就找上了我?”
看着仍旧低着头一语不发正在啜泣的男孩,他叹了一口气:“孩子,你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同性恋,那你……该有喜欢的人吧?”
男孩的肩明显抽动了一下,成诺坐回高脚凳上,拍拍男孩的肩:“听我的话,回去和你喜欢的人做,不要乱来这种地方。”说着他摇晃起刚才扔在吧台上的高脚杯。
酒液在杯里摇曳游离,混合着冰块撞击的破碎响声,迷醉而又寂寞。
“可是……”男孩呆呆地看着成诺,眼里仍有泪光闪烁:“我不知道他是不是……”
“你不跟他说你怎么能知道他是不是?”成诺的音调突然提高,把男孩吓了一跳,“你要等到他不在了他走了他死了他跟别人共度一生了是不是?要是他喜欢的也是你呢?你跟别人上床了你以为他还会和你在一起吗?!”他举起酒杯一个仰头狠狠地将酒一干而尽,再低下头砰得把酒杯放在吧台上,开始盯着空掉的玻璃杯发怔。
自己也许就像这玻璃杯一样,空虚脆弱。
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安定感,不过三个月,竟好似浮浮沉沉过了一生。
后来,两个人只是安静地坐着,吓得再没敢出声的男孩没有离去,只是看着成诺又喝了几杯酒。
出酒吧门的时候,夜风有点凉。成诺告别男孩,独自站在酒吧门口的石墙前,伸手刚想拦辆出租车,不想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不甚友好的——“喂”。
他扭头,这才看见路边榕树的虬枝下,阴影里站的几个人。
“你刚才,跟他干了些什么?”穿着墨绿卫衣的男孩将双手插在裤兜里,硬是想装得威严的声音却偏偏带着抹不去的稚嫩。不仅头发乱蓬蓬地顶在头顶像鸟窝,还戴了一副深茶色的眼镜,整个人活像一只大熊猫。
“你为什么不去问问他?”成诺眯着眼,望了望男孩身后站着的……呃……应该算是打手的几个人。
“呸,他吗的,你敢动他一个汗毛看我不扒了你的皮!给我上。”男孩吐了口吐沫,小胳膊一挥。
后面几个人面有难色:“老大,那个人好像是街口那家酒吧的人……我们不太好下手……”
“啰嗦什么!我花钱是让你们来啰嗦的么!还不给我上!”
“小家伙,出来混就要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