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惟走了过去,笑道:“先生,喝药了没?”
君潋的目光停在兰王消失的门口,摇首。
之惟便叫人端过了药来,君潋嘴里道:“有劳世子。”手上却没动。
于是端药的下人便又往前了一步,君潋看着那碗药,忽然问道:“你们说这药果真有用?果真能让我行走?”清寒瞳中一片茫然。
从未见过那笑容宛转的人如此显露颓唐,之惟大恸,忙劝慰道:“这是当然,先生的腿伤原本就不重,再喝了太医配的药,自然能恢复得更快。”
“是么?”君潋笑了一下,忽然一扬袖,整碗的药汁便随着翻倒过来,泼了一地。
“先生?!”之惟惊呆。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君潋没有看他,眼波缓缓移回了原处,在微笑自语的时候星光点点,“没用了,已经来不及了,我已再追不上他的脚步了,追不上了……”
之惟顺着他的眼波看去,瞧见目光的尽头,洒了一地的药汁正慢慢的汇成一条溪流,往门口蜿蜒而去……忽然在那一瞬,他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比父王更懂得先生,懂得他此刻是怎样一种无奈的痛楚。
可是这又能怎样?命运的棋盘已经布下,棋线纵横间,掌握在手里的是否还是自己的命运?既已无力阻止,只能举手无悔……
不知不觉中待雨初歇,已是五月时节。
历尽波折的会试终于得以复试,半月后又经殿试。圣上钦点一百二十一人为进士,前任三甲里的柳汝成以状元及第。
状元郎的出身很快就天下传遍:柳某乃京城人士,曾求学于杭城君氏书院,是君家现任族长的得意门生、乘龙快婿,之惟却只道他是君潋的妹夫。
朝堂上也渐恢复了常序,罢黜和升迁的波涛不多时便重平复了宦海,沉浮间多少诡谲暗涌,以之惟少年心性也还看不明白。唯知韩冲死后,其子韩雄在兰王的扶持下承袭了爵位。年轻的侯爵资历尚浅,众望难服,韩家自此不得不与兰王合作无间,实力却毕竟今非昔比。
之惟也并不想管父王在整个事件中究竟作用如何、得失多少,他只愿天地能就此平静,就如这雨季的终于停歇。
雨后清风拂掠过天际,带走春愁无限,纷扰也恰随落花逝去,渐浓翠意之间,清明碧空愈高愈远。斜阳西下时,云缕间穿过丝丝金线,悄悄漏进窗棂里来。
之惟向里看去,屋内高低两道人影,轮廓清晰可辨:高的是端坐的父王,低的是跪着的太医院医正。
只见兰王终于拍案而起:“你这个医正是怎么当的?!”
须发全白的医正不卑不亢的答道:“回王爷,微臣已经尽力。”
“尽力?你居然敢说你尽力了?轻易就放弃施治,就是你群医表率的作风?!”
“微臣虽忝为医正,却毕竟不是大罗神仙。”那医正竟也倔强,“君大人之伤势能复原至此已是难得,然再谈行走自如,除非华佗再世。”
“哼!”兰王冷笑着,“父皇差你前来就是要你说这些话的?”
“皇上只是降旨着微臣前来诊治,至于微臣所言全凭医者良心,不但在王爷面前如是说,就是皇上面前微臣也会如此回。”
“良心?我看你们太医院的良心都教狗吃了!”兰王愤然挥袖,书桌上的纸张纷纷扬扬,扫了那医正一头一脸。望着一地狼藉,兰王这才想起这是在君宅,并非王府,自己是代那人接待圣上使者,如此总算冷静了一些,强压住心头怒火,将那医正拉了起来:“罢了罢了,你走吧。”
之惟偷听到二人对话,只觉心已凉了半截。一地惨白中,父王背光而立的剪影竟能生生刺痛双眼,他只得默默转过了去,贴墙而立,深知这份心痛只能各自承担。
“世子。”却听有人相唤。
之惟抬眼:“黄勐平?”
“正是下官。”
之惟脸一红:“方才一时脱口而出,有失礼数,黄正卿见谅。”
刚升了大理寺正卿的黄勐平微笑:“不敢。”
“未知大人此来何事?”得知君潋在大理寺中并未受苦,之惟便对黄勐平映象不坏,语气也客气起来。
“下官是来找君翰林的。”
“先生?他应该在里头休息呢……他不能久立,所以接了旨后父王就逼他回房了。”之惟看了眼黄勐平的一身便服,有些疑惑,“你该去后面找他啊。”
黄勐平点头:“不瞒世子,下官也是这样想的,且又担心今天府里人多……”他耸肩笑了下,“为此,下官还是从后门进来的,直接就去了内宅,可惜并未见到君翰林。”
“什么?”
“下官刚猜想他是否与王爷在一起。”黄勐平看了眼屋内,摇了摇头。
“那先生呢?”
“世子也不清楚?”
之惟茫然摇首。
黄勐平眉头一皱,正要出言,兰王正巧走了出来。
“父王,可知先生在何处?”之惟忙问。
“他该在后面啊……”
还没等兰王说完,之惟已跑了出去。
“之惟?!”兰王狐疑的唤着,少年的身影却已消失在暮色中。
“王爷,世子是去寻君翰林了。”
兰王这才注意到身边之人:“你怎么来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下官本是来找君翰林的,谁知却未在内宅见到,这便寻来了此处。看来,王爷也不知他去向了?”
“你找他何事?”兰王看着他。
黄勐平犹豫了一下,递上了一只信封:“烦请王爷转交给君翰林。”
“这是……?”
“这是君翰林在大理寺囹圄中所留。”见兰王仍是不解,黄勐平解释道,“狱中例备纸笔,本为犯官自录供状之用,长日无聊时,君翰林也曾在上面书写过只字片语,但写完之后就都撕了个粉碎。这信封里便是那些碎片,是君翰林开释后,下官一一收起。”说着,他笑了笑,还是那落地书生般的恭谨模样:“下官想着下官那里人多口杂,不甚干净,君翰林虽已十分谨慎,但这些终归还是自己收着的好。”
“你……”兰王攥着那信封,仿佛第一回认识面前人,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黄勐平忙道:“王爷不必再招呼下官了,还是先寻到君翰林要紧。”
胸中一跳,却又不愿承认的强自一笑:“他能去哪里?”
黄勐平抬了眼:“王爷,恕下官直言:一个人,若是从太医院的医正口中得知自己的腿没有希望了,他会去哪里,又能去哪里?”
“这不可能!”兰王微震,却仍摇头。
“王爷,请再恕下官直言:您方才与医正的谈话声连下官都听见了。”黄勐平垂下了眼去。
“他不会……”兰王依旧摇头。
“那便请王爷看看里面的东西吧。”黄勐平行了礼,“下官告辞了。”
兰王忙拆开手中信封,伸手一抓,粉碎的“雪片”滑落于指间,都是些不成字的笔画,不成句的字眼,正无头绪,一片”雪花”映入了眼帘: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