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越说越生气,声音也越来越大,两只手在天市面前戳戳点点,吓得天市不停地向后躲。但她坐在椅子上,避无可避,只觉耳边嗡嗡作响,“陛下,你别这样……”她说,渐渐失去了耐心:“不是声音大就有理的。我知道你对我好,咱们俩本就是亲人。太后临终为什么要将你托付给我,陛下想过没有?**中难道就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吗?陛下身边难道就没有更知心的人吗?”她不再退缩,索性站起来,缩小两人因为高度不同而产生的差距:“陛下,乱发脾气改变不了事实。论辈分,我是你的小姨。即便陛下贵为九五之尊,对待长辈也应尊敬。如果陛下不打算承认我这个长辈,那么就将我看做你的嫂子吧。”
因为与益阳的关系已经确定,她自回到京城后,每每见到小皇帝总是不由自主觉得心虚,态度也就总是婉转礼让,从未如今日这般不留情面言辞犀利。
小皇帝被她数落得怔了一下,忽而涩然一笑:“这才对嘛,天市,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纪天市。”犹记当日初见,小皇帝固然任性暴戾,天市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打了她一巴掌,她也将他的胳膊掐得乌青。一路就是这么打打闹闹过来的,相敬如宾才不是他想要的。
天市也愣住,总觉得他神情中有些什么东西不同寻常。正疑惑间,突然身子猛地被拽进他的怀里,还没来得及惊呼,他的唇已经盖了下来,强硬地啃在她的唇上。少年人的青涩和冲动让这个吻无比粗鲁,天市牙龈被他磕破,血腥味在唇间弥漫,隐藏在心底阴寒的记忆被突然解封,恶魔般不可控制地向外冲击。
那孩子却全无察觉,鲁莽地强迫她启齿,舌头伸进来,搅动她的理智。
天市拼命摆头想要脱离他的钳制,他却愈加肆无忌惮起来。侵略渐渐蛮横,天市的眼泪流出来,仿佛是灾难重现,她被逼到了时光的另一头,生死已经不在考虑中,如有侵犯,绝不妥协。他的舌被咬住,懵懂的少年不知道灾难临头。
天市眼前一片血色,她闭上眼,用力咬下去……
电光火石的瞬间,口中突然一空,只听拳头击在骨头上的声音,钳制她的力量消失,天市失去依凭,被甩到地上。
那边小皇帝被一拳打歪,凭借着一旁的柱子才勉强站直,他扭过头来,才发现摄政王铁青着脸揉手腕。
“你好大胆子!”小皇帝咬着牙指控,暴跳如雷。
益阳冷笑了一下,不理睬他,过去拉起天市,掰过她的脸仔细打量:“你没事儿吧?”
小皇帝长风气得脸色铁青,高声呼喝:“来人啊,都死哪儿去了?把这个乱臣贼子给朕拿下!”
半天却没有人来。平日五步一岗盛气凌人的侍卫内臣们突然不见了踪影。
益阳昂然转身,冷冷盯着小皇帝,一言不发,用身体将天市和分隔开。丝毫不将小皇帝的斥责放在眼里。
小皇帝气得浑身发抖,跳着脚叫:“纪天市,你看见了吗?他根本不把朕当一回事儿。这是朕的皇宫,还是他摄政王的私邸?他想弑君就跟弄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天市,你鬼迷心窍了跟着这个人一起凌辱欺压朕,你对得起我母后的嘱托吗?纪天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益阳沉着脸向前逼近一步,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小皇帝顿时被他铁青的脸色吓得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天市推开益阳,走到小皇帝面前盯着他,突然咧嘴一笑:“陛下,是摄政王救了你一命。”
小皇帝瞬间就明白了,登时脸色变得惨白。
博原的惨状,是当日发生的事情里最离奇的。他竟然忘了?不,他没忘,只是没有想到。“你想杀朕?”他不可思议地问:“连你也想杀朕?”
天市强硬地瞪着他:“陛下经过那日一战立威。纪天市却因为那一日永堕地狱,不得超生。陛下,你太信任我了。”
平生第一次,小皇帝感到了寒意。
这是与当日被困楼中生死难测截然不同的寒意。一个人的心底深处到底有多寒冷,那双眼睛里的冷冽让他稍微有所了解,却已经足以令他手脚冰凉。
摄政王走过去挡在两人中间,阻断他们互相伤害的目光。他捧起天市的脸低声安抚:“你到外面去等我,我跟陛下说两句话。”
天市不安地抓住他的衣襟:“你要做什么?”
他笑着宽慰她:“放心吧,打都打过了,还能把他怎么样?”
天市再无话可说,只得出去。刚迈出门,明德殿的那几扇门就迫不及待地在她身后合上。她蓦然回头,郁闷地看着那紧闭的大门,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形。她知道敲门偷听都没用,摄政王不想让她听见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听不见的。
百无聊赖之下,也只能坐在外面台阶上。眼看着日影一点点西斜,里面却迟迟没有动静,不禁心焦起来。天市只好安慰自己,至少看上去他们俩没打起来。
四十六 赦命
一扇扇地把门关上,将绝大部分的天光挡在外面,摄政王益阳回头的时候,发现小皇帝长风正手足无措地站在阴影里。从窗缝挤进来的阳光,被压成了扁扁的一条,斜斜在地上划出了楚河汉界,益阳在这边,长风在那边。
“陛下……”益阳向小皇帝走了一步,那少年如同躲避攻击一般疾步后退,远远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怔了一下,益阳轻声笑了起来,低低的笑声在宽广的殿宇里回荡。小皇帝压抑着怒气,倔强地盯着他,正在寻思自己应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那笑声突然变作一连串咳嗽声,断断续续绵延不绝。
这咳嗽声将两个人都不期然带回了两年前的那一天。在长风所有的记忆里,那是他们两人唯一一次亲密无间全然彼此信赖。在以后的许多日日夜夜里,每当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血雨腥风之外,竟然是一层淡淡的暖色。他把这想法默默埋在心底,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一切都像梦一样,虽然遥不可及,却始终占据着一小片记忆。
“听说那日陛下指挥若定,令众人十分佩服。”像是知道小皇帝心中那一瞬间的动摇,益阳温和地说。
“朕……朕只是……”小皇帝试图在他面前说几句硬气的话,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变得软弱无力起来:“照你说的做了。”
益阳于是又微笑起来,咳嗽仍不断绝。“可惜当日没有看到。”他四下里看了看,苦笑道:“陛下容臣告个罪,这腿伤久站不得,得找个地方坐下。”不待小皇帝首肯,便自己走到一个椅子前坐下。一抬头,见小皇帝仍然盯着自己看,便又笑了:“疼么?”
小皇帝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在说刚才脸上挨得那一拳,又恼怒起来,悻悻地哼了一声,捂着挨揍的地方不说话。
“是臣造次了,请陛下责罚。”
小皇帝又哼了一声:“我拿什么责罚你摄政王?这明德殿里都是你摄政王的人,连个为朕掌刑的人都没有。”
“陛下自己来打回我不就行了?”他说得轻松,眼睛里带着戏谑的笑意,越发让小皇帝恼怒起来。
“要朕亲自动手,你还不配。”
益阳再也忍不住,仰头大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不许笑!”小皇帝恼羞成怒,几大步来到他面前,跳着脚喊。嗓门虽大,却总是不明原因地处于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