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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1 / 2)

>“左右无事,闲聊打发时间也未尝不可。”君潋伸手拂去落在膝头的秋叶,“心里的事找个不相干的人说说,总好过一个人背着。不知你怎么想,我是觉得,背久了,终是要累的。”

从何时开始的,他也已一口一个“我”?又或许是一直?顾无惜心头微震,终于选择了继续:“从那以后,家父就说我是‘不疯魔,不成活’。现在想来大概不错:我这个人,那样的事……若是他老人家还在,必定也还是要这样说的,又说不定,早将我打出门去了……”

说着说着,他忽笑出了声来,清澈的眼中头一次流过某种苦涩,更有执着。

一种伤感和沉重透过那笑传到人身上,仿佛时光轮回中过往的倒影,正欲追究时,思路却被一人的大呼小叫给打断——福全不知何时溜走又回来,衣摆里兜了不少桂子,嚷着:“老爷,你看这些够不?要是够了,咱就回吧。”

“你从哪里弄的?”

福全向不远处努嘴:“就在那边,好多人抢呢,说是比别处的都香都多,只怕真是从月亮里落下来的!”

君潋便拾起几颗观看,顾无惜则又恢复了如常清冷,转头看向那边争先恐后的人群,看着看着,忽然脸色微变,竟飞奔了出去。

待君潋这头反应过来,只见顾无惜已在更不知何时奔出的兰王心腹的帮助下抬回一人:是个老者,脸上憋得青紫,身上也有伤痕,想是在拥挤中受了伤。

顾无惜也不理会兰王心腹不快的神色,只忙着救治。

君潋还是第一次看他给旁人治病,只见他手脚麻利却又从容不迫,杏色衣袖舒卷间,那老者已缓过了气来。

见人苏醒,顾无惜又仔细看了看,方道:“老人家可要小心了。依我看,老人家你胸阳不振、心脉淤阻,实不宜跟着这般拥挤。”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老汉记住了,记住了。”那老者连连称谢,盯着救命恩人端详了好一会儿,才肯离去。

兰王的心腹们这才松了口气,君潋看在眼中,升起丝讶异,口中却只道:“吴大夫妙手仁心,今日可算见识了。若是有酒,便当为此敬大夫一杯。”

救人以后,顾无惜心情明显好转,也不谦虚,走过来从福全怀中捧起把方才还不屑的桂子,居然笑道:“说起酒来,这个就最好,真真幽香扑鼻啊!”

“你是说桂花酿?好提议!”君潋也凑上前来,顾无惜便将那捧桂子送到他鼻边,清香如星火,似倦似燃……

“顾大夫!”却听有人相唤。

“啊。”顾无惜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只见刚才那老者竟去而复返,身边还有他老伴。

那老太太走上前来,瞅瞅他:“顾大夫,果然是你!我家老头子老眼昏花的,他居然不敢认你,非要拉我来看看!我就说嘛,除了医仙你,谁还能有这样的医术?!”

她还要絮叨,却被人打断:“你认错人了!”她凝神瞧去,见是几个轩昂的青年,冷眼相对中,将她的“顾大夫”和一白衣男子围在中间。

“不会的,老太婆我虽六十二了,记性却不差!以前在无锡的时候,顾大夫救过我儿子的命呢!你说是不是啊,顾大夫?”

却不料——“不,我不是。老人家,你们的确认错人了。”

“顾大夫,你……”她还要絮叨,却被她老头子给拉住:“别说了,别说了,没瞧见那么多人?顾大夫说不是,就不是……”一面说着,一面就将人匆匆拉走了。

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落了回去,顾无惜舒了口气,一转眸却撞上一双清艳的瞳,波光流转中教人暗自惊心,然那瞳的主人却只说了一句:“咱们回去吧,吴大夫。”

他却不由手一松,一捧残香便撒了一地。

结束了科场之事,轻舟甫踏归程。

船舱中,幽香缭绕,顾无惜移开搭脉的手:“最近可有任何不适?”

君潋摇头。

顾无惜有些疑惑的蹙起眉头。

君潋便问:“怎么,脉象上有不妥?”

顾无惜又细瞧他,方吟道:“此脉乃:断桥秋水柳如烟,孤影空悬天际边。黄落萧索残枝摇,风雨昏兮犹翩跹。”

“你是说:孤雁惊弓?”君潋沉吟。

“你怎知此脉?”

