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对着她,依然是半睁着眼睛,但似乎穿透了她的身体望向另一个地方。
他向她走来。
苏如是一个激灵,跑回床上缩进被子里。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那不是爸爸,他不是爸爸。
安静了好一会儿,门突然被推开,如是在黑暗里瑟瑟发抖。
“啊”一声短促的惊叹,她的被子被人掀开一角,苏如是闭紧眼睛一动都不敢动。直到进来的人又折出房子,随后她听见了妈妈的惨呼。她没有看到妈妈将父亲领了回去,也不知道自己正因为这样才捡了一条命。
她知道,姐姐死了。
如是听见妈妈对来的叔叔阿姨和警察说半夜小姑娘睡不着去阳台才会摔死的,她知道妈妈撒了谎,但她什么也不敢说。从那天开始家整个变了,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就叫绝望。姐姐死了,爸爸几天几夜的不吃饭不睡觉,隐约在深夜听见妈妈压抑的哭泣,阴霾的气息笼罩着每个人。
巨大的悲痛,让他们忽略了小女儿的异常。
苏如是总是做噩梦,有时候看见姐姐拿着冰糕叫她,但走过去才发现冰糕上血糊糊的。有时候又觉得姐姐坐在床边看她,偶尔也想挤上来,因为她自己的床自从出事以后没几天就被移走了。
苏如是也怕爸爸,爸爸似乎更怕着她。
他几乎不敢看这个女儿,不再跟她说话,不在一起吃饭,他总是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几天的时间,那个让她坐在脖子上看烟火,抱着她做月亮车的父亲彻底不见了。他只木然的活着,灵魂似乎跟随着什么一同消失了。
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她的门上装了个插销,睡前可以用这个从里面把门锁上。
随着她长大,苏如是对生和死有了更明确的定义。
她也就更想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有时候想要问个清楚,可刚提起姐姐的名字妈妈的脸便有了凄苦的颜色,她也就不问了。至于爸爸,她更不忍心,才四十岁的他看起来更象一个垂暮老者。
无论怎样,她都不相信爸爸会做出这种事。
直到有一天,苏如是在学校里听见大家聊起关于梦游的话题,有个男生说曾经有个卖西瓜的人梦游的时候摸到老婆的脑袋,敲一敲以后觉得熟了就一刀劈下去;还有个同学说他妈妈的同事的二舅的老婆的妹妹每天夜里都起来煮饭,煮完吃完连碗都洗完,第二天早上开始骂家里出耗子老偷吃米。
如是突然有些明白,那天父亲的神情,还有偶尔几次她听见的客厅的声音。
回家以后的几个晚上她都坚持着只睡四五个小时,其它时间就用耳朵贴着自己小房间的门往外听,一无所获。她冒险打开插销走出去,客厅安静的连鬼都没有。走到父母的房间门口,轻轻推,门也从里面锁上了。
苏如是较上了劲,又等了几天,终于听见那边门打开的声音。
她心里一紧。
脚步声很轻,往厕所去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拨动插销赤脚出了房间。
厕所里传来妈妈闷闷的咳嗽声,吓了她一跳。父母的卧室门是半掩着的,她凑过去缓缓推门,有那么一瞬她好害怕爸爸会突然出现在门后,但没有。
她看见爸爸躺在床上。
一条绳子将他牢牢的和被子裹在一起,好几道,捆的严实。
看到这一幕苏如是惊呆了,他睡的很不安稳吧,任谁被这样捆绑住也不会舒服,但爸爸已经被心甘情愿的捆了几年了。
厕所里传出冲水的声音,她立刻跑回自己的房间。
七 我爱你
她确定,那天爸爸是梦游的。
苏如是查了许多书,上面说梦游在医学上又叫做“睡行症”。是一种睡眠和清醒的混合状态。梦游的人眼睛是半开或全睁着的,走路姿势和平时差不多,甚至还能进行一些复杂的活动。梦游的时候,他们的表情呆板,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外界的刺激基本上不作反应,很难被强行唤醒。第二天醒来,对晚上发生的事也茫然无知完全遗忘。
现在想想,那天爸爸的动作就象是,就象是在晒被子。每年家里的被子都是爸爸晒的,一定是梦游,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清醒时候的爸爸是绝对不可能伤害姐姐的。他不会伤害任何人。
她舒了一口气,但当看见书里说这个病有遗传因素的时候她再也轻松不起来。
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有睡的很沉过。
她研究了很多关于睡眠、精神、特异行为方面的书,定期去医院检查,按照书上说的保持良好的睡眠和卫生习惯,心理上也没什么问题,很健康。为了害怕压力这个梦游最大的引发因素,她甚至放弃考研等等一些机会。
但为什么,这种事情还会发生她身上!
