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俺饿。”
一个浑身发黑、骨瘦如柴的孩子,扯着母亲破衫的烂角,低声的呜咽着。
逃荒的路上,有点吃的,母亲都给了孩子,她此时哪还拿的出食物呢。
举起因为饥饿而颤巍巍的手,无力的抚摸着孩子的额头,爱抚是一无所有的母亲,能给孩子的最后的温柔。
她那双干裂的嘴唇微微的开合,声音低的如同蚊呐。
但在十里无生机,饿殍填乡道的荒野中,足矣令孩子听到。
“快到了,快到了,上邑城有仙师赈灾发粮,再走两天就到上邑城了,我们就有吃的了。”
当人陷入无限的绝望时,撑着他们活下去的,只有希望。
“上邑城,上邑城,我只听过上邑城的名字,还没进去过呢”
孩子说着,竟是往地下倒去,他死死的抓着母亲的烂衣角,倒下时,也带着母亲在地上摔了个跟头。
同样饥饿到两眼昏花的母亲强撑着爬了起来,人力有时穷,但母爱在很多时候比人力更伟大些。
“你等着,别睡着了,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她的孩子快要饿死了,这是她最后一个孩子了,她不知道哪里有食物,但她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娘,哪还有吃的,树皮都啃完了,冬天里,山上连根草都没有。”
荒年的可怕就在于此,粮食是没有的。
因为燃料的紧缺,山被采伐为了荒山。
光秃秃的山野间,只剩下些稀疏的小树苗,还被人早早的啃完了。
借粮更是不可能,地主的坞堡里不缺身强力壮的壮汉,去的人少了是给坞堡中的庄丁加菜,去的人多了会被修仙者直接出手抹杀。
长生者打造的牢笼,王玉楼和莽象、神光都挣脱不得,更遑论底层的蚁民?
“俺不走了,娘,俺走不动了,你把俺换了吧,你去上邑城,俺不去了。”
易子而食不是什么恐怖故事,它只是人在极限的生存条件下的某种选择。
当这样的事目睹的多了,观看者甚至会把它视作寻常,这种视若寻常当然有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自我欺骗意味,可对这名将死的孩子而言,他只希望自己的母亲能活下去。
“我拉着你走,起来,我拉着你走!”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拼尽全力想把孩子从地上拉起来。
生了六个孩子,病死了两个,饿死了两个,被抢走了一个,只剩下最后一个。
十税八,终究是太高了,高到超越了凡人生存的极限。
这名正在逃荒的母亲,曾经会常常思量。
如果仙师们少收一成的粮税,说不定我能再保有两个孩子呢?
她不知道,其实,十税八不是修仙者的极限,仙盟对凡俗的税是十税九。
反正,凡人就是野草一般的物件,死的差不多了,春风吹一吹,又会生出一大堆。
只是,各地的练气仙族、筑基仙族为了生存,往往会稍稍对下宽松些,不然,女人的六个孩子,一个都活不了。
但这种所谓的‘善良’,本质上依然是为了自身能在系统性的暴力下,顶着竞争的压力生存下去。
可这种生存方法,又藏着‘违反仙盟法度’的必然越轨。
这就是为什么会说,稍微厉害些的修士,都在违反仙盟的法度。
所以,生存下去的家族必须忠于仙盟,忠于仙盟更上层的统治者们,以求仙盟的法度不会成为勒死自己的枷锁。
十税九,看似压的是无法反抗的底层蚁民,可算计的,其实是修仙界的底层修仙家族们。
就是笃定底层修仙家族不敢逼死疆域内的凡人们,不得不通过越轨获得相对竞争优势。
死寂的乡野中,村道上隔一段就躺着一名倒地的饥民,眼睛发红的野狗撕咬着饥民们的尸体,但野狗们也瘦的厉害。
大天地的产出在客观上是无限的,可相对时间内的产出是有限的,修仙者相对于凡人所拥有的极致实力,带来了极致的压榨。
十几名引气期的修士骑着杂毛青骢马,在乡道中轻盈的向上邑城行去,其中一位女修注意到了人间炼狱般的图景,皱着眉头问道。
“是不是死的太多了,明年的粮收不上来,次品精米丹还怎么炼?”
