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半大的少年,心思单纯,片刻就把这担忧抛到脑后了,转而开始轻抬步子,仔细地感受这从来没有过的体验来。
紫气宗的外门弟子都是住在外峰,也就是宗门的最外围,他们被分配做宗门各种各样的杂事,洒扫跑腿,琐琐碎碎,在修炼事宜上,也只会最简单的吐纳和引气入体,最好的,也不过修到炼气高期,此后便是筑基大坎,死在此处的人不计其数,但仍有许许多多的人,前赴后继,拼了老命地想要挤入修真大门。
筑了基,才算摸到修真这漫漫大道的门槛,比普通人多上一百年的寿元,然而在芸芸众生中,能顺利筑基的又有几人?倘若真的走了大运,筑基之后,在一百年的时间里结丹的又有几人?若是不能突破结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限到来。
连雾只有炼气中期的修为,他是金木水火四灵根的资质,灵气驳杂,并不是什么修仙的好料子,所以他虽然沮丧,却也无可奈何,只好怀揣着成为修真大能的梦,再过个几年,就下山去,找个好地方,开个小铺子卖卖杂物,娶个贤淑的女子,这辈子安安乐乐地就过去了,对了,说不定还能遇上爷爷曾说过的贵人呢。
但现今最悲惨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了,贵人还没遇上,自己倒先惨遭不幸,横死宗门,可见那道士也不过是一个沽名钓誉,四处招摇撞骗的江湖骗子罢了。
连雾百无聊赖地想着,就见迎面走来一个人,借着月色仔细一看,原来是陈刮皮,他匆匆走着,一双小三角眼鬼祟地四下张望,似乎担心被人撞见。
连雾一下子就来了兴趣,心中乐了,这陈刮皮不知道要去做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该你今天不走运,撞你连雾爷爷手里了。
他也不去住处了,转过身就跟在陈刮皮后边,无声无息,要是陈刮皮看得到的话,保管能吓得尿一裤子,连雾这举动真是太渗人了,他的魂魄在银白的月光下散发着蓝幽幽的光,一手掰着陈金胜的肩膀,一手作势去掐他的脖子,还龇牙咧嘴地做着各式各样的鬼脸,衬着微弱的月色,猛一看上去倒真挺能吓人。
说来陈刮皮确实跟连雾有过不小的过节,陈刮皮原本叫陈金胜,是一个外门小管事,管着外门的一小批弟子,给他们分配一些活计,为人刻薄,又十足的心胸狭隘,常常编排各种各样的借口克扣手下弟子的晶石和丹药,大部分弟子都只能暗自忍气吞声,只求他大发慈悲,克扣得少一点,也有愣头愣脑的弟子不服,告到大管事那里去,只是最后都石沉大海。
事情没有解决,反招来陈金胜的记恨,处处下绊子,分配的活计也十分苛刻,晶石丹药之类的,就更不消说了,据说就算是一块石头经过陈金胜的手,那也会被刮下一层皮来,所以陈金胜又被人称陈刮皮。
陈刮皮这诨名是连雾这里传出去的,那时他还小,十岁出头,被陈刮皮贪了一样东西去,心中十分的不乐意,就去找到大管事,说明此事,求大管事给个公道,大管事问他:“你说那东西是你的,可有凭证?”连雾愣愣地答道:“那菩提子是我自小便带着的,还需要什么凭证么?”
大管事摇头,声音冷淡,只道:“你自己的东西护不住,来求别人做什么?”又说:“外门规定,越级告状,须杖四百,念你年纪尚小,只杖你五十,去吧。”
于是连雾告状不成,倒讨了一顿好打,在床上足躺了十来日,又让陈金胜得知了此事,平日里与他稍有亲近的弟子们都知道陈金胜的手段,纷纷避而远之,后来连雾果然在外门里过得愈发辛苦,处处是刁难,就是这回身死,也有一部分是陈金胜的功劳。
这回他会突遭横祸,也是因为陈金胜派他去聚宵峰送灵茶的缘故,聚宵峰的弟子们是宗内出了名的嚣张、好斗,且自视甚高,总觉得这世上比他们修为不如的人都是蝼蚁,打架也是十分拼命,不计后果,一般来说,寻常人都不想招惹他们,有嫌麻烦的,也有怕死的,像连雾这样的外门弟子就更不必说了,只求离这些煞神们远一点,哪有愿意跑这趟腿的?
