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笑吟吟的:“这才解酒。”
君潋失笑,这才恍然老头竟将自己看成了醉酒的:的确,这样的失魂落魄,再加上一场剧吐,哪一点不像个醉鬼?
老头还在唠叨:“公子啊,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能少喝就少喝点,不是有句什么话来着——举杯销愁愁更愁?对,就是这句——喝了也没用不是?人生不如意事八九,人不能太死心眼,得想得开……”
之惟看到君潋静静的听着,直到面前的汤已不再冒热气。然后他端起了那碗汤来,一饮而尽,等放下碗来的时候,一抹星辉已淡淡移照了他的脸,他对那老头笑了笑:“多谢。”
那老头笑眯眯的接过了碗来,放在清水里涮着,君潋看了那水一眼,便起身离去,这一次,他的步履已不是那么虚浮。
之惟等他走远了几步,才敢出来,只见那老头正看他:“孩子,那是你爹?”
之惟愣住。
那老头便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想:“看你跟了这半天,还真是孝顺啊,赶快扶你爹回家去吧,他怕正需要你照顾呢。”
需要?两字撞进心坎,勇气燃上身来,之惟腾身飞奔起来,终于在君宅门口赶上了君潋,“先生!”他大声唤道。
那正在上台阶的人转过了身来:“世子?”惊愕的表情让他的脸色看来越发的清寒。
之惟不知自己哪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几步冲到了君潋前面的台阶上去,站得与他平齐,然后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先生,今天的事,之惟请你不要再为了它们难过,之惟明白先生都是为了我,之惟来跟先生说谢谢,之惟会永远喜欢先生,永远!”
说着,眼上已是一层水雾,这让映在眼中的君潋的模样略有些模糊,只能见他微微动了眉峰,不知是否因感动,或者因烦恼:“世子,你……”
泪已夺眶:“先生,你不信是不是?你总把我当小孩,是不是?”
流过脸颊:“还说不是?那你干吗还在笑?你的笑你当真以为没人能懂吗?我便懂,真的懂你……先生你为什么不信……你还笑,还笑!”
最后滴在地下:“你答应过等我长大!”
——等我长大保护你!
下面的话还没说出口,人已被紧紧的揽进了怀里,那温暖如昔的怀抱,那沉静依旧的气息,仿佛历尽沧桑也无所更改,不平的、多思的只是他人愁肠——可他又为何在叹息?那一声声随风而去的轻叹竟像是褪色的华彩,斑驳而入风霜?还有那紧搂住他的手,为何初时温暖,转瞬冰凉?
于是,伸出手去反抱了他先生的脖颈,对方眼中有波澜暗涌,然后便将额头放在了他小小的肩膀,刹那间,心中升起朵火花,燃烧了良久良久……
“谢谢你,世子。”半晌,他听见那人在他耳边低语,然后松开他站直,却没有马上看他,反自先去扣动了门环,不过一手仍放在他肩头。
门几乎立刻就开了,出来应门的不止是门房福全,还有厨子刘贵,两个和他们的主人一样脾性的下人都打着哈欠:“老爷,您可回来了——哎哟,还有世子爷!”
“怎么还没睡?”君潋奇怪,尤其是刘贵。
刘贵回答:“老爷,是兰王爷先前吩咐过,让小的今儿别忘了给您做碗寿面,可巧您一天都没在府里,小的思量着不能违了王爷的嘱咐,就在这儿等着了,幸好等到您了,现做还不晚。”
今天竟是先生的生辰!谁也不知道,谁也没在意,却惟有那远在天边的父王不曾忘记——心有灵犀,原来竟是这样的简单平凡。
“哦,对了,老爷。”福全也凑了过来,“这是王爷今儿个派人送来的,说是军情。”说着,递来一个盒子。
君潋急切的接过,打开,微蹙的眉头竟在开启的一瞬舒展开来,缓缓的,笑意浮动:“这人……”
之惟好奇的踮了足看,星光下只见一些黑糊糊的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却见君潋翻了翻,手指在那上面停了一停,终于合上了盖子,忽然问:“世子,可想你父王?”
“想。”他点头。
君潋望着天边:“我也是。”
夜空星汉灿烂,之惟心头却闪过丝怅然,忽然想起先生曾给他讲过的青蚨的传说,传说里那追寻千里的青蚨之子,那生生不息的痴缠眷恋,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出神时,却不知君潋早已回过了头来看他,却又像从未注意过的笑:“世子,饿了吗?”然后便建议:“可愿委屈陪我吃碗面?”
之惟当然接受。
当晚,之惟便作了他先生”庆生宴”的唯一宾客,而那寿星却告罪先去沐浴——今日还本是旬假,又称沐休——于是,便只得百无聊赖的坐在厅中枯等,终于忍不住吃掉了自己的那碗面,又呆呆的注视着对面的一碗在空位上渐渐冷却。
好半天,才见那寿星出来,流水长发,洁净白衫,颈后几处淤青,掩在发中也看不出来,含笑在他面前坐了,端起那碗已凉了的寿面。
之惟本以为便能如此平静的度一整夜,但母妃的不请自来让他的心情迅速下沉。
因是深夜,兰王妃轻车减从,但驾临这小小宅第,排场仍是不小。她是来寻之惟的——因怕王府里担心,君潋已派人通报了去——明暗不定的星辉灯光,让她温柔的脸庞竟有些阴晴圆缺。
她问之惟何故逃学,何故深夜不归。而之惟却想问她,问韩家包括她在内,对先生做了什么。
于是有声的和无声的责问很快演进为对峙,双方的面孔都在这沉默中悄悄苍白,眉宇间已有什么在水落石现。半晌,兰王妃才在贴身侍女的劝说下凝住了情绪,语调端静却已温柔不再:“惟儿,你不要让母妃失望。”
“……”之惟看她,沉默。
“快跟母妃回去。”
“……”仍看她。
“好,很好!儿大不由娘了是不是?你跪下!”
之惟便扑通一声跪了,仍扬着脸,继续看她。
兰王妃闭了眼,长睫不住的在颤:“传家法来!”
一看这个架势,之惟也索性把眼一闭。
却听有人淡淡的出了声:“王妃,请稍等,这里是微臣的家。”
兰王妃睁了眼,望向说话那人:“君大人?”
君潋一揖:“王妃请息怒,弟子之错在于师,若论世子今日之过,首当责罚的应当是我这个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