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说了,这个星期六的下午,让我去见他的上司,就是军统上海区的区长,然后再去见约翰逊总探长,办理相关的手续。彩儿说,行了行了,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具体的事,我才不会去过问。小夏哥,那你去做巡捕的事,现在要不跟阿爸说声。小夏想了想,说,等我那边办好了手续,正式去了,我自己会跟师傅和大哥说的。
彩儿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小夏看着走出的彩儿,他忽然发现,真要是离开了彩儿,离开了这个家,心里仿佛又失去了什么东西。
星期六下午,彩儿送小夏到院大门外。
彩儿拿出一包五香豆,递给小夏。彩儿说,带着路上吃吧,早晨我去城隍庙买的,你喜欢吃的状元豆。小夏接过五香豆,手指一弹,扔了几颗在嘴里,他说,吃习惯了,上海的五香豆和南京的状元豆一样好吃。彩儿不舍的表情说,你这笨鹅,办理好了手续,记得回家。小夏说,我还有其他的家吗?我还能回到哪里去?彩儿,不送了,等我的好消息吧。
繁华的闹市区,小夏坐在一辆黄包车上,去张昆约定的地点。
张昆已经先到了。他推开门进屋子的时候,梅承先坐在一把躺椅上,背朝着张昆这边的方向,窗外的一方阳光洒在梅承先的半边脸上,就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金粉。
张昆喊了一声“梅区长”。梅承先的脸回了过来,眯缝起眼睛,朝着张昆这边欢心地笑了笑,接着他站起身来,热情地说,张昆呀,我还真有点担心你今天来不了哩。坐,坐吧。梅承先移过一把椅子,让张昆坐下。
张昆说,约好了今天下午,那肯定会来的。梅区长,我也不是白来,我给你带来了惊喜。
梅承先问,惊喜,会是什么样的惊喜呢?
张昆坐下身来说,不急,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梅承先今天的兴致似乎特别的好,他好像对什么事都不着急,他去打开一边的留声机,精心地选好了一张,很快,留声机的喇叭里播放出一首激情荡漾的管弦乐圆舞曲。梅承先有点神经质地挥动着手打着拍子说,《蓝色多瑙河》圆舞曲是约翰·施特劳斯创作的四百多首圆舞曲中最著名的一首。这样的乐曲只要稍稍静心去听,就能让人联想到天空的深远,海洋的辽阔,你会像一只鸟,自由自在地飞翔在青山绿岭之间;你会像一只鱼,无忧无虑地游荡于万顷碧波之上。张昆呀,这首曲子你也一定喜欢吧。
张昆说,蛮喜欢的,只是有好多年没有听过了。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我喜欢的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
梅承先的手继续挥打着拍子,并且做了一个旋转的动作,他说,不错,贝多芬的曲子我也喜欢,一会儿我找出唱片来,放给你听听。张昆,其实今天你来,我有一个更大的惊喜要告诉你,你现在带来的任何惊喜,我想都不可能超过我带给你的惊喜。
张昆以一种困惑的目光望着梅承先,忽然间他觉得这位上司的面孔变得是如此陌生。原本他很想急着告诉梅承先,他找到了那个杀手,他叫夏光奇,可以说不用一分钱,就已经把这个震动上海滩,令日本人闻风丧胆的江湖杀手收编过来了。收编江湖杀手,这也正是梅承先区长当前要办的头等大事,可怎么梅承先会说他张昆所带来的任何惊喜,都比不上他梅承先带来的惊喜呢?
张昆有些坐不住了,他说,梅区长,那你说说,你带给我是一个什么样的惊喜,我现在就想知道。
梅承先几乎是跳着狐步来到张昆的跟前,他说,张探长,你坐好,我现在就告诉你。梅承先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张昆,他的手停止了节拍的挥动,他欢心地说,从今天开始,我们都是汪精卫的人了。
张昆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上司嘴里说出来的话,他感到全身上下一阵冰凉,怎么就成了汪精卫的人了呢?张昆说,梅区长,你,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梅承先的手指头很有力的两边摇了摇,说,这么大的玩笑谁敢开,也开不起呀。张探长,张昆同志,我,你,我们今天起,都是汪主席的人了。
这下张昆完全听清了,他的脑子里“嗡”一声响,像有什么东西被炸开了。张昆也知道,近一年来,国民党内部机构包括军统和中统有不少身居要职的人员投奔了汪精卫,而且这种现象还在持续不断的发生,但是他万没有想到,现在轮到了自己的上司,同时也轮到了自己。
张昆的脸色铁青,呼地一下站了起来,厉声说道,梅承先你听着,我张昆绝对不会叛变投敌!张昆说话的时候,已经拔枪在手,枪口慢慢抬起,朝着梅承先的胸口说,姓梅的,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梅承先两只手掌一拍,发出啪啪地两声响来,他说,张昆同志,我是你的上司,你怎么杀得了我呢?
这时张昆好像听到了母亲的叫声“昆儿”。
张昆惊慌地急忙转头,只见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门口,张夫人走了出来。张夫人的身后跟着特工总部的队长黄赫民,还有另外四个特务,他们手上的枪都指着张夫人。
张夫人喊了一声,昆儿!
张昆叫道,妈妈,妈妈!
第十九章
张夫人穿着深蓝色的绸缎旗袍,外面套着一件乳白色的羊绒开衫,她的衣服多处弄皱了,头发零乱而松散,嘴唇四周有些乌青,显然在那间小屋子里关着的时候是吃苦头了。张夫人看到了她的儿子,眼前一片悲哀,但这只是瞬间的事,转而张夫人就笑了,笑得那么慈祥,那么温馨。而这之前她一定以为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儿子,现在看到儿子了,她好是满足。张夫人以一种鄙夷的目光瞟了一眼梅承先,接着她的目光又落回到张昆的脸上来,母亲的目光矜持而骄傲,张昆读得懂母亲的心思。
留声机的音乐继续在响,仍然是那首《蓝色多瑙河》,梅承先的手挥动了两下,仿佛是站在了胜利者的舞台上。
梅承先说,张昆同志,你就把枪放下吧,我向来不喜欢别人用枪指着我,干什么事,我都是自愿的,你也应该跟我一样。
张昆愤怒到了极点,他说,姓梅的,你也太卑鄙无耻了,我母亲只是一个平民百姓,我的事我自己来承担,跟我妈妈没有关系。张昆双手持枪,继续对准着梅承先,大声说,梅承先,你现在就把我妈妈放了。
梅承先的身体跟着留声机的乐曲抖动了几下,他说,张昆同志,你的母亲我只是请她过来坐坐,有些话嘛,我得当你跟你母亲的面谈才行呀。你是我的人,我怎么可能把您的母亲怎么样呢?多虑了,你多虑了。张昆,你还是把枪放下吧,放下枪,大家都安全,作为你的顶头上司我不想发生任何意外。
张昆举着枪说,姓梅的,我怎么可能相信你?
梅承先说,都到了这种时候,你不信也得信了。梅承先很得意地转动一下头,看着张夫人那边。
张夫人喊了一声,昆儿,你不能放下枪!
黄赫民用枪管使劲在张夫人的头上戳了一下,狠狠地说,死老妈子,叫你儿子放下枪!叫他放下!
张夫人的身体往前一个趔趄,接着又站直了,挺起胸脯来。
张昆叫了起来,黄队长,你要再敢动我母亲,我要你们全都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