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就空手。”杜摸天对孙子从不客气,“剑客是那么好当的吗?争强好胜、嗜杀无度,那是用剑的混子。不是剑客。”
“爷爷,你还带我当过刺客呢。”
“大国师出有名,小民行必有因,当初刺杀杨奉是为朋友报仇,你什么时候见过爷爷无缘无故打架?”
杜穿云低头不语,韩孺子觉得杜摸天的这些话是在说给自己听的,但他也没有吱声。
杜穿云无奈地收起磨好的短剑,拿起木棍,叹了口气,“好吧,就用它,就算对方真刀真枪,我也绝不滥用兵器,顶多挨几刀,死不了。”
杜摸天从孙子手里夺过短剑,送到倦侯面前,“请倦侯保留此剑,用与不用,由倦侯决定。”
韩孺子起身,郑重地接过短剑,“我不会让此剑蒙羞。”
老剑客笑笑,转身走了。
杜穿云茫然不解,“我跟着爷爷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他居然相信你而不相信我!”
韩孺子对张有才说:“礼尚往来,去衡阳侯府请柴小侯前往西市不归楼一聚。”
当天下午,柴韵带着两名随从应邀而至,一进雅间就拱手笑道:“倦侯挺会选地方,不归楼不错,前些年我常来,可这里的酒太素,我们现在常去南城的蒋宅和城外的逍遥庄,那才是好地方,酒好,人也好。”
韩孺子假装听不懂,笑道:“人好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对着掌柜、伙计喝酒。”
“哈哈,倦侯真是有趣。”
两人客套一番,坐下喝酒聊天,随从站在一边捧场,得到主人的暗示之后,都退出雅间。
“倦侯决定了吗?”柴韵直接问道。
“为什么不呢?就当玩了。”
“好,倦侯此言深得我心,不就是玩嘛。像咱们这种人,当官不愿意到处磕头,经商舍不得这张脸,也受不得风霜,人生一世,无非就在这骷髅世界中走一遭,结交三二知己,遍尝世间美味,采摘闺中芬芳,一个字,玩呗。”
“玩就好好玩,我可不想输。”
“放心,我都安排好了,倦侯露面,杜穿云出剑,一切水到渠成,我打听过了,崔腾那边没有高手,把他捉来好好羞辱一番,让他再不敢嚣张,咱们也算是扬名了。”
“我还有一件事要问。”
“倦侯请说。”
“归义侯同意崔家的求亲了吗?”
柴韵微微一愣,“他有什么不同意的?那老儿巴不得能与崔家结亲。”
“我有一个主意,如果归义侯同意亲事,咱们就说崔腾迷恋匈奴女子,对大楚不忠,如果归义侯不同意,咱们就说崔腾仗势强娶,总之咱们是路见不平、仗义而为。”
柴韵又愣了一会,突然大笑道:“你他娘的真是聪明,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第一百章 荒园混战
王侯子弟打架跟普通人也没有多大区别,约好时间、地点,见面之后先是互相挑衅、揭老底,衡量对方实力,都觉得己方胜算大,那就是一场混战,一方胆怯,引发的就是追逐战,如果有大人物居中劝说,也有握手言和的可能。
柴韵和崔腾的这一战没有劝说者,一位是衡阳主宠孙,一位是崔太傅之子,没人敢趟浑水。
时间是下午,中午喝饱喝足,正好发泄过剩的精力。
地点是西北城的一座荒园,这里曾经属于某位王侯,多年无人居住,只有一名老仆留守,一见情形不对,早躲进屋子里呼呼大睡。
园内杂草丛生,暗藏条条小路,全都通向一块空地,空地紧挨一座半毁的亭子,周围立着三五棵高树,几条野狗蹿来蹿去,一发现有人来,惊慌逃跑。
崔腾一伙先到,占据了半座亭子,七八十人,一多半是贵公子,剩下的大都是奴仆,真正的武师只有五个人,站在最前方,一个个昂首挺胸,手持齐眉棍。
柴韵的队伍来得稍晚,人数却更多一些,将近百人,同样一多半成员是勋贵子弟,武师更少,只有三个,杜穿云不算在内,他穿着仆人的服装,跟随在倦侯身边,他的任务是趁乱活足崔腾。
