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说君潋一早便出去了,穿的乃是寻常便装,问他去哪儿也不肯说,只是身上难得的揣了不少银子。闻言,之惟灵机一动,找了个小厮换下了一身宫中华服,便奔了某地而去。
他没想到胭脂楼竟这样好找。才走了几步,他就想起来自己哪里认得路。正踌躇间,却见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被数个家人簇拥着,一路张扬着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一听”胭脂楼”三字,之惟差点没笑出声来,忙偷偷的跟了上去,就这样混进了这座京师里最出名的风月场。
走进胭脂楼的时候,之惟竟有点晕眩,只觉得那媚影妖红、花团锦簇扑面而来,红进了人的骨子,教他不由的躲躲闪闪,生怕那一种醉生梦死。而让他更无法明白的是,为何在如此国事艰难的时刻,竟还有这样的处处笙歌?冷不防便有一个媚眼抛来,惹得他双颊窜红,无数次被人耻笑了去。
“小哥儿,几岁啦?”浓妆艳抹的鸨母斜眼瞧他。
“……”之惟大窘,半天方才鼓起勇气,“我找人。”
“找谁呀?”鸨母笑,“可是熟识?”
她身后几个美人已笑得花枝乱颤:“嬷嬷,您和这小孩寻什么开心?”
之惟红了脸,想了想,从腰里掏出了个绣工精美的银袋来,一出手就是一片金叶——这是母妃给他带着打赏下人的,母妃说宫里人势利,出手得大方些才行,他牢牢记在心上,所以刚才虽换了衣服,却也没忘了将银袋带在身上。
果然,几个女人的态度都变了,如丝媚眼纷纷打量于他,仿佛他是金铸一般。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我找人。”
“小公子找谁?”瞬间换了称呼。
“君……”差点说漏,之惟暗暗吐了吐舌头,随即便端出了世子的派头来,“刚才你们这里可曾进来过个白衣人?”
一个女人笑道:“我们这里最多的便是白衣翩翩的公子哥,每天都来好几个。”
之惟皱了皱眉,道:“那人与别人不同,特别的很……”
“怎样个特别法?”那女人放大的笑脸已欺了过来,唬得之惟后退一步,嘴里的”貌美”就这样咽了下去。
正在这时,却有几个不速之客闯了进来,进门便喝:“可曾有个白衣人进来?”
之惟转身看去,只见是七八个官差,都配着大刀,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锁链。
那老鸨忙迎了上去,赔笑。
那几个官差却不理会,为首的道:“我们是来拿人的!”
“官爷要拿什么人?”
“是个杀人的强盗,却专爱扮作风流的公子。”说着,看了周围人一眼,吓得那些莺莺燕燕忙从纠缠的恩客身边跳离三丈远,“还爱穿白衣。”
白衣?之惟的心狂跳起来。
“哎呀,嬷嬷……”一个青衣的婢子竟吓得打翻了茶碗,被鸨母呵斥了下去。
那鸨母毕竟是见过场面的人,忙安慰了客人,又来应付官差:“官爷,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白衣人呢。”
为首的官差冷笑:“是吗?难道是本差的眼睛出了错不成?”
“哪里哪里。”鸨母的眼珠滴溜乱转。
之惟心里也暗暗打鼓,不知这伙官差是什么来头,来找的人究竟是谁,难道是……想了想,又看了看四周,暗暗拿定了主意,身体便移动起来:悄悄的从老鸨和官差的中间走开,然后便潜上了二楼。
二楼沿着走廊挂了一条条写了红牌姑娘名字的长幡,旁边还挂着盏盏宫灯,载着魅惑的光华悠悠然的垂下楼来。之惟计上心头,趁人不备,悄悄使开了当年恶作剧的手法,撕拉拉的将一条条长幡都扯了下来,长长的幡布飘飘荡荡的落下楼去,将楼下许多的男女包在其内,闹得楼下一片叫骂之声。之惟一不做而不休,又使出了当年砸兰王的看家本领,掏出几片金叶子砸向宫灯,虽说没有镖师水准,却也的确砸着了几个,烛火燃着了破损的纱罩,晃晃悠悠的在人头顶上打转,使得场面更加混乱。
这番浑水摸鱼,之惟心里自有打算:旬假里还捕人,难道京兆尹不休息不成?猜他们就不是好人。管他们找的是不是先生,反正都教他们拿不着人。正玩得开心,却见楼下混乱的人群里也有慌不择路的往楼上跑的,男男女女拉拉扯扯都往他这边冲来。暗叫声不好,他忙退,却见另一边的楼梯也有人往上涌,再一看,竟是那几个官差正提刀上楼,这才吓得众人四下逃窜。
之惟心一横,索性找了个墙根,抱头缩成一团,待身前呼啦啦的人声过去,才悄悄探出了身来,却不料——
一把钢刀架在了他脖上,为首的官差瞪他:“小子,敢情是你捣乱?”
