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潋笑:“让你瞒了这许多年,害我一直班门弄斧。现在不过是吓吓你,你还有话说?”说着,便要坐起。
兰王忙放下笛子,前来相扶,笑道:“好好好,都是我错,你永远是对的。这东西就是小时侯跟宫里的乐师学过几天,好些年不碰了,又不及你吹得好听,便索性不吹了,哪有故意瞒你的意思?”
“我明白,明白。”君潋从他手中抽过那笛来,“以后别再遮遮掩掩了,可好?”
“好,等你好了,咱们合奏。”他手覆上笛上人手。
“恩。”君潋眼中浮上淡淡笑意,“如此,我们之间便再不欺瞒了。”
兰王一笑,五指收拢,将那手那笛环扣掌中,也不言语。
君潋望着他:“你是想问我中毒的事吧?”
“你能知道什么?”兰王一手仍握,一手拨开他颈上一缕散发,“若你能知道,哪还能中了?”
有些毒,即便知道了也是能中的,君潋心中苦苦一笑,昊,你这般闪躲,怕就是已往这上面想了吧?侧首避开那人气息暧昧,纵鸳鸯交颈,却也终须各自思量,他瞥他一眼:“你何时也变得这样吞吞吐吐?不是刚说过你我再无隐瞒?”
兰王听他语气竟有几分咄咄逼人,不由手一顿:“你这是……?”
君潋转眸,静静看他:“我是说我已知道自己是怎中毒的。”
手指从那发间一路滑落,兰王一惊而起:“什么?你真知道?”
君潋点点头:“这两天我想通了:我的身体是在进过刑部大牢之后就坏了。”
兰王眉棱处一搐:“你是说……”
“牢里我只待了一天,接连不断的被提审,直到听说章学士自裁,我才被带回牢房。”君潋神色异常平静,并无半点局促,“但在被带回之前,有人给我灌了几口水。那时我腿上刚受过刑,人已近昏迷,喝下去的多半又呛了出来,所以才能大难不死吧。其余时间,我便再没碰过别的东西了。很快,你也就来了。”
“看来毒是在水中咯?”兰王沉吟,“这么说,他们刚弄折了你腿,就又给你下了毒?”
听他如此说,君潋心下松了大半,回道:“依我猜想,多半是章学士一死,我又不肯如愿招供,留我无益,不如索性除了。”停顿了下,又言道:“自然不能显戮,就是用毒也要小心,便索性先动了大刑,这样便任谁也看不出死因了。”
“竟用上点幽蓝?!”兰王只觉身上一寒。
“可还有比这药能死得更不留痕迹的?”他轻叹一声,随即舒睫而笑,“要是让君潋的死相太难看,难道不怕兰王爷的大军?”
“亏你说得出来!”兰王瞪他一眼,贴近过来,“这样性命攸关的话,今后休要再胡说!”
君潋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兰王脸上放心似的一笑,心中却总觉有些不对劲,然而听他言之凿凿,确又无半点破绽,脑海翻腾,然而就是抓不住头绪。还未待深思,却听君潋轻咳起来,忙收拢了杂念,一心关切:“不舒服了?”
君潋喘了两口,才接言道:“怕是一时话说急了……”
“那还不快打住?!”兰王将他按在枕上,“好不容易才有些起色,你可别再吓我!”
君潋被他压在床上动弹不得,哪里还敢再多言?只得老老实实的抿唇看他,眼波流转中,竟添几分醉人。兰王一见,心头已是一动,差点就要啄上那薄唇,但听见那绵薄气息,最终还是生生忍了,只将颜面埋入枕边流泉,乌丝成网,刹那便陷落其间。
君潋伸出手来,环了他腰,眸中却已增了几分怅惘之色,“昊……”忍不住将这名字再一次吐露,胸口有什么翻卷拍和。
“怎么了?”听见他唤,兰王转眸看来,却见一道血丝又将那完美唇线划破。唬得他赶忙跳起来叫大夫,却听门外已有人在敲门:“君大人,该吃药了。”
“好好的,怎又这样?”虽长髯飘飘,仍掩不了那眼睛年轻明澈,一圈涟漪,便将心事都泄了,“若是到立冬时再吐红,我看你直接将我那‘医仙’招牌摘了得了,不必再这样日日挫磨着!”