张有才也想来,被韩孺子拒绝。
韩孺子本以为这次约架也会选在夜里,柴韵却想着晚上回去给老祖母请安,因此希望天黑之前结束战斗。
看到满园子半人高的芳草之后,韩孺子放心了,在这里孟娥完全可以隐藏起来保护他。
老实说,他挺喜欢今天的感觉。
太阳升起不久。他们就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许多人之前已经见过面,这回就算是“老朋友”了。对废帝的敬畏与警惕逐渐消失,几杯酒下肚。他们也敢过来跟倦侯打招呼,其中数人跟张养浩一样,在皇宫里当过侍卫,面对废帝发出拐弯抹角的感慨——更像是幸灾乐祸,可这总比视而不见要好一点。
等到柴韵亲自出面再度向众人介绍倦侯时,大家的热情达到了顶峰,韩孺子发现,如果别看得太认真。也别想得太多,他能接受这些热情,甚至可以小小地感动一下。
这份幻觉是被张养浩无意打破的,众人当时正要出发,一片混乱,他走过来,已经喝多了,搂着倦侯的肩膀,大着舌头说:“这样……多好,从前我瞧你就不是……当皇帝的料。你缺少那个……那个气度,一看就不自信,现在你就好多了……好多了。哈哈。”
张养浩大概是好心,韩孺子听在耳中却如万针攒心,脸上挤出微笑,“你也不错,比在皇宫里自在。”
张养浩指着倦侯不停晃动手指,似乎要说几句发自肺腑的真心话,被朋友拽开,加入到出门的队伍中去。
杜穿云紧跟倦侯,低声问:“看准时机。别等我被人砍得不能动了,才想起来把剑给我。”
“放心吧。”韩孺子拍拍贴腿垂下的短剑。偷偷携带兵器的人不只他一个,大家的想法都一样。万一对方带着兵器,自己不能吃亏,反倒是三名武师只带棍棒。
韩孺子暗自敬佩一剑仙杜摸天,他是真正的老江湖,没让杜穿云带剑。
两伙人在荒园中相遇,最先吵起来的不是带头人柴韵与崔腾,而是各自的同伴。
“张三,你竟然敢来!欠我的银子还没还,今天咱们做个了断。”
“李四,上次挨打不够是吧,今天还得再打!”
“二哥,你怎么在那边?咱们家可不出叛徒。”
……
这些勋贵子弟彼此都认识,恩怨不少,一开始还以认人为主,吵得不算激烈,慢慢地怒气上升,开始有人动手,你抡我一拳,我踢你一脚,被朋友和仆人们拉开,今天的主角毕竟不是他们。
柴韵越众而出,举起右臂,双方都安静下来。
“崔腾,别躲在后面了,出来说话。”
崔腾从五名武师身后走出来,站在台基上,居高临下,“行啊,小柴子,找来不少人,没把你的乳母也叫来?你一害怕的时候不就喜欢吃她的奶水吗?”
柴韵大笑数声,“崔腾,你出门的时候刚和你家老君聊过天吧,嘴巴一样臭。”
“少废话,咱们比人头,然后开打。”崔腾显然不是第一次约架,颇讲规矩。
“等等。”柴韵高举双臂,吸引众人的注意,然后大声道:“诸位公子,今天这一架要打得明明白白,这位崔腾崔公子,大家都认识,乃是当朝太傅、南军大司马崔宏之子,仗着家中的势力,强行向归义侯的女儿求亲。归义侯一家向往衣冠礼仪之国,不远千里前来投诚,天子当年亲迎城外……”
“你在说什么?”崔腾打断柴韵,一脸的莫名其妙,这可不是他记忆中的小柴子。
柴韵不理他,继续道:“归义侯一家奉公守法、老实本分,多年来从未惹过是非,可就是这位崔公子,仗着父亲的权势,强行提亲,归义侯不同意……”
崔腾脸红了,怒道:“谁说归义侯不同意了?他说女儿还小,要等两年……再说这关你屁事?你不就是垂涎胡尤的美色……”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我今天来见你是要秉持公道,不能让你败坏大楚的名声,让归义的匈奴人以为大楚都是你这种仗势欺人的无耻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