之惟哪里肯承认,无奈刀在颈中,摇不了头。
那官差冷笑,提来一人,摔在他面前,之惟一看,竟是刚才与他说话的女人。
“听说你也要找个白衣人呢?”
之惟见那女人被人拎着头发,满脸是血,正吃力的抬眼望他,心道不妙。
果然那为首的官差也拎起了他来,给了他屁股一脚:“带我们去找你主子!”多半已将小厮打扮的之惟当成了那人的跟班。
之惟刚想说”不知道”,那刀又架了上来,他又疼又恼,正要抵抗,却听楼下清寒一声:“放了那孩子!”一道白影绝世独立,如瘦月孤花,眷念安宁。
不用说这是谁,之惟眼眶一热,心里却道:这下更完蛋。
当之惟来到胭脂楼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君潋正身临一方密境:卵石铺成的甬道缓缓延伸,直通向月亮门后的院落,院落四周是曼妙曲折的抄手回廊,回廊中央环拱着一座假山,假山之上有苔鲜青翠,蔓延至山下衬托起几株盛放的蝴蝶兰,明亮的颜色,雅到极,又艳到极。山后的正屋幔帐轻垂,风铃挂檐,一阵风吹来,铃声清脆,轻纱曼舞,仿佛一帘幽梦,惹人无限遐思。
君潋本没想到如此容易便能身入此地,既没花什么钱,也没费什么口舌,似乎那老鸨并不在意他衣着平凡,钱财无多,只是提醒了他句:离若姑娘已有客。看他一坚持,她反而笑了,立刻就让人带了他进来。教他不禁暗自琢磨:看来,这离若姑娘平日里见的奇人倒是不少,又或许她本身就是个奇人?
这样想来,便对这一路景致无甚惊异,继续向幽深处探去,刚到门口,欲进不进之际,一阵香风便扑面而来,摇曳的幔帐轻易的覆上了他的脸,粉色的轻雾那边,一道窈窕身影隐约能见,待他伸手拨开面前阻碍,一打照面,帐里帐外的人竟都有片刻的失神——
他为这样的明艳世所罕有:碧绿的衣衫衬托着烟波玉般的粉颊,好似一轮明月正挂碧柳梢头。长睫若羽,媚眼如丝,灵动婉转,有如飞花朝雾。如云的秀发低垂至腰际,流泉下的人儿香肩半裸,一抹酥胸。纤巧的足上竟是未穿鞋袜,满身的慵懒,满心的倦意,仿佛春睡海棠,将醉芙蓉。
她为这样的清华人间难寻:可曾见过这样的一身洁白,洁如那野云自在,静如与天地一体,仿佛能与万事万物相溶相和,又好象更能让那一切升华成高贵?
君潋感到自己的脸隐隐有一点烫。
倒是对面那女子先开了口:“公子是……”明眸顾盼流转,已将他全身打量个遍。
他定了神:“姑娘可是离若小姐?”
“正是。”依旧不解的瞧他。
他微笑:“姑娘既不识得在下,又何来往日之约?”
离若反应过来,也笑了:“兴许是前世缘结,今生相解呢?”
他笑:“姑娘好口才。”
她也笑:“公子好风采。”
这样,离若便将他让进了屋来,只见一重珠帘隔绝内外二室,珠帘之外靠墙而立一花梨木架,架上置一鸡血美人瓶,瓶内几朵带露山茶,真难为是如何采得。离若自倚了张美人靠坐了,半坐半躺的笑着:“君公子怕不是来寻欢的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
“有求于我?”她媚笑。
“有事求教。”他点头。
“知道你想问什么。”她笑得像个孩子,明媚到极致,反归了天真,“可我答应过别人,不能说真话呀。”
他淡淡而笑:“这个无妨,我可以告诉姑娘我猜到的,姑娘不妨用假话答我。”
“呵?这个有趣。”她眼睛亮了,“君公子请说。”
“你我既素不相识,姑娘又为何硬要跟在下扯上关系呢?”
“果然是要问这个。不过,你这可是在问话了。”
“姑娘可以说谎。”
离若笑得比那山茶还美:“我好奇呀,想我是堂堂的花魁,却不是京师的第一美人,而那第一美人……”她故意拿眼瞄他,“竟还是个男人!你说我生气不生气又好不好奇?我当然想找真人来瞧瞧——这不,我略施小计,你便自己送上了门?”对面的男子没立即说话,眼波却依旧平和得很,叫她一点也猜不透。
过了会儿,那边才笑了:“我试着猜猜看,姑娘的意思是说:请姑娘办事的乃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