君潋听着他不饶人的话,只是一笑:“都是我这病人,让大夫操心了。”
顾无惜冷冷瞥他一眼:“该说的不说,说了的全是假的。你这样的病人,究竟是来瞧病的,还是来耍人的?”
君潋也不动气,淡淡道:“你方才一直在门外?”
顾无惜脸一热,目光却不离他脸半寸:“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这大夫——你若真是将点幽蓝给喝进去了,管你吐出来多少,都早就一命呜呼了!”说着,便拉过他右手,只见掌面上有几道浅浅的疤痕,大约是时间久了,早已褪色难辨,他便拿来烛台,将那手凑近,灯光闪烁间,那疤痕上竟泛出隐隐的蓝来。
他抬眸看那人:“这才是中毒的真因吧?”
“你知我刚才为何要以单独诊治为名将王爷支走?” 君潋抽回右手,“我就是有话要对你说。我知道瞒不过你:我的确是因此而中的毒。”
烛火明灭,如他眸光:“究竟是怎么回事?”
君潋凝神于那烛光,似陷入回忆:“你应也听说过我曾入狱之事,狱中严刑拷打自不必提,更兼百般折辱。竹能断,不能弯。为了不签下莫须有的供状,我暗中打碎了牢房内的水碗,将碎瓷藏于袖中,待被逼供之时,便以它割伤了手掌。”
“毒在水中,先渗进了水碗,后再由伤口入了你血。”顾无惜听得心惊肉跳:虽是自家之毒,却也未料能如此之烈,况还有这番中毒的曲折。
“除此,我也再想不出其他的途径了。也只能是像这样如你所料的没喝下去,才能让我苟延残喘了这许久吧。”
“可毒素入血,尚须引发……”
君潋苦笑:“你还记得那日你道我脉象吗——孤雁惊弓——弦声一响,我这惊弓之鸟自然掉了下来。”
顾无惜虽专心医道不问世事,却也能于他言下之听出些政事端倪,不由疑惑:“这些话,你为何不与他说?”
“王爷?”君潋摇头,“于他说了便要天下大乱,我如何能说?”
“那又为何与我说?”心跳弗定,语音中可也带了颤?
“一来你是医者,怎样也瞒不过;二来你是个专注的人,只论治病,不问其他,我信得过。”几分淡倦竟就将真相交付。
原来,难不成,莫非……在他心中,自己也并不只是个医者?焰心动,烛泪热,年轻的眸子泛起一层薄光:“你既信任我,我也不瞒你:你的身子已经毁了,即使毒能除尽,也是棵被蛀空了心的树,再经不得半点风雨了。往后,即便是一次风寒、一点不调,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君潋没有说话,笑容里有几分萧索。
如此,他更进一言:“风雨飘灯,以此油竭灯枯之势还能撑几个春秋?”
君潋终于开口:“春秋更替,哪有人能长生不老?”
他竟有些恼了:“但也经不起这般耗!”
君潋的目光投向帏帐深处:“生死有命,岂是自己说了算的?”
“如果我说,你的身体还能好,还能像常人样长命百岁呢?”烛火摇曳,映出他瞳心光芒。
君潋终于回眸。
“我知海外有岛,岛上有仙草,可补血养气,正对你疾!你若……”声音陡高,蹦出唇际的是言语还是心声?“你若肯与我同往,以仙草再辅我之医术,悉心调养……”
君潋已打断了他:“顾大夫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能。”声音里有着如同船上那日的漠然。
烛台打翻在地,哐铛一声,灭了光亮。
顾无惜忽扬首大笑:“好,说得好!是我糊涂啊——你们这些人我早该看透的!说什么真心相待,都是利用完了便完!费尽心机将别人扯进你们的漩涡里,别人怎样心情,你们却压根不问不管!你们以为你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