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礼被吓退了一步,脸上现出犹豫不忍的表情,可很快,就仿佛带上了一张面具一样,僵硬得没有一点缝隙。
“于波,我只是作为一个老师关心学生。我承认那天情绪激动,可能有些话说得过分了。不过那也是你有错在先。抓着老师的把柄就可以随便发火了?算了,当我没说过吧……”
“哈哈。”于波怒极反笑,突然伸手狠狠抓住了铁丝网。两个人之间隔着这一层护网,被于波抓得猛烈摇晃,“老师有这么多学生需要关心,真是辛苦了。我从没有想做什么让你不快的事,是你自己一味认定我抓了你的把柄——”
“那些信,难道不是——”
“我只是情绪激动,哈,你说的情绪激动——”
“……算了,就这样吧。”
又要逃了。这个人,一旦情况无法在他的掌握下,就想把所有的责任和辩解扔到一边去,逃开尴尬的情况。
于波想去拉住他。
这个有礼不是网络上的一束信息,而是可以抓到的实体——可以用强力的手臂,毫不犹豫地困在身边的人——
两人顺着一个方向快步离开,可于波却抓不到他。该死的铁丝网!
跑,跑,从场边的小门绕出去。有礼见状,转过身就想避开。
“当心!”
“叽——”
有礼只觉得腰上一痛,右手被大力抓牢。面前是急停的自行车,而身边,是不知什么时候已靠近的于波。
自行车很快骑走。两个人也一时沉默地站在原地。
空气散发着不合时宜的淡淡花香,只到小腿肚这么高的整整齐齐的装饰树,竟然开出雪白的小花。
于波深深呼了两口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老师的意思是,就算我去上课也没有关系?”
“恩。”有礼低低应了一声,马上又补充道,“我是老师,当然希望每个学生都能来上课……只要你不做……”
“我知道了。”
有礼瞥过于波的脸,将视线落在篮球场里。男孩们一脸毫无防备的笑容,汗水,浸湿了白色的背心。
而面前的这个同年龄的孩子,却露出一丝苦笑。
——是我的错吗?我等在这里,和他谈话,只是想尽力弥补。那天晚上确实说得过分了。回想到那张急于解释的脸,就下意识地否定了自己之前负面的猜测。如果让学生因为被老师这样训斥而变得消沉,怎么办?想见他一面,只要一面,确定他的状况就放心了。可为什么他不来上课呢?连信也没有回。难道自己真的是他的戏弄对方,被拆穿了把戏就再没有兴趣来听课了吗?不不,他是因为不想面对我这个骂过他的老师……想见他一面。见到了,如果可以的话,想解释。我是一个老师啊!怎么能让学生因为我的原因而不来上课呢?
当一切都发生,有礼才发现,也许对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解释,甚至也不想要自己的原谅。
——也许我是为了减轻心里的内疚才来找你的。
有礼觉得自己所有机能都停顿了一秒种,接着一阵骤冷骤热,为这个发现羞愧欲死。他已不能再和于波相对。
“对不起……上不上课是你自己的事……不会影响你的成绩……”匆匆留下言不及义的破碎语句,他夹着包离开。
*
坐在电脑前,于波发着呆。
“给你发信也没有回……”
有礼确实这么说过。一个月来,没有去收过信,就好象不想面对自己犯的错。现在,熟悉的outlook界面不断滚动,拼命吞食着从网上传来的各种信件。一个月没有收过信的信箱,装满了垃圾邮件,一看到于波的机器向自己打开了闸门,就全部吐进了这个小小的电脑里。于波不断和垃圾邮件搏斗着,把这些占地方的家伙从机器里清空出去。终于,在删了近50封邮件后,他看到有礼熟悉的信箱地址。
“感冒还没好吗?虽然不舒服,能来上课的话,还是来上吧。
祝:顺心
有礼”
时间是两周前。感冒?什么感冒?于波在发件箱里翻到了自己给有礼的最后一封信。啊,是了,那天因为感冒,因为发了这封信,而被有礼认了出来。
有礼只发了这一封信。于波仔细地把所有百来封信都检查过,不但检查了有礼常用的地址,还因为担心地址不同而错过,把所有的信全部打开来读过。
只有一封。
对一个两周不来上课的学生,淡淡地发了一封信,没有收到回音,也没有在教室里看到这个学生。接着又是两周。在操场上偶尔碰到这个学生,质问他为什么没有上课。
这就是他们两人这一个月里所有的交集。
有礼只是站在老师的立场上想要劝回一个“迷途”的学生而已吧。
于波把这件事翻来覆去地想,却又觉得这么简单的推理解释不通。一般人发信如果没有收到回应的话,总会再发一封确认信吧。而且信里怎么可能提到两个礼拜前的感冒?再严重的感冒一个礼拜也足够痊愈了,这样的话听起来更像是逃课学生拙劣的谎言。可有礼却宁愿这样相信,或者说,他宁愿做出这样徒劳的相信……那既然如此,今天又为什么非到听到不同的答案呢?两周来,没有收到自己的回信,也没有看到自己去上课,他就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果是这样的话,之前又怎么会唐突地发来这封信……
越想越不明白。有礼既不是单纯站在老师的立场上,又没有做出什么能让人抱着奢望的事。即使勉强说有礼对自己有什么别的感情,他表现出来的也太淡漠。
正在伤脑筋,徐漫冲过澡回来,看到于波就拍拍他的肩,问道:“你们秦老师今天专程等你的吧?”
“什么?”
“我看他站在那里好一会了,好象在看你,所以才让你回头看——你不是也和他谈了很久吗?”
“他是路过的。”
“呵呵,逃课被老师抓到了,不要害羞嘛。下次别再逃了,被老师盯上很惨呢~~”
于波突然冒出一句道:“你也算是有经验的人了,你觉得女生在恋爱时是不是很难理解啊?”
“啊?”徐漫愣了一下,左手从搭着于波的肩变成勾住他的脖子,坏笑起来,“哦,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女生嘛,绝对是越在意你越表现得不在意,故意在你面前装得很淡漠,那叫矜持~”
“你是自我感觉太好了吧。人家给你个白眼,你还以为人家喜欢你。”于波冷静地拨开徐漫的手……这么喜欢勾人脖子,应该叫“徐蔓”才对。
“这你就不懂了。白眼归白眼,可她还老爱在你面前晃悠,老让你看她的白眼,那肯定有问题~”
“啊,果然是高人指点,小生感激不尽……让开吧你!”
于波笑着推开徐漫,徐漫也配合得哇哇大叫。
真没想到,看起来随便的徐漫,对这种问题倒有精到见解。不过也难怪,没这点贼心,怎么能拐到MM呢?
与有礼面对面谈过后,电脑不再是望之伤怀的禁区。于波一下子恢复了之前的生活习惯。聊天室里依然热火朝天,不管它其中的一分子生活如何天翻地覆,它永远是如此繁华而没心没肺。于波没有在那里见到有礼的ID,倒是碰到过卡夫卡。
“你好。”他跟卡夫卡打招呼。
“你好。”对方回道。
于波一时想不出再谈什么。这个人和有礼谈过话——就凭这点,多了抹亲近。可也许有礼的名字对方根本没有印象,于波不想听到卡夫卡问“那是谁啊”,就没意思了。
过了会,卡夫卡又打过来一句:“你是学生吗?多大?”
口气没什么不对,算是平常的问法,而且在和多人对谈中还能分神来照顾于波,可见是心思细腻的人,或者说,在聊天室里锻炼出的手段。可惜,于波对这千篇一律的问题提不起劲来。啊,还以为卡夫卡会有点不同的。
——也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