“我会伤到他的!”她痛哭,为自己,为王孜。
苏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苦难永远不会过去?他们承受难道还不够吗?
想说几句话来安慰女儿,跟她说梦游也不是会无止境的每天发作的,跟她说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梦游的人都不会伤害到自己或他人,说让她去医院接受治疗吃点儿药,心里放松些就会好起来的……但她说不出口。
她刚嫁给他的时候很害怕,因为男人以前常常会梦游。
在晚上鬼一样的在家里游荡,多恐怖啊。
直到有一天晚上,那时候她刚怀了第一个孩子,半夜里觉得很热。睁开眼睛一看,男人闭上眼睛象个孩子一样半跪在地上,半身还靠着她。她当时真的好怕,又不敢出声吓醒他。男人的一双手抚摩着她好一会儿突然说:我爱你。
那是第一次他说出来,也是唯一的一次。
她就突然不怕了。
但她怎么能想到,那么爱自己和孩子的男人,竟然会在她已完全懈怠的情况下一手毁了这个家。
这种情况下,她用什么来安慰女儿。
直到苏如是发泄够了挂断电话,苏母看着旁边怯生生坐着的丈夫,还是忍住泪走进厨房。
我们都有最重要的东西要守护,即便再困难也要坚持,这就是真正的生活。等你找到这样东西,你就会明白了。
王孜很担心苏如是。
这个一直乖巧可爱的女孩最近十分反常,打她的电话始终不通,敲门也没人开,实在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他熟悉如是,她很善良,但不够坚强,也许正是她的柔弱才更能让他挂念她吧。
李雪萌看到他的焦急,心里有些吃醋,又有些开心。
好吧,分开吧,她这么想。
快点儿分开的话,自己给那个杀手经纪人的钱也能要回来,省下来这笔钱上次那个LV限量版的包包就可以买下来了。
多好。
王孜下了课就又赶去如是家,叩了很久门,如是终于将门打开了。
几天没见,苏如是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的象纸,看见他眼泪就不由自主的落下来。王孜的心里突然疼了一下,上前抱住她:“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如是几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又没怎么睡。这时候一激动整个人脱了力。
任由王孜将她抱进屋里放在沙发上。
王孜俯在她身边,温柔的问:“发生什么事了如是,告诉我吧。”
如是更是难受,想开口说点儿什么,嗓子里哽哽的,只有眼泪不停的流。
看到她这个样子,王孜不忍再问什么:“你先休息一会儿,我陪着你。”
倦极的苏如是在他的照顾下终于睡着了,她太累了。王孜见她睡的沉了,轻手轻脚的去厨房,冰箱里的蔬菜都蔫到不能吃了,只能取些现成的材料熬了皮蛋瘦肉粥。出来看她还是睡的很香,不忍心叫醒她,便也靠在沙发陪着,不一会儿也昏沉睡去。
苏如是在做梦。
开始是在学校里,刚考完试,心情好轻松,跟同学有说有笑的往校门口走。有个同学笑着说,你姐姐来接你了,我们先走啦。
她就去看,果然姐姐在前面。
如是就欢天喜地的跑过去,拽着她的衣服往前走。
不知怎么的,地点就转到家里,父母在吃饭,好象是做的什么粥,很香。如是看见自己也坐在一起吃。然后她就恍恍惚惚想那我现在是谁?这个问题还没想明白,她就看见自己站起来,走到阳台上。
那个自己,回头看她,一笑。
苏如是在梦里感到害怕了,她似乎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
她想拦住“她”,可一下秒,苏如是已经在从阳台上俯望下面那个破碎的小人。再仔细看的话,好象又很单薄,越看就越象一件衣服,一件棉质长袖的衬衣,被她压在衣柜容纳箱的最低部。
梦里的她虽然惊慌却没有恐惧,但她醒来看见那件衣服时才真正开始尖叫起来。
那件衣服,缠在王孜的脖子上。
八 新的决定
苏如是的心脏象在瞬间被一样沉重的东西猛烈撞击过,窒息的疼痛。
在这声尖叫里王孜惊醒过来,他没有发现自己脖子上缠着的衣服,看见如是失控的样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在这种大起大落下,苏如是虚弱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终于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经在医院里吊水,苏如是稍微平静了一些,善良让她做出一个决定,这个决定就是和王孜分手。
每天都有很多情侣分手,对有些人来说分手就好象吃完饭离开,擦擦手就可以了;对有些人来说是突然阴沉的天气,而且会持续的黄梅下去;对苏如是来说,分手意味着痛不欲生的伟大,甚至带了牺牲的快感。
如果心没那么痛,是不是象十点档的悲情连续剧?
王孜刚才让医生给她做了检查。
没有什么病,就是压力过大,没有休息好,有些贫血而已,总体来看还是健康的。现在小女人的她只是遇见一点儿挫折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