君潋不在意的笑笑:“小时侯闲,什么书都看,《内经》等也曾翻过一翻。”

病人竟与医者同知太素,也不知顾无惜听后是作何想,脸上却没平日的狂傲,只专注看他:“既然如此,你也知道此脉乃力穷志远,孤高胆寒……”

“不错。”君潋避开他神色切切。

“那……为什么?”语亦切切。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的脉象会这样奇怪,而你却总说没事?”言更凿凿,“何以惊弓?何以胆寒?我是你的大夫,我理应知晓!”

“呵呵。”君潋先是笑而不答,然后文不对题的轻叹,“你……还是太年轻了。”

“才不!”他恼,“难道就因为这个,你竟还是不信任我的医术,以及我吗?”

君潋摇头。

“那你为何不说?”

君潋看着他:“因为你也有事没告诉我。”

“我……”

“不是吗,顾大夫?”君潋平静的注视他惊起、后退,平静言道,“你身上还有桩人命案吧,你又为何不说?”

顾无惜已退至窗边的椅子旁,再无后路,索性坐了下来。

君潋便也不再说话。

寂静中,只听得涛声拍弦,浪花起落。

顾无惜终于镇定了下来:“不错,我是姓顾,顾无惜,人称‘医仙’。”月华照在他的侧脸上,莹然流光,他从容继续道:“顾家世代于无锡本地行医,直到我——只因前次大比之年,我遇见了一个人,从此太湖之滨便再无顾某容身之所。我于是干脆跟已中举的他去了京城,他应他的春闱,我自行我的医,一直相安无事。直到一日忽有一女子来找他,我见他神色慌乱,便问他原因,他嗫嚅良久,终于言道那是他自幼定亲的表妹。我愤然欲去,他却不放,道都是为我,他才辜负了这门亲事,而他表妹则因此受了打击,竟随随便便委身于人,如今已怀了身孕,却又被那人狠心抛弃,实在走投无路,才来求他。我心惨然,究竟恻隐或无奈,无从分辨,只得任他安顿了他表妹在旁。他千恩万谢,我不知该哭该笑,然只要长夜尽头我能于枕间窥他容颜,便又能心无旁骛。”说到此,他清淡一笑,转眸看来,听者却依旧无语。

他不意,反抬起头来:“后来一切我都不曾后悔,为他所做,我情愿心甘。不就是背上杀人犯的名声吗?不就是伸头一刀吗?从答应给他那药,我就已没有退路。我只是没想到:孩子打掉了,大人竟也死了……出事那晚他慌了,问我怎办,我说:我去自首,人是我害死的。他哭了,死死拉住我,我拍掉他手,道:一尸两命皆是我欠下的孽债,我不出首又该谁去?其实还有下一句,但我没说:若这就是上天给我们的惩罚,若我们当真是不容于世,那所有的罪,我一个人背。”

一语掷地,铿然有声,余韵随着波涛远远的荡开,四周尽是重叠的响音——

“潋,想那么多干什么?谁说我们错了?”

“潋……一切有我,我挡着……”

“潋……”

“潋……”

心头最软处猛的揪痛,喉口热得像要着火,连说话的人都发现了他的异样,起身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君潋摇头,靠回椅背,让自己的声音听来尽量峭直,“我能否问你句:他叫什么?”

他迟疑了下,深埋许久的名字终于蹦出唇际,如同不想竟在今日昭雪的尘封隐秘——“辛默。”

“辛默?哦……是二甲第十名吧?”

“应该是吧,我也不确定——发榜时我尚在牢里。”

却不料君潋竟冷笑:“早知是他,我便绝不会让他取中。”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样的人品。”君潋淡淡道。

“他人品怎么了?”他大怒:他有何资格鄙夷他人?

君潋动了动唇,似要说什么,却终没有。

他于是更急,狂怒焦躁连自己都弄不明白:“我问你:他人品到底怎么了?”

君潋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瞳:“那我也问你:你开的堕胎药,是直接给了他表妹,还是给了他?”

“自然是给了他,他表妹又不识字,万一吃错了……”他生生顿住,眸中惊澜骤起。

“那你告诉他要她一次吃多少了吗?又分几天吃完呢?”

“一天一包,连吃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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