上邑国作为筑基家族公冶氏的地盘,国中的凡人,种植各类作物,最后都要被公冶氏收起来炼制次品精米丹。
正经的精米丹是用灵米炼就,可以增进修为。
次品的精米丹是用凡谷炼就,增加修为的幅度就小了许多,但依然有点价值,一瓶能卖到三枚灵石,散修们很喜欢买。
便宜啊。
“哈哈,表妹,你有所不知,咱们上邑国的凡人数量太多了,已经到了需要换种的地步。
把那些吃粮多的都饿死,活下去的,吃的粮更少,未来能给我们产出更多的凡谷。
生老病死,这都是正常的过程,没什么可感叹的。
走吧,选仙大会马上开始,此番咱们家好像拿到了两个红灯照弟子的名额,还须早到上邑,为选仙大会做准备。”
时代真的变了,以前红灯照天蛇宗大战激烈时,红灯照治下有‘家有麒麟不练气,练气终丧战场前’的说法,只要是个天赋稍好些的修士,都不敢贸然修行到练气后期。
那时候,修到练气后期的修士,只要背景不够强,都要上两宗前线走一圈,能活着走回来的,也就一半。(战场上死一半,不是总数死一半)
而今,红灯照和天蛇宗已经率先完成了‘先杀三成’的变法目标,两宗战场虽未直接熄火,但也基本趋于稳定。
如此,红灯照治下的家族们,也就敢把族中子弟再次往宗门内送了。
公冶家此次其实拿到了六个红灯照弟子名额,一个内门,五个外门。
但通过选仙大会发给家族旁系的名额,只有两个。
这还是王玉楼变法推动后,从原本的一个变为了两个。
先选后推,公平赋权给资深筑基和筑基家族们,但选拔上去的修士数量不是太多。
实际上,就实现了‘能入选、必筑基’的目的。
如此,相应被影响最大的筑基家族和筑基修士们,就必须考虑把机会先在相对靠拢于自己的势力中均等,从而选出够有禀赋的弟子冲选拔。
否则,他们手中那过期作废的选拔权,真就是只能给外人做嫁衣了。
变法的细节千千万,这甚至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细节之一,王玉楼的计划初听也就那样,是因为很多计划不能明说,可以做,但不能大声说。
“好,我们稍稍提速,绕开这波饿殍们。”
表妹深深的叹了口气,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随着王玉楼的崛起,他过往的故事在红灯照内是被人反复传唱的,疑似做过王玉楼‘红颜知己’的莫云舒,就被人盯上了。
而莫云舒不能筑基的结局,红灯照内的家族修士们看的那叫一个心有戚戚。
要懂事.
然而,就在他们行至那对在地上挣扎的母子身边时,天空中一道遁光飞速接近。
表哥定睛一看,遁光的主人正是公冶家的一位练气后期修士。
“你们现在四散收拢凡人,一并带到上邑城!”天上忽然到来的练气后期修士道。
他交代完,便立刻朝着远方继续飞遁,他的任务还没完呢。
表哥和其他人一阵踟蹰,最终还是选择了听命。
修仙家族和小宗门作为仙盟体系的底层治理缓冲带,其内的管理模式相当松散,情理兼得实际上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治理形态,但在动员上,也有其相应的优势。
所以,明明只是个没头没尾的命令,公冶家的这些旁系修士,也都领命做了起来。
“孩子,仙师来了,是仙师来了,我们有救了!”
母亲抱着孩子的头,本已经陷入了绝望,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居然有了生机。
“你们先吃点东西,在这里休息、等待半天,等人聚拢的差不多了,我们会送你们去上邑城。”
表妹打量了那骨瘦如柴的孩子一眼,有些不自然的开口道。
“仙师,谢谢仙师,仙师的大恩”
无知的母亲在感念给她带来无尽苦难的修仙者,年轻的女修眺望远方,心中有些挣扎。
时代在滚滚向前,但仙盟以及大天地顶级势力的齐变法,为的是服务仙尊们的利益。
时代变了,又似乎一切都没变。
几天后,上邑城外,凡人们被聚拢在一片片窝棚区内。
上邑城的高空中,公冶家的家主,筑基后期的公冶明世正眉头紧皱的负手而立。
“族长,一共收拢了七万多名凡人,数量还是差点。
这些年,宗门的资粮征收一轮又一轮,国中的凡人已经不足百万。
今夏大旱,我们又想顺势筛一筛吃的多的劣种,可没想到许七娘忽然在西海”
一位公冶家的筑基有些无奈的叹息道。
公冶家的算盘没啥大毛病,能在红灯照一轮又一轮资粮征收中挺过来的凡人,本就是吃得少、产的多的‘良种’。
趁着大旱再淘汰一批,就更良种了。
然而,一个曾和公冶家有旧的存在,于西海改了自己的命。
许忠玉,原名许七娘,上邑国的散修出身,在公冶家的细柳苑修行了十几年。
可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的许七娘,甚至不配入公冶明世的耳,现在的许七娘,已经入了仙盟副盟主王玉阙的法眼十几年细柳苑被压榨的恩情,许七娘如果想还,公冶家可能会被屠干净。
所以.公冶明世咬了咬牙,道。
“上邑城中再选三万,凑个十万人,然后我就开炉炼丹,但愿此丹,能让那女人别找我们麻烦。”
仙盟之内没有魔修,魔本身是正的对立,但正不正的.只要赢了就是正。
所以,即便炼尽十万人,公冶明世依然是红灯照治下的好筑基。
凡人的命就是草,修仙者的命也是草,只有许忠玉那样改了命的存在,才有些接近于人的样子。
西海,玉阙宫。
王玉楼最近的日子不是太好。
紫府的机会,仙盟给了。
变法的权力,从莽象手里抢到了。
副盟主的位置,坐的空前的稳。
未来的修行,约摸着也看到了方向。
要么水尊,要么毕方,总之青蕊是指望不了的。
可以说,这是王玉楼有生以来,最松快的一段时间。
西海的变法全面推进,没有任何阻力。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王玉楼到了,就欢声笑语。
但恰恰是这种悠然与近乎于圆满的体验,反而让王玉楼生出一种迷茫感。
以前总是有压力,压的他话都不敢乱说。
如今没了压力,或者说压力大幅减小,他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很难说这是不是一种病,站在王玉楼的角度,他不认为自己有病。
他只是有些迷茫。
开紫府都这么难,莽象的金丹更是牵扯到青蕊的棋局,背后关联的是大天地各大顶级势力齐变法的时代转折。
而自己的金丹,又该向何方求取呢?