再说聚宵峰这阵子颇不平静,与隔壁山头的小道峰冲突频频,断胳膊断腿几乎都是常有的事,宗内弟子谁不避而远之?陈金胜的刻意而为,连雾果然被殃及,白白送了性命,他心中对此人不可谓不痛恨。
眼下见这陈金胜鬼鬼祟祟地往内门后山走,连雾想也不想就跟着过去了,他活着的时候尚且不怕这人,如今身死,更是无所畏惧了。
赶路的陈金胜却不知道自己身后跟了个鬼,他越走越偏僻,过了雁回林,又绕到七星潭,再往后走半柱香的时间,那边有一大片参天古木,黑黢黢的,连月光都照不进去,如同一只张大了的口的巨兽,潜伏在不远处,欲择人而噬。
这树林很宽,绵延数百里,名为五仙岭,紫气宗便是依此山而建,山中全是四五人合抱都围不过来的参天巨木,枝桠遮天蔽日,白日里进去都嫌有些阴森了,何况是大晚上的?连雾不由心中泛起嘀咕,这陈金胜到此处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第2章 邪物
月黑风高夜,陈金胜深夜独自一人摸到这后山,显然不是来赏月散心的,他匆匆地走着,不时还会用上疾行符,若非连雾是个鬼魂,只怕还追不上他。
连雾缀在他身后几步,随着他行走,时快时慢,步子飘忽,他发现自己走了这么些路程,居然没有半点疲累感,脚步反而愈发轻盈,像是寻到了某种规律了一般,再看前面使着疾行符的陈金胜,只觉得他速度慢得简直如同在爬了。
一个鬼鬼祟祟,一个脚下生风,不多时,两人就一前一后进了五仙岭。参天的巨木伸展着葱郁的枝桠,将月光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只从一些树叶的缝隙之间漏下些许细碎的银白月光,除此之外,就是大片的黑暗。
连雾身上散发着的光愈发幽蓝,当然这光也只能他自己看见了,他惊奇地发现,即便是在这黑暗中,视物却并没有任何障碍,犹如在白昼之下,树枝草叶,飞禽走兽,甚至蚊虫,无一不清晰可见,比他在世时看得还要清楚明晰。
原来人死了之后竟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他心中惊异不已,又去看走在前面的陈金胜,他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也走得从容熟稔,如同走在自家后院一般,在这样大的林子也没有迷失方向,可见他对这路线十分熟悉,来过此处只怕没有几十也有十几遍了。
陈金胜走了一盏茶的时间后,才燃起一张符纸照明,昏黄的火光映在黑暗的林子里,并没有多大的作用,连雾见陈金胜似乎也不太需要照明,脚步迈得越来越快,他敏感地察觉到四周的气息发生了变化。
实际上连雾也说不上到底是什么变化,只觉得这气息令人压抑,隐隐的有些不舒服,而陈金胜却好像没有感觉到似的,一直面无表情的脸孔开始泄漏了些许激动,浑浊的眼睛在昏黄的火光下显得有那么一点狂热来。
连雾心中不由大奇,这五仙岭中到底有些什么能引得他如此作态?
很快,林中的树木开始显得更加密实,挤挤挨挨的,甚至有些树木纠缠着长到了一起,猛一看上去,如同缠绕的巨蛇一般,令人觉得毛骨悚然。
树木之间的缝隙只让一人堪堪走过,让连雾有一种在猛兽腹中行走的错觉,那种令他隐隐不适的气息越来越近,直至两人来到一小片空地。
说是空地其实也算不上,只是此处的树木不如其他地方那样密实,突兀地空出一块地方,好像是树木刻意避着这一方泥土生长一般,连根杂草都没有,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其中藏着不妥。
地上没有杂草,却有一堆乱石子,排列成某种阵法的模样,像一只巨大而且古怪的眼睛,闪烁着蓝紫色的光芒,阴森却艳丽。连雾的心神似乎被那石子给吸引了过去,莫名从心底生出几分渴望来,他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蓦然停住,有些惊慌地又退了回来,默念几遍清心咒,暗自惊心,不知那石子究竟是什么?他居然被迷了心神。
这时,那股压抑的气息越来越近,陈金胜手中的符纸上,原本昏黄的火光渐渐染上了蓝色,他蓦然挥手,将符纸甩进那阵法之中,那堆石子霎时窜起两指高的蓝紫色火焰来,随后连雾发现地上冒出几缕灰黑色的烟雾,缓慢地往阵法中间聚拢,黑雾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一般,悄无声息,好似一条条细小的蛇,断断续续地蠕动着爬到了阵法中,那场面诡异不已,直看得连雾后背寒毛直竖,虽然他现在已经没有寒毛了。
陈金胜似乎也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场景,挪开眼睛,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四周的树木,过了片刻,黑雾好像终于冒尽了,全部聚集在阵法中间,互相缠绕着,翻滚着,最后拉长开来,足有四尺来高,像一张巨大的人脸,但头上却又长着三个角,张大了嘴,发出一声嘶哑的吼叫,看上去实在有些可怖,那脸孔转了过来,正对着两人,这使得连雾能清晰地看到它黑窟窿一样的两只眼睛,燃着冷幽幽的蓝火,像两个小灯笼,窟窿四周还有细微的黑雾小虫子一样地扭动,明明没有瞳孔,连雾却能感觉到那双眼睛的视线有如实物一般,扫视着这边。
那人脸歪成一个扭曲的样子,吞吐着黑雾,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像尖锐的石子与金属摩擦时的音色:“东西带来了吗?”
陈金胜退了几步,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干笑着,满脸的谄媚:“带、带来了,”他说着,一面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陶瓮来,嗓子微微地抖:“就在这里了,前辈您瞧。”
那是一个十分不起眼的陶瓮,跟平常做腌菜的坛子没有什么两样,粗糙的纹路,黑褐的颜色,上面封着一张红纸,陈金胜把陶瓮放在地上,退了几步,那人脸又扭了扭,朝着那陶瓮,黑窟窿的眼睛里面满是贪婪和嗜血,它往前探了探,陈金胜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居然也往前走了一步,笑得愈发谄媚,他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什么,尖细得不像是人类能发出的:“前辈、前辈,我们不是说好的……”
人脸“嗬嗬”冷笑,脸上的黑雾一散一收,道:“你急什么?本座向来言而有信。”它停了停,似乎想到了什么,“哈哈”地笑起来:“好好好,本座先给你点甜头尝尝,免得你总提心吊胆,不尽心为本座做事。”
它说着,脸孔下方蓦然探出一条手臂来,也是黑雾凝成的,点在陈金胜的额头上,连雾能看见有丝丝的黑雾缓缓渗入他的眉间,陈金胜面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化起来,不适,皱眉,恍然,狂喜,片刻后,待黑雾散去,陈金胜露?