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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娘笑:“先生交待,既不能太过简朴,又不能太过艳丽,实是怕你被哪个皇子王爷相中了去,一去无回!”
燕儿在旁格格直笑,敷儿也笑。
因为要入王府,特地又换下了布履,燕儿为我取来了上好的丝履,轻薄柔软无比。并未与我熏香,甚至连香囊也没有,听说也是先生一早的嘱咐。
罗敷心里明白,自古王侯豪门深如海,我并非这教坊司的官伎,先生如此做,其实是保护我。
马车辚辚,直走了半个多时辰,才行至目的地。
因是奉召侍奉,故不能带杂役,燕儿并没有随行,我扶着隐娘的衣袖,踽踽跟在人群中踏入周王府的后院。
我们是由角门而进,因为官伎的身份低贱,根本不可能登堂入室自大门而入。
有王府的家人领我们至偏厅等候。
先生轻轻走过来,俯下身问我:“敷儿身子可有不适?”其实是担心。
我轻轻摇头,嘴角噙着一抹浅笑道:“敷儿好。”
先生叹口气,再交待一旁的隐娘道:“你多照看些,别让敷儿绊倒,否则,王爷面前实难应付过去,听见没有?”
“是。”
“敷儿,你也记好,待会传唤时,你紧跟在隐娘身后,将玉笛掩于袖中,让她执着它领你站定。还有,你记着,为师就在你三步之外,无须害怕。”
“是。”
我的素手在袖中握紧自己的翠玉长笛,手心内,全是汗意,却露出浅浅笑容。
隐娘似瞧出了我的紧张,她悄悄握住我的衣袖,紧一紧,低声道:“敷儿?”
“嗯。”
“听说周王年轻英俊,性情平和,敷儿不用怕呢!”
我知道隐娘在调笑我,想舒缓我的情绪,遂,低声接道:“姐姐,不怕?”
隐娘笑:“这种场面见多了,也就跟吃饭睡觉一般寻常,以后若再有第二次,敷儿就不会似今日这般害怕了。”
“不过,先生如此怜惜敷儿,恐怕也难有下回了。所以,待会敷儿要好好奏曲,争取一曲惊动四座,人生难得有如此大好时机。”
见我略微不解,隐娘又将臻首贴近我耳畔,低低道:“敷儿如此资质,难道真想在云落院寄人篱下?”
话音未落,已有管事的宫人进来通传:“都起身吧,前面侍候着!”
没有人喧哗,全都屏息随在他身后向前行去。
约莫再行了一盏茶功夫,才隐约听见有人声,却只是几位男子的声音传来,看来今夜赴宴的,并无女眷。
也是,此乃王府宫禁,普通百姓尚且男女授受不亲,何况皇家?
敷儿只依着隐娘的手势站定。
然后,将手中的玉笛置于唇边,轻轻吹响。照先前的约定,今晚由我领曲。
才吹了片刻,便有先生的琴声按下,然后再逐渐加入琵琶及其他。但,所有乐器中,唯有敷儿的一支玉笛清澈似水,响彻整座殿宇,绕梁不去。
隐娘曼妙的歌喉再适时响起,她歌出的,正是那一阙《越人歌》,由先生按着古乐府中一阕旧辞重新配谱填就。
数步之外,夏娘舒展广袖,款款而舞。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此曲,说的是一位打浆的越女在洞庭水上偶遇楚王子子皙,心生爱慕却无法言出,故借着这阙歌词委婉道出了心迹。歌声悠扬缠绵,委婉动听,打动了王子,遂,携着越女归国。
此曲此境,于此时咏唱,更由美貌的官伎口中唱出,献于同样是王公贵胄的座上之人,实乃应景的绝佳之作,先生为此确实煞费了苦心。
其实,官伎们献艺的场所距离主人与嘉宾的坐席尚有数十步的距离,这是先前敷儿听她们闲聊时所议。
此时,在敷儿耳中听到,确实隔了很远,只闻有人声,却听不清字句。
就在刹那间,忽听隐娘歌声乍止,随后,传出夏娘的低呼,声音中尽是痛楚与惊慌,再接着,便是重物坠地之声响。
人群中,听见有人低低道:“夏娘跌倒了。”
可,夏娘怎会跌倒?
她是云落院的首席舞姬之一,又怎可能随便失足?
第一卷 好女 第三章 得知王子
但,这种情况,在席上是大不敬的,敷儿虽是初次出来,也能猜到。
果然,先生已经率先起身,行至夏娘跟前一边查看她的伤情,一边小声询问着。
夏娘却说不出她刚刚绊足的原因,只说自己腰上似有人推了一把,但,她的身旁岂会有人 ?'…87book'
一位严厉的声音突然响起:“尔等不要命了?连这种不入流的人物也能带到殿下们跟前,不怕污了二位王爷的耳目?!来人,拖下去!”说出这些话的人,应该是周王府的主事宫人。
此刻,奴才的意思,也就是主子的意思。
夏娘开始嘤嘤哭泣,她泣道:“先生,夏娘实不是故意为之,先生救我……”
先生闻言,翻身跪地,恳求着:“这位公公,小的斗胆,求公公高抬贵手,姑娘们想是连番赶场,身子疲乏,偶尔失手也是难免,并非故意犯上,求公公开恩!”
说完,即不停叩头谢罪。额头触及青石之声,“咚咚”传来,直听得敷儿一阵一阵心绞。
我咬紧唇瓣,上前一小步,也跟着屈膝跪倒。
“公公饶——”我含泪乞求着,却语不成句。
那位宫人不耐烦地一挥袍袖,拂过我的脸颊,厉声道:“还不一齐拖下去!”
就在此时,敷儿却明明听见耳内传来一声轻笑,敷儿先前并未听过此人的声音,应该不是云落院之人。
隐娘颤声低道:“是芸娘先生她们,先生,刚刚定是她们使的诡计,故意让云落院出糗。”
先生斥道:“隐娘不许妄言!”
隐娘立即噤声。
芸娘是教坊司内另一座韵书院的教席,今晚,她也带了数位官伎侍奉在旁。刚刚眼见自己的同僚失手,一时失笑也在情理之中,先生说的对,并不能就此断定是一定有人故意使了绊。
身旁好像有许多人走近,像要拖走地上的夏娘还有先生身后的云落院一应人众,有几个姊妹们吓得忍不住小声哭出来。
这无疑是更加大不敬的。
果然,那位公公又再发作,没说几句,只听有身后脚步急促之音,大步行至近前,低低道:“黄公公,殿下有令,无须责罚她们。”
“哦?”
那位传话的宫人随即转头朗声道:“这位姑娘,随杂家来吧?”
一连喊了数声,都没有人应。
隐娘悄悄拉一拉我的衣袖,我这才听懂是叫我。
那厢,先生已跪地道:“张公公,这位女子并非我云落院的官伎,她是在下的养女,求公公代为禀告!”
那位公公立刻沉声斥道:“何双生,你是不是越老越糊涂了,殿下跟前也容你等这般放肆?莫说是养女,即便是亲生的闺女,今儿王爷传唤,谁敢不去?!这位姑娘,随杂家来吧?!”
未及我出声,先生已起,大步而出,携住我衣袖向通传的公公道:“张公公,小女双目失明,请允许小的代为领路。”
后者似吃了一惊,随即道:“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