跟着水尊混、跟着毕方混终究只是一种可能,到最后,还是要靠王玉楼自己。
他的紫府路就是个例子,明明是跟着莽象混,但阻拦他阻拦的最积极的反而还就是莽象。
可以说,王玉楼拿到紫府之机的过程,差点就成为‘君以此兴,必以此亡’的黑色幽默了。
“真人,西海的八位紫府家族都来了,您看什么时候见合适?”
厉长明小跑着入了王玉楼修行之所内,恭敬的开口道。
经过群仙台许可后,王玉楼已经步入了筹备紫府的最后阶段。
作为一个喜欢选择性不忘初心的人,王玉楼从未忘记,自己初入西海时听到的那个故事。
当初神光成道前,为了收割资源,一口气娶了西海八位紫府家的女子,从而狠狠地割了一波。
现在神光那个小可怜虫,已经从群仙台跑路了,当初他为八名西海紫府画下的大饼,终究是没有兑现。
站在王玉楼的角度,他的路,似乎被神光这位倒霉蛋前辈给堵死了。
但实际上吧,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堵死就堵死呗,王玉楼又不是神光。
西海紧邻红灯照,王玉楼在西海有势力,王玉楼的老丈人在仙国做国相。
新的一盘已经开始,群仙台上的两千多票都支持,王玉楼的要价,比神光更高!
该要要,爆金币这种事,能爆多少是多少。
就是只能爆出一枚灵石,不,应该没人只会爆一枚灵石,那属于直接和王玉楼撕破脸了。
就是只能爆出一件七品灵物,玉阙真人也不嫌少。
“就现在,让他们过来吧。”
莫寻洲挤在人群中,看着端坐于蒲团之上,回头都懒得回头的王玉楼,心中只觉得酸涩。
酸,很酸,比陈年的老醋还要酸。
以前,王玉楼见到莫寻洲时,是要喊寻洲世叔的.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打算在西海收十二名弟子,先从你们八家内开始收。
一家收一个,当然,要是你们不想送弟子到我门下,我也不会记恨,这点你们放心。”
王玉楼不怒自威的开口,传递着自己的意思。
就是要钱!
能爆多少是多少,自己只是拿到了紫府之机,开紫府所需要的资粮虽然够了,但紫府后的修行依然需要准备。
多攒点,总归是好的。
“我们莫家愿意出两人!”
莫寻洲第一个报价,非常给王玉楼面子,毕竟,他们莫家和王玉楼有旧情。
这时候趁王玉楼有需要,再好好维护维护,这份情谊也就能坐实了。
从实力的角度而言,寒松真人当然不怕王玉楼这个小登。
但是吧,仙盟变法是王玉楼主导的,以群仙台上如今的局势,小王的未来,很难说。
当初金山把金明度许配给王玉楼时,很多人还看不懂金山的高明。
如今,大家只感慨——不愧是能来西海做龙虎真人的存在,眼光就是好!
注意,西海龙虎真人这种位置虽然要到大天地苦熬寿命,是个苦差,但其实是仙盟内层次很高的位置,每一代的西海龙虎真人都是紫府巅峰的存在。
毕竟,西海是仙盟与仙国对峙的前线,如果来的人太弱,可能会镇不住场子。
“寻洲道友,不用急,一个就好,我不多收。
这些弟子未来我会安排到仙盟内任职,或到红灯照、西海任职。
起码保证能解决他们的筑基。”
只许诺筑基,因为王玉楼不想收那么多。
这种开紫府前先收礼的事情,稍微来点就行了,重点是多找几棵不同的树打枣,而不是逮着一棵猛薅。
那样,味道就变了。
王玉楼是来占便宜的,不是来送温暖的。
我王玉楼为仙盟变法呕心沥血,拿你们点资粮,过分哉?
“能到玉阙真人门下修行,是我陈氏弟子的幸运,我们也愿意出一人!
拜师礼的事情”
穷海真人的后辈开口了,他说到了拜师礼,王玉楼的表情有些不满。
“什么拜师礼不拜师礼的,我还能占你们的便宜?
这件事就别再提,我不收拜师礼,就是我打算在西海建立一个‘西海散修引导劝善会’。
此会和神光的散修盟不一样,只为劝西海散修向上而行、向善而行,如今缺点启动的资材。
诸位道友都出身西海大族,不知道能不能支持一些,咱们一起,把西海经营的更加繁华。”
王玉楼不打算割的那么明目张胆他这次收割,是为了给自己门下的众